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兰花终于从梦一样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在梦中，她是救活了父亲的呀！可是，一睁开眼睛，她便发现，一切都是幻觉。父亲李巴山已经死了，是阎九子那颗罪恶的子弹打死了他，任何的高超医术和灵丹妙药都无法使他活过来了。这几天，只要一闭上眼睛，父亲李巴山临死的那一幕，就会跳进她的记忆，嚼噬她的神经，让她痛苦不堪，让她难以忍受，让她的心在一次次痛彻骨髓的悲伤中战栗。她恨死了那个阎九子，这笔血债，她迟早也要和阎九子清算。只是不知道，那会在什么时候。她会慢慢地去等，等着能够亲手把子弹射进阎九子胸膛的那一天。

二牛救援失利返回双城堡后，惦记着去看兰花。

兰花问：“罗营长他们救出来了吗？”

二牛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二牛看到兰花的眼圈红红的，便安慰她道：“兰花，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保重自己要紧。”

就在昨天，小虎被郭文献副司令派往长春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临行时，他对他娘说道：“娘，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呀。”现在，这句话又经二牛的口说出来，兰花顿觉有些感动。后来，她觉得手臂有些麻木了，就动了动，竟触在二牛的手上，二牛就势将她的那只手攥住了。兰花忽然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正沿着李二牛那宽大的手掌传递过来。兰花一惊，只见李二牛正用充满关心和忧虑的目光看着他。她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

两天过后，极为确切的消息被侦查员带回到双城堡，郭文献将李二牛叫道面前，面色铁青地说道：“二牛同志，通知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罗荣山同志牺牲了。”

李二牛就像听到了一个沉雷，他久久地呆立在那里。

“罗荣山同志是条汉子，面对敌人的劝降，他毫不动摇，带领战士们英勇地同敌人展开较量。奸狡的匪徒通过掘地道的手段进入烧锅院内，致使烧锅大院失守。一部分战士被俘，罗荣山同志和大部分战士被土匪当场杀害。”郭文献表情沉痛地叙述道。

“娘的，老子和他们拼了，”李二牛突然大吼起来：“郭司令，请再给我一部分战士，我要报仇，我要和那些狗日的拼了……郭司令，你倒是发兵啊！”

“李二牛，你要冷静。”郭文献瞪着狂躁不安的李二牛说道：“李二牛，你给我冷静，罗荣山同志已经牺牲了，现在这里的一兵一卒都不能动。李二牛，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地方重要得很，这里是上级设下的一个军火库，我们的部队要在这里拿起更多的武器解放东北。国民党也在窥视这里，这里比任何地方都重要。你知道吗？亏你还是抗联的一个老兵？”

被郭文献教训了一番之后，李二牛才将火气压下去。

“罗荣山和战士们的仇不能不报！有个任务交给你，你马上动身去找双辽一四七团，和他们研究一下解放县城的事情。这里有我的一封亲笔信，你带上。对了，你的那把老掉牙的枪也应该换换，最近这些日子，胡匪又猖獗起来，路上不见得会太平。收拾一下之后，到我这里来领枪，然后就马上上路……”郭文献口气严肃地命令道。

这天上午，兰花一直没有见到二牛，她在营地里转了一遭之后，忽然听到马厩的方向传来几声马嘶。抬头一看，一匹红马驮着一个人远远地出了营地，马背上的那个人依稀辨得是二牛。

难道真是二牛出了营地？他有什么任务吗？带着这种疑问，兰花向二牛的住处走去。

到了那里，二牛果然不在，一个小战士正在打扫屋子。兰花走进去问道：“李连长呢？”

那名小战士见兰花来了，笑道：“打扫完屋子，我也正要去找你呢。李连长让我给你捎个信，他去执行一项任务，来不及告诉你。”

“什么任务？”兰花问。

“这个李连长可没说。”那个小战士说道。

正说着，兰花的目光无意中掠过墙面，她立时被惊住了：“怎么，李连长去执行任务，没有带枪？”

“不会的，”那名小战士听说，也向墙上望去。李二牛的那把旧枪赫然就挂在墙上。

“这……这是怎么搞的？李连长也真是太粗心了。”那名小战士也焦急起来。

李兰花二话不出，飞快地取下墙上的那把旧枪，转身出了屋子。当那个小战士跟出来时，他惊愕地看到，兰花已然从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并飞身上了马背。

“兰花同志，你这是哪里去？请你不要添乱……”那名小战士惊叫着去抓马缰。兰花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喊声，她照着马背狠命地击了一掌，那匹战马嘶叫一声，撒开四踢，顷刻间奔出了军营。

她离开双城堡，一路疾驰，渐渐地，上了茫茫雪原。忽见一条向远处延伸的马的行痕清晰地印在雪原上，那一定是二牛骑着的大红马留下来的。她要尽快追上他，把枪交给他。这样想着，她更是加快了马速。几年的土匪经历，让她学会了打枪骑马。从马背上朝前方望去，雪原是多么辽阔呀，那耀眼的白色直晃她的眼睛，而坐下的那匹白马，恰似雪中的精灵，驮着她不断地向前飞去。

在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后，前方马的蹄迹忽然变得繁乱起来，仔细观察一番后，发现另外几匹马的行迹是从旁边一条茓满了积雪的过牛道上下来的。她对印在雪上那杂乱的马的蹄迹产生了疑惑，心口不禁猛缩了一下，因为她警觉地意识到，分明是有人正在追赶着李二牛。她减慢了马速，侧耳细听，前面果然隐约传来枪声。

坐下的白马狂奔了一程，枪声变得清晰起来。猛然见到一匹中了枪的红马，四蹄慢慢蹬动着横在路上。而那枪声正是从前面几座银色的雪丘上传来的……

兰花猜测得不错，那时李二牛正在与六七个土匪展开较量。

他并没有忘记带枪，在他临行的时候，郭文献副司令员把两把沉甸甸的短枪交到了他的手上。郭文献说：“二牛，你一定要找到双辽一四七团，也许只有他们才能打下土匪们盘踞的县城。”

李二牛点头答应了。

红马在上了雪原后，李二牛不断地挥动着他手中的马鞭。正在他心急如焚赶路的时候，一声枪响，那匹红马一头扎在了雪地上。李二牛也被掀了下来。他在雪地上滚了几滚站起身后，只见六七名匪徒正向他走来。他向一个雪丘背后窜去，拔出双枪向匪徒射击。

交火之后，那几个匪徒狠毒的枪法让他感到惊奇。他哪里知道，他遭遇的是匪绺之中的拔字码，他们个个都是雪原之上的豺狼。那匹红马猝然倒下，使他气恼异常，他把枪膛里的子弹接连射向匪徒。狗日的，没法防备，匪徒们的一颗子弹竟然透过雪丘，贴着他的身子钻过去。好险！李二牛惊了一下。抬眼望去，土匪们还在慢慢逼近。并且眼睁睁地看见，有两个匪徒远远地绕了一个弯子，向他的身后包抄过去。

李二牛一面射击，一面审视着周围的环境。自己的身后偏偏却是一片开阔地，这说明只要那两名匪徒一绕到身后，马上就会对他构成致命的威胁。

看来，这六七名匪徒今天是和自己缠上了。紧急中，他一扣扳机，枪却没有响。原来短枪中的几颗子弹已被自己打光了。还好，在他离开双城堡时，郭司令特别把抽屉里的二十几发子弹装进了他弹药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实在舍不得动用这些救命的子弹，可现在还是尽快把匪徒们消灭重要。他从弹药袋里迅速地取出子弹，塞满了两只枪膛。

土匪们还在靠近，另外的两个匪徒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出现了。在他稳稳地端着枪，寻找射击机会的时候，脑子里竟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自己这条命，本该同罗荣山营长一样，在几天前就留在芜城县城。想到这，他傻笑了一下，对着前面一个正在逼近的匪徒抬起了枪口。可是，他还没有扣动扳机，突然就听见一声枪响，那名匪徒已倒了下去。接着，又是清脆的两下，又有一个匪徒惨叫着卧在了雪丘上。

匪徒们惊住了，他们同时向身后望去，除了看到一匹白马外，却不见一个人影。他们惊愕地望了一会儿后，慌乱地逃上雪地，遁向自己的马匹。

李二牛身后的两个土匪也显然察觉到了刚刚发生的变化，转身就要逃走。李二牛一急，挺身站起来喊道：“狗日的，不要跑。”他甩手打出两枪，两颗子弹准准地射进了那两个土匪的后背。

当他回过头来时，却发现兰花从一座雪丘后面站起身来，踏着嘎吱作响的积雪，大步地向他奔来。李二牛呆愣了片刻之后喊道：“兰花，你怎么来了？”

她在跑到距离他十几步远的时候，蓦地站住了。李二牛看见，她的面色有些惨白，两眼正定定地盯着自己。他赶紧迎了过去：“兰花，你怎么来了？”

“二牛，你去执行任务，咋不告诉我一声？”兰花没有回答他的话。

“兰花，我只是怕你替我担心……”李二牛说道。

两个人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李二牛忽然叹了一口气：“郭司令让我去寻找双辽一四七团，可是……可是我的大红马死了。”

“大红马没有死，它还在那里。”兰花侧开身子，向身后一指。

李二牛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一匹白马正低着头，对着那匹倒在雪地上抽搐不停的红马不断地嗅着，两屡白白的热气急促地从白马的鼻孔里向外喷出来……

一个月后的一天，隆隆的枪炮声惊天动地，震撼着整座县城。这使得盘踞在县城内的国民党先遣军司令张洪武和众匪首们魂惊胆战。战斗没有进行多久，他们便聚在一起，商量逃窜。激战只进行了一个时辰，县城便被攻下，一千多名匪众被击溃。

被关押在以前伪满公署监狱里的我军在烧锅大院中被俘的战士们，一听到激动人心的枪炮声，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恨不得把监狱的四墙推到，加入到战斗中去。冲到监狱前的战士把监狱的大门一打开，丁义武便第一个冲出来。在一四七团战士的帮助下，他弄断了缠在腕子上的绳索，捡起匪徒们丢在地上的枪支，向匪徒们追过去。

这次战斗大获全胜，毙敌一百多人，并缴获了大量的枪支和马匹。只可惜张洪武和几个匪首以及一部分土匪却漏网而逃。我双辽一四七团以胜利之师进驻县城……

当时，国共两党的军队已经各自集结到了东北，双方在政治和军事上已进行过多次激烈的较量，大规模的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在这种形势下，中共中央和东北局抓紧进行整军，前不久东北人民自卫军又被改称东北民主联军。

东北民主联军双辽一四七团进驻县城后没过几天，中共辽西省二地委便派来了廖克、杜良、齐冲等同志在芜城县城建立民主政府。廖克同志任县长，齐冲同志任副县长。省委又将严达人同志派来当任县委书记。随后又成立了县保安大队，大队长为廖克县长，副大队长为二军分区派来的干部冯世高。下设三个中队，一、三中队为战斗队，队长分别为李二牛和随军而来的郝生贵同志。二中队为干部队，由当时的组织部长担任。各地又建立起农会。整个县境内开始呈现一种全新的气象。

当前民主政府的工作重点仍然是剿灭境内的土匪。这里历来就是土匪活动猖獗的地区，自建县以来当地百姓们便深受其害。几天前从县城溃败逃窜的土匪，很快又聚在一起，打家劫舍，扰乱政权，危害百姓。只不过，他们的行动更为凶残和诡秘。

县大队成立之后的几个月里，战果是显著的，接连剿灭了袭击八付犁杖村的土匪“江北”张海峰绺子，残害百姓的“占海红”绺子以及“中国好”等匪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