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志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28
|本章字节:9916字
一
是的,那个人正是兰花昔日的恋人李二牛。此刻,他上身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他的脸色惨白,两道黑粗粗的眉毛紧锁着,高大的身躯瘫软地躺在炕上。
“他一定是流了太多的血才这样的……”兰花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了,她急忙把灯递给香草,和吴妈共同去查看二牛的伤势。只见二牛胳膊上的一个血洞还在向外流着血。
“别耽搁了,”吴妈说:“兰花,你赶紧去找本草堂的那个老先生,只有他才有办法止住血。这里,我和香草照看着。”
“好,我就去。”兰花二话不说,抬腿向门外走去。
那时,天还没有放亮,她急匆匆地行走在通往本草堂的路上。那条离清静寺不算是很近的路,这时仿佛更长了。
她脚下不停,很快便到了本草堂。兰花动手去敲门,可是一直敲了许久,本草堂的门还是严严实实地紧闭着,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猛然感觉到自己是太过莽撞了。便衣队才刚刚出城,谁敢在这种时候,随便打开自己的房门呢?
想到这,她停住了手,尽量放低声音说道:“老先生,麻烦您开一下门,我是前些日子来抓药的那个女人,现在急等着求药,。”
过了好一会儿,本草堂的屋子里才有了响动,那个年逾花甲的老先生,披着一件衣服战战兢兢地把门嵌开了一条缝儿。
“你这个女人,真不让人安生,这么兵荒马乱的,哪个还卖药哇?”那个老先生说道。
“老先生,麻烦你了,那些便衣队已经走了,有人受了伤,再不医治就来不及啦。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兰花恳切地说道。
那老先生却连连摇头:“你这孩子,还是走吧,有事天亮再说……”他说着,就要关门,无奈兰花却一把将门死死地拽住了。
“好吧,好吧,那我就跟你走一遭……”本草堂的老先生拗不过兰花,只得去拿药箱。
两人到了清净寺的时候,吴妈和香草正在焦急地等着。
香草搬过一张凳子。本草堂的老先生坐下后,熟练地撕开了二牛血染的上衣,嘴里却吓道:“我说不是普通的毛病,这可是枪伤啊。这头疼脑热的病,我还能治,可这是枪伤啊,我治不了……”他说着,站起身来,提起药箱就要向外走。
兰花一把将他拦住,几乎急出了眼泪,哀求道:“大爷,求求您,救救他吧,他不是坏人。”说着竟一头跪了下去。
本草堂的老先生看了看兰花,又看了看躺在炕上的二牛,叹道:“人都说行医积德,可这年头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受过枪伤的人大多是有来历的,这些人,不是兵,就是匪,这年头,兵匪难分哪!好吧,看在你这个孩子的份上,我就救他一命。”
……
血很快就被止住了,子弹也被取了出来。本草堂的老先生一边包扎二牛的伤口,一边对兰花说道:“命是救回来啦,可起码也要将养十天半月的,这样的伤口最怕血崩,万一血崩,凶多吉少。这个人的命要是保住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救了他的命。”
在便衣队过境的那个夜里,李二牛捡回了一条性命,他做梦都不会想到,那救他命的人竟是他从前的恋人兰花。
直到第二天夜里,二牛才醒转过来。那时,香草已经回客栈中去了,兰花正在屋子外面给二牛熬药。吴妈守在屋里,忽然听到小虎喊道:“叔叔,你醒了。”便走过去看,见二牛果真睁开了眼睛。
李二牛刚一醒来,恍惚之中见到一盏火苗窜窜的油灯就放在离自己不远的一张矮桌上。他就像是做了一个梦,而醒后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想动一动,身子竟沉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并感到有些头晕。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到了这里?记得自己明明是在搜查日本人的行列里,身边的那些便衣队战士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的耳朵里曾经充满着马嘶、呼喊和枪声,而现在周围的一切却是这样的平静。这种平静反倒让他觉得不安,他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叔叔,你醒啦?”忽然就听到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正站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一双闪烁着稚气的眼睛,正关切地注视着他。
“二牛,你真的醒了?”接着又见到,一个出家模样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二牛问道。
“这是清静寺呀。二牛,记不得了?我是吴妈呀!大阎坨子的那个吴妈。”吴妈说道。
李二牛这才看清,那人果然就是吴妈。
“我这是怎么啦?吴妈。”二牛问道。
“你受伤了,二牛。”吴妈说。
他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搜查小鬼子的时候,他突然遭了黑枪。当时他并没有感到什么疼痛。可是后来,拐上了那条通往县城西北街的路后,他却慢慢感到有些发晕。这才发现,伤口正汩汩地向外冒着血。他撕下一块布条,想缠紧伤口,但却无济于事,只得强撑着向前走。最后看见清净寺的泥墙,顺着泥墙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寺门口。他想扶着寺门站上一会儿,却突然跌进寺里来。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吴妈,是你救了我。”二牛感激地说道。
“二牛,救你的人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兰花。小虎,咱们去叫你娘。”吴妈说着,转身和小虎走了出去。
他们刚出去不久,只见房门一开,那个昔日无比熟悉的身影便走了进来。
“兰花,真的是你吗?”李二牛仿佛进入了梦境。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在县城这个寂静幽僻,残破败落的清静寺里,会再度遇到他昔日的恋人兰花。
可眼前,站在灯影里的那个人是谁?那不就是兰花吗?身体虚弱的李二牛,竟显得有些神情恍惚。他挣扎着就想坐起来,那种强烈的心念一动,直觉眼前一黑,兰花赶紧上前扶住他。
“二牛哥,是我,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兰花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心痛和伤感。
还是在大阎坨子的时候,两个人便像是两只形影常伴的大雁,羽翼相亲。如果没有阎大头带人逞凶的那个夜晚,也许他们早就成了一对双宿双栖的夫妻。可是,就在他们在县城的关帝庙上卖完皮张,准备成亲的前几天夜晚,一切都改变了。是那罪恶的阎大头棒打鸳鸯,使他们分开,一个逃到了快马店村,嫁给了猎人赵山虎,一个带着伤痛无比的心,远离乡土。
可现在毕竟是不同了,眼前的兰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兰花,她是快马店村猎人赵山虎的媳妇。李二牛终于清醒了些。
“兰花,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也吃了不少苦,小鬼子来了以后,我在东北军冯占海冯司令的队伍里扛起了枪杆子。”
“是那些便衣队吗?”兰花问道。
“是的,”二牛说:“他们个个都是好人,个个都是英雄。他们是专打小鬼子的。”
“有这样的队伍?”想到自己的仇恨,兰花被二牛所说的话打动了。
“当然有,现在东北这样的队伍多的是。”李二牛说到,冯司令说过,中国人要是现在不站起来,那以后就别想站起来啦!前一阶段却有些失利,不得不做战略转移。那个冯司令,曾三次拒绝汉奸熙洽的劝降,拼命也要抗日,你说这个人是不是个英雄?”
原来,几个月前,曾经是东北边防军驻吉林副司令长官公署卫队团团长的冯占海在率领他的救国军久攻吉林不下之后,感到兵力困乏、粮饷奇缺、弹药无法补充,便决定西走热河。他们从舒兰出发,且战且走,才途经于此。
二牛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竟是那样的平静,仿佛打小鬼子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这三年当中,二牛改变了许多,那种毛头小伙子的脾气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了。他的身板也似乎更硬健了。他受过多次的伤,今天是十分例外的一次,其余的伤口都是在和小鬼子正面较量中留下的。为了打那些小鬼子,他夜宿过山林,钻过山沟子,甚至是连夜数十里地行军,几个时辰静卧在冰冷的战壕里等待鬼子上钩。他这队伍上的人,见了小鬼子简直是个个眼红。二牛打起仗来,更是豁出命去。因为孬种的兵会被人看不起,冯占海部队的许多战士都掐着指头算过,自己打死过多少小鬼子。
那天晚上,兰花第一次从二牛的口中听到,天下竟有那么多奇异的事情,许多人为打小鬼子而不怕失去性命;也是第一次从二牛的身上发现,有一种令人神往的、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笼罩着二牛。她正专心听着,忽听李二牛问她:“兰花,你不是在快马店吗?那个猎人赵山虎呢?”
兰花听他问起这句话,两行清泪已不觉间从眼眶中流出,兰花说:“二牛哥,你不是专打小鬼子吗?求求你,给赵山虎报了仇吧,他已经死啦。他惨死在快马店村外,是被那些小鬼子开枪打死的。”
李二牛这才知道,兰花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苦难,而现在的她也一直是在苦难之中。
“好吧,兰花,我答应你,便衣队中的每一个战士都会答应你的。”李二牛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兰花的请求。
李二牛醒来后的第三天,他可以下地走动了,便动起了去追赶便衣队的念头。兰花和吴妈死活劝说着没有让他去,吴妈说:“二牛,兰花为了救你,都给那个老先生跪下了。那个老先生说,你的命是保住了,可是这种伤口,最怕血崩,那可不是好玩的。你如果犟着要去,可真是有点对不起兰花。”
最后,二牛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二
在便衣队过后的第五天,新任伪满公署参事官奥出勇及剿匪队长用田秀雄带着一队日本兵来到了县城。那天,渥美洋让用田秀雄回新京述职,用田秀雄不但没有受到怪罪,反而得到了嘉奖。因为那时,不只一地,整个东北都处在如火如荼的抗日烽烟之中。这几天,新京方面已经得到了冯占海便衣队袭击县城,渥美洋战死的消息。关东军长官便把用田秀雄重新派回,配合新任参事官奥出勇“彻底肃匪”。
日本人又回来了,“满洲国”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很快,整座县城又恢复了便衣队到来之前的样子。
这一天,兰花走在去往关帝庙的街上。二牛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也许再过几天,就会恢复如初。她的脚步是轻盈的,为二牛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她的心情是热切的。大阎坨子那曾经有过的一幕幕,这些日子不断地在她的眼前重现着。她也曾作过比较,赵山虎生性纯朴,李二牛头脑机灵,但是论起抗大户、打土匪的血性来,两个人都是汉子。二牛说不准哪天就会离开她,去追赶那些便衣队,自己能够为二牛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兰花一路走着,不觉就到了关帝庙。她拿出吴妈交给她的簪子,从蹲在关帝庙门口的那个卖鸡老者那里换了两只鸡。买完了鸡,兰花便往回走。忽然经过那个进行皮货交易的地方,兰花驻足在那里,看着一张又一张毛茸茸的皮货,猛然记起自己和二牛在这里卖雪狐皮的情景。刚一转身,蓦地看到,身后一双带着奸笑的眼睛正盯着她。只见那人矮趴趴的个子,小脸瘦身,却是大阎坨子阎府的管家隋二。兰花如同大白天遇见了鬼,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忙拎起那两只鸡,拨开人群就往出走。只听隋二在后面叫道:“兰花,兰花,乡里乡亲的,你站住呀,你倒是站住说个话呀。”
当隋二挤出人群时,兰花已经不见了人影。
好你个李兰花,老子今天总算看到你了。尽管兰花不见了影子,隋二还是有些庆幸,因为今天在关帝庙前,他终于知道了阎九子一直苦苦寻找的李兰花就在县城内。
疯五哥死后,阎九子曾带着他的家丁去了一趟快马店村,可是兰花母子已经离开村子不知去向。
隋二暗自说道:“好哇,老子今天可是没有白来一趟,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九爷,不领几个赏钱,至少也会换到一杯热酒。”隋二打着这样的算盘,去找阎九子。
阎九子和几个家丁正在一家茶馆里等着他呢。今天,阎九子特地带隋二和几个家丁到县城转转,顺便买一些过冬的皮货。他见隋二回来了,便问道:“隋管家,有相应的皮子吗?”
隋二说:“东家,您看,我这一着急竟把买皮子的事给忘啦。”
“你急什么?”阎九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用他深嵌在两眉之下的那对鹰眼紧盯着隋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