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匪从幽深的井口打出来一柳罐清水，放在了金蝴蝶的面前。刀疤将一根马鞭递给金蝴蝶，金蝴蝶接过马鞭慢慢地用手捋了捋鞭梢，然后把鞭梢浸入到清水里，当他猛然从清水里抽出马鞭时，那鞭梢就带起了一条清亮亮的银龙。

他抡起鞭子狠命朝山虎身上甩去，几滴清水飞溅出来，山虎的背上似火烫般疼痛，他当即咬紧了牙关。山虎娘的身上也仿佛挨了一刀。

金蝴蝶凶狠狠地甩着鞭子，清脆的鞭声在老柳树下接连响起，山虎的衣服很快就被皮鞭抽烂，他的后背上爬满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鳞。金蝴蝶边打边说：“找不到那个女人，你他娘的就别想活了。”

金蝴蝶正自大发淫威，只听人群里，有人骂道：“畜生！”回头看时，却见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正怒目瞪视着他。村里的百姓们认得那说话的人是村中的有才爷爷。他实在看不下去这残忍的一幕，才忍不住出口骂道。

“老家伙，刚才是你在说话？”金蝴蝶放下鞭子走到有才爷爷面前问道。

“是我，”有才爷爷说：“你们这些祸害百姓的胡子，个个都是畜生！”

“好啊！老家伙，你是不想活了。兄弟们，”金蝴蝶暴怒地对几个小匪喊道：“把这个老不死的给我铡了。”

那几个小匪冲过来，抓起有才爷爷向铡刀下按去。片刻工夫，有才爷爷那颗白白的头颅便从铡刀的另一侧露了出来。

看来土匪们今天是要弄出人命来了，老柳树下的人群中忽然波动起来，人们纷纷向前涌。金蝴蝶惊恐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全都不想活了？”人群里有人喊道：“土匪们要行凶了，乡亲们，咱们和他们拼了。”金蝴蝶退后几步，对众匪们喊道：“架枪，架枪，老子今天要血洗快马店。”

可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快马店村外，骤然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土匪们惊愕地向村外看去，一个在村口瞭水望风的小匪急急地跑进了村子，对金蝴蝶说道：“二当家的，不好了，郝营长的保安团来了。”

金蝴蝶说：“来就来，老子不怕他。”

那小匪凑近金蝴蝶的耳朵说：“保安团的牛连长交代说，让咱们快撤，你看怎么办？他说咱们要是抵抗，郝营长就去找大当家的算帐。”

金蝴蝶气道：“这他娘的保安团也知道用大当家的压我。”

刀疤说：“二当家的，还是撤吧，惹了保安团不说，回去大当家的也会动怒。”

“那就撤吧。”金蝴蝶一想到老头好和保安团的约定，不甘心地说道：“对了，兄弟们，把树上这小子给我带上。”又回头对快马店的村民说：“我知道那个女人还在快马店，限你们在五天之内把她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打死这小子。”

他说完，命匪徒们押着山虎，从屯子的北边撤走了。

山虎娘眼望着儿子被土匪们带走，竟然晕了过去。保安团的人，在虚放了几枪之后，打着一面“剿匪有功”的旗子进了快马店村。

乡亲们把有才爷爷从铡刀下扶起来，有才爷爷还在大声叫骂着土匪。

保安团的牛连长一催马走过来，骂道：“老家伙，瞎叫唤什么？土匪是让你骂走的？还不好好准备酒菜招待咱们？”

有才爷爷恳求道：“土匪刚出村子，他们还劫走了人，你们赶快把人追回来啊！”

牛连长动起了脾气，说：“兄弟们是吃军饷的，难道要听你老不死的指挥？”

有才爷爷大声说道：“你们官兵不替百姓除害，我们老百姓还能活吗？”

保安队长脸上抽搐道：“兄弟们，这老东西的话太多了，一会儿捆起来，送到县上去。”

……

那一天，有才爷爷没有被保安团带走，是乡亲们用一口猪换回了他。

兰花就藏在有才爷爷家的地窖里，那是有才爷爷为了防止胡匪进村，专门挖下的。当天在地道中的还有村子中另外几个女人。

她们在黑暗的地窖里急切地等待着，期待一缕平安的阳光从头上那随时可能开启的洞口照射进来。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头上的那个洞口终于打开了，有才爷爷用慈祥的声音喊她们出来。快马店村的女人们和兰花被有才爷爷一个个拉出了洞口。

快马店村人们为素不相识的兰花经历了一次严峻的考验，承受了一次巨大的风险。

山虎娘在乡亲们的照顾下醒过来了，兰花哭着扑到她的面前：“大娘，是我对不起您，要不是我，您的儿子山虎就不会被土匪捉走了。”

山虎娘说：“孩子，别哭了，山虎和你李大叔，还有你有才爷爷都是咱快马店村的英雄，胡子没有人性，咱们老百姓可得自己帮自己，你说呢？孩子。”

兰花点点头。

那个保安团的牛连长一个匪也没剿，带着他的队伍抬着一口猪走了。该死的保安团让人们彻底地失望了，有才爷爷叹息道：“这官匪勾结在一起，咱老百姓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哎！这是什么世道哇！”

山虎娘说：“熬吧，要活命，苦日子就得熬下去。”

就在土匪们和保安团走后的这天下午，李大叔的尸体被运回到村口。第二天出殡，李大婶哭成了泪人，她被突然降临的横祸弄得死去活来。山虎娘和兰花也跟着乡亲们去了墓地，山虎娘叫兰花在李大叔的坟前磕了三个头。兰花含着眼泪郑重在李大叔的坟前跪下去，她的心中满是愧疚：如果不是自己来到快马店村，李大叔就不会被土匪打死，山虎也不会被金蝴蝶捉去。

接下去的几天，村子里的人们还能听到李大婶家时常传出低低的哭泣声。山虎娘叹口气说：“这个乱世道什么时候是头啊？咱快马店村从今往后又多了一个寡妇。”

四

又过了一天，这天是山虎被金蝴蝶捉走的第三天。离金蝴蝶说的期限只剩下最后的两天，山虎娘心急如焚，突然病了。好在有兰花侍候在她身边，她才保住了一条命。这天夜里，山虎娘看着透窗射进的月光，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就对兰花絮叨道：“兰花呀，看来山虎这孩子和他爹是一样的命啊！他爹就是让蒙匪给害死的，蒙匪和汉匪都是土匪，有土匪在，老百姓的日子就不会安生。”

“蒙匪作乱那年，有个叫白狼的土匪，不知糟蹋了多少姑娘，然后再将她们的肚子豁开。也不知道那个白狼残杀了多少孩子，把他们分腿劈胯，扔在荒野里喂狼。山虎他爹恨透了蒙匪，他夜入蒙匪营子，偷了他们的几条枪，被他们捉住，活活剥了皮。那真叫惨啊！

“那是在山虎他爹死后的第七天晚上，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晚的月亮也是光光亮亮的。我搂着不到十岁的山虎静静地躺在屋里，为山虎爹流着泪。后来就听见，月亮地上传来马蹄嗒嗒的声音，我扒着窗户向外一望，只见一匹马驮着一个人进了村子。刚好就在院门口，马背上的人掉下来，那匹马扔下他，就跑远了。只听见又有马蹄声急急乱乱地进了村子，我听惯了那样的马蹄声，知道是蒙匪来了。心想，这个人说不定是被蒙匪们追进村子的，就赶紧下了地。

“那晚的月亮，真的好亮，好亮。推开门，走出去，那个汉子就昏昏沉沉躺在大白的月亮地上，一块血湿的布条乱乱地缠在胳膊上。我问，你是什么人？你这是怎么了？他说他叫疯五哥，刚打死了蒙匪，蒙匪们正在追他。那个蒙匪糟蹋了他的妻子，杀死了他的孩子，他咽不下这口气，就闯进了蒙匪营子杀死了他。我寻思他和山虎爹是一样的汉子，就把他扶进屋藏起来。

蒙匪们进了村，没有停留，又跟着那汉子骑着的马跑出了村。后来，我说，蒙匪们走了，你出来吧。我把猎户们常用的伤药给他敷上。他看了一眼炕上的山虎说，你家的男人呢？我说，他死了，也是让蒙匪给害死的。他说，你男人人是好样的。我说，蒙匪们可能还会回来，让他快点走。临走时，他留下了一块玉，说他打算去土龙山，以后有事就拿着这块玉到土龙山去找他。这件事，说起来，整整十年了。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活得就是一口血气，活得就是一股子血性。后来听人说，那个被杀死的土匪就是白狼。”山虎娘用她的感叹结束了回忆。

兰花就像听着一个美妙的故事，她忽然觉得那个人的秉性好像她的父亲李巴山，瞬间便对那个人充满了崇敬。她忽然问山虎娘：“那块玉还在吗？土龙山在哪呢？”

山虎娘喃喃地说道：“在，怎么会不在呢？那是一个好人留下的东西……听人说，那土龙山是在快马店东南方，那汉子也不知还在不在世上？这个乱世难说啊！”她说着，就把那块玉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