第36章 狱中二十年——众逃犯(1987年4月19日~4月24日)(8)

作者:玛丽卡·乌夫基尔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1

|

本章字节:10266字

“乌夫基尔夫人,您应该明白事理。您如果不告诉我们他们现在在哪里,那么对他们来说,可能会是很危险的。这一带狼很多,他们会被狼吃了的。”


“我宁可让他们被狼叼走,也不愿让他们被你们给吃了……”


他们把她送回了牢房。这一回,轮到苏卡伊娜被蒙上眼睛,遭受审讯。她入狱时刚9岁,她不可能辨认出审讯者的声音来。但是,每次审问完了之后,她都要把审问的军官们的声音描述给妈妈听,妈妈则根据她的描述辨认出他们是谁。


他们想弄清我们究竟藏在哪里,便对苏卡伊娜连哄带骗,软硬兼施,恫吓威胁,甜言蜜语,可是,苏卡伊娜就是不吃他们那一套,硬挺着,毫不为他们所动,当然,她心里还是既害怕又焦虑的。


他们第一次把她送回来时,也跟着走进了她的牢房。她听见他们冲着波洛喝问道:


“你是不想活了吧?你怎么可以让这几个孩子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呀?”


我们自己倒真的麻木了,没有觉得,其实,牢房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又脏又黑,污迹斑斑。由于用木柴生火做饭,墙壁和栅栏上积满了烟油。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全都是缺胳膊少腿,又黑又脏又湿乎乎的。所谓家什,只有草垫,桌子是用纸箱子代替的,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关在笼子里的动物的条件都要比我们好得多。


国王想报复我们,这将军们是知道的,但是,他们却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竟然是生活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中。他们原以为,我们经常收到书籍、信件,相对而言,还是挺受照顾的。他们问了苏卡伊娜我们每天的伙食情况,她对他们说,我们早就不知道有些食物是什么味道了,牛奶、黄油、水果早已吃不着了。她向他们描述了我们每顿饭都吃些什么,向他们讲述我们如何把野草煮烂制作三明治。将军们尤为惊讶的是通常送到军营里的食物之丰富,士兵们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缺。


他们始终也没发现靠近栅栏下面的那个洞口。24小时之后,他们仍旧没有搞清楚我们是如何逃出监狱的。挖地道是不可能的,没有工具,也没人手,而且妈妈、苏卡伊娜和米丽阿姆又体弱多病,所以他们根本就想不到我们会挖条地道越狱而去。


“我们无需强壮的劳力,”苏卡伊娜见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问这同样的问题,颇有点不耐烦,最后对他们说道,“我们在此蹲了整整15个年头,忍受了15年的非人的待遇,忍受了15年的饥饿、寒冷、恐惧、孤独无助。是你们给我们提供了培养聪明才智的时间,今天,它终于发挥了效力,结出了硕果。”


他们感到震惊,想知道详情,弄个水落石出,必要时,甚至动刑也在所不惜。


不过,苏卡伊娜没有等他们催促,主动地讲述起来,还故意用些我们独自使用的词汇:小油灯、大象(指运土)……他们看着她,十分茫然,听不明白,非常庙火,心想,她是不是在嘲弄他们?他们真的要发火了……尽管苏卡伊娜心里害怕,但表面上仍很镇静,非常地有礼貌。审讯真的是吓人的,苏卡伊娜尽管很勇敢,但毕竟心还是在怦怦直跳。不过,她明白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必须承认,她应付自如,恰到好处。她刚24岁,自9岁时起便被关在了牢里,这还是她头一次走到了前台来。她像个聋哑人,突然间会开口说话了。她装疯卖傻,巧施心计,狡黠而盛气凌人,弄得她的听众们透不过气来,即使这个姑娘如此放肆,他们却无法发作。


他们尽管口气咄咄逼人,但还是被苏卡伊娜给镇住了,对她的叙述感兴趣,甚至有时还会发出笑声来。


“你们又没有表,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把洞口盖好呢?”他们不解地问。


“柯尔内吕斯帮的忙。”


“柯尔内吕斯是什么人?是同谋?你别嘲弄我们,否则……”


苏卡伊娜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真的是被弄得晕头转向了。


“这可真的是胜利大逃亡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们不时地打断苏卡伊娜,说道:


“你们的父亲该为你们感到骄傲了。”


他们还想知道在狱中是谁在教导我们。


“是玛丽卡,”苏卡伊娜回答他们道,“她教我们读书写字,教我们如何说话,如何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饭时应该懂得规矩。她教育我们,鼓励我们。她是我们的母亲、父亲和老师。我们能够像今天这么坚强,全都是多亏了她。”


审讯者们全都在她面前抽烟。待他们走后,她便把烟蒂捡起来。一名军官见状,对她说道:


“换了我,我是怎么也活不下去的。”


于是,他递给她几支好烟。


苏卡伊娜说得绘声绘色,详细精确,真实可信,所以他们最终还是相信了她。但是,她不想把我们挖地道的地点指给他们看。在我们越狱之前,我们便商定好了,不告诉他们地道在哪里,要让他们自己去找去。她在逗弄他们,让他们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


最后,苏卡伊娜觉得把他们耍弄够了,也把他们逼急了,脸色很难看,对她的威胁话语说得越来越重。于是,苏卡伊娜便把他们带到牢房里。


“喏,地道就在那里,你们找吧。”


他们把她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她看所有的将军都是一副戎装。他们把手电对着青石板照,并让她先等一等,等摄影机拿来再撬开青石板。他们想要拍摄下来,还要照相,我猜想,大概是要作为证据呈送给国王。


苏卡伊娜撬开青石板,把水泥层弄开。他们一看,惊讶不已。


他们立刻叫来几个宪兵,以便确定真的是有一条地道存在。然后,他们便让摄影师把地道全都拍摄下来,并且把我们所使用的“挖掘工具”——勺、刀把儿、沙丁鱼罐头盒盖也全给拍了下来。


猎犬们把我们逃跑时扔下的东西——胡椒粉、铁棒、破衣物等全叼了回来。直升机把整个地区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但一无所获,找不到我们的踪迹。


于是,他们便把妈妈她们带到卡萨布兰卡警察局来。她们既焦急又害怕,更多的是担心我们,因为她们一直没有我们的消息,而不是担心她们自身的安危。


在本·舍里夫警察分局,妈妈在努力地保持头脑冷静。她根据狱卒的神态,判定我们并没有被抓住,这一点对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阿利玛被殴打,被打好几次耳光。但她并不求饶,还不停地训斥他们,弄得他们火冒三丈。阿利玛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我们身处逆境,她仍忠心不改,对我们爱得更深。


“我跟着她们蹲监狱,心甘情愿,”她大声嚷道,“如果从头再来,我仍旧会这么做的,无怨无悔,你们甭指望我会背叛他们。”


当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成功越狱后,在我们到来之前不久,妈妈她们所受到的折磨才稍稍有所减轻。从今以后,他们不可能再对我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了。我们有说有笑地度过了整整一夜,又是拥抱,又是相互祝贺。


我们替父亲报了仇。


我们将把4月19日我们成功越狱的这一天,当成纪念日来庆祝,这一天我们恢复了自己的尊严。


我们在本·舍里夫待了两个半月。期间,我们成天不停地吃。头几天,他们不停地用托盘给我们送食物来。青豆、煎肉片、米饭,饭后甜食不断,虽说花样并没翻新,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已是人间美食了。


他们还给我们送来一台电视机。我们只见过黑白电视机,这次的是一台彩电,我们可以看到五彩缤纷的世界了。我们看到摩洛哥的景象在我们眼前闪过,但我们却一点也认不出来。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家变得现代化了,应该向国王表示敬意。我既为我国人民感到自豪,又对那个通过一些极其卑劣的手段获得成功的暴君心怀仇恨。


国王的女儿梅丽埃姆刚结婚,媒体连篇累牍地在报道王室情况。我看到的不再是个刽子手,而是一个在我小时候督促、教育我的男人。我止不住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的这种态度令我的家人颇为惊讶,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那样地忠实于自己的往昔。没法子,我总是这么摇来摆去,不停地从怀旧到仇恨,从激动到恐惧。


彩电送来之后,又给我们送来了一台录像机。阿拉布什有一个很大的资料库,里面存有很多影片,阿拉布什主动地把它们借给了我们,其中有不少的色情影片。我们开始看时还挺羞涩很尴尬的,但后来就边看边哈哈大笑了。妈妈为此还向阿拉布什表示了感谢,谢谢他为孩子们提供了性教育。阿拉布什感到很尴尬,还一个劲儿地表示歉意。


审讯又开始了。现在,他们已经知道越狱的全过程了,但是,他们想要弄清楚我们的意图。他们责备我们去找法国律师而不是摩洛哥律师。其实,我们哪儿有选择的余地呀……


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给我们设下一些最粗鄙的套儿。但是,15年的苦牢生活锻炼了我们,使我们学会了巧与周旋,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这并没有解除我们的心病,我们对自己的前途命运仍旧毫无把握。我们一直没有达尔特维尔的消息。


我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决定给国王写信。我们想请求他准许我们移民加拿大。阿拉布什很担心,他害怕我们在信中辱骂陛下,其实我们哪儿敢这么放肆。我们写好信后,让他一看,他便气得蹦了起来,说道:


“……不能写,……不能说……”


我们毫不退让,一句话也不让改动。我们不愿意待在摩洛哥。去加拿大是个好的选择,因为国王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去法国的,我们成了一个大累赘:国际舆论已经知道我们的情况了,他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了。可他究竟想要如何处置我们呢?


在等待国王的答复期间,我们在这个警察局的拘留所里循规蹈矩,像是模范犯人一般。与我们先前的监狱相比,这儿可以说是豪华旅馆了。我们从不提抗议,即使上浴室上厕所时被蒙上眼睛也很顺从。我们只有这一次感到受到监视依然非常高兴,因为这使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跻身于我们一向崇敬的英雄的行列里。


我们总在估量警察们对我们的尊重和崇敬的程度,我们随时都可以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来。我们与日俱增地感受到我们的胜利以及我们对国王的报复的影响面之大。


“你们让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警察们常常把两指竖起,呈v字形地对我们说道。


有一天,我们在院子里散步,偶然间,与两名巴勒斯坦犯人碰上。他们在我们面前站住了。警察们看见了他们,但稍微晚了一点,然后便冲了过来,把他俩带走了。但是,他俩仍然用阿拉伯语高喊我们胜利了,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在走廊顶头,卫生间和洗澡间后面,有一道栅栏,始终有一名全副武装的身着战斗服的警察把守着。我们觉得很好奇,便缠着警察们问这是怎么回事。警察们被我们问烦了,只好告诉我们说,那儿是审讯犯人的地方。


我们坚持着要去看一看。他们觉得我们的要求太滑稽,但是,被我们缠得没法,终于还是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在栅栏的另一边,有一条窄窄的走廊,两边都是牢房。


我央求那名警察陪我过去看看。他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地说:“你既然非要去看,那就去吧,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对你没有好处。”


他打开了牢门上的一个小窗。牢房小极了,犯人几乎站不直腰,躺下也伸不开腿,太矮太窄。一个男人躺在一块水泥板上。他懒洋洋地躺着,毫无反应。牢房里黑漆漆的,我感觉得到他在盯着我看。


我也在凝视着他,我眼里满是泪水。我喃喃地对他说:“勇敢些,要挺住。”


我刚一说完,便开始怨恨自己。我这不是在给身陷沙漠之中,渴得几乎死亡的人,滴了两滴水吗?那能管什么用呀?


那警察把小窗关上了,但我还是看见了那囚犯的脸开始在抽搐。


这人是一名政治犯,是那么多政治犯中的一个。


我们在等待着国王的答复,但是并没抱太大的幻想。两个月后,阿拉布什把我们叫了去,向我们宣布,陛下决定,把马拉凯什的一座带有家具、非常舒适的房屋交由我们居住,而且,还带有一座花园。我们的衣食住全都被包下了。


对于我们这些从地狱走出来的人,国王的这个建议真的是出乎意料。我们将暂时在那里住着,等待陛下对我们提出的移民申请作出决定。


这个消息当然是为我们所欢迎的了。我们激动万分,兴奋不已,竟致不再去想实质性的问题了我们有一天真的会获得完全自由吗?我们还要等待多长时间……


可是,我们还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些问题。我们太疲乏了,我们只希望吃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