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刘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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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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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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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778字

本草堂的老先生双目一亮,不再说话了。


李二牛走过去说道:“老先生,我们的一个同志受了伤,我是冒险进县城请您的,还希望您能够成全。”


“是枪伤吗?”老先生问道。


“是枪伤。”李二牛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看枪伤?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本草堂的老先生故故作冷淡地说道。


“老先生,我有证据哩。”李二牛笑着挽起了袖管,一条高高的疤痕在他的胳膊上凸显出来。


您记得当年在便衣队过境的那个夜晚救下的那个汉子吗?那就是我呀。”李二牛激动地说道:“这些年,我没有忘记您的救命之恩,我打的是小鬼子,是咱中国的老百姓救了我的命。当年,我们和鬼子干,现在我们和土匪干,和那些打着和平旗号却挑起内战的国民党干。我们和穷苦百姓是一家人,我们流血牺牲,就是为了让东北的父老乡亲有个像样的家呀!”


“好,好。”本草堂的老先生被李二牛那一番壮烈的言辞打动了,他望着李二牛问道:“你们那个部队,我知道,是好样的。就凭这个,我去救人。说吧,你们受伤的那个人在哪?我去,我这就去……”


柳老汉说:“在清净寺呢,老叔,咱们快走吧。”


本草堂的老先生收拾好药箱,跟在两人身后,出了本草堂。


兰花这次的昏厥是漫长的,失血过多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李二牛背进了县城,又怎样进入了清净寺。阎九子的子弹钻进了她肩头,并深深地陷进了骨头。是本草堂的老先生在向外拨动弹头的时候,她才从那漫长的晕厥中醒来。带动着骨髓的疼痛让她挣扎地动了两动,可是手臂却被李二牛的一双大手牢牢地钳住。只听李二牛说道:“兰花,不要动,你要挺住,熬过这一刻就好了。”


兰花果然没有再动,可额头上却慢慢沁上了一层汗水。每一次痛苦刚刚要化成声音逃到唇边,都被她强压下去,囚在心头,然后咬紧牙关抑制住,融化掉。


当那枚金黄色的弹头被扔在一只盛水的盆子里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本草堂的老先生却并未因取出弹头而稍微松懈,他拿起一根纫着羊肠线的针,细致认真地缝合着伤口。当那最后一针缝合之后,羊肠线被剪断下来,本草堂的老先生这才轻出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的伤治好了,还是不能动,你想叫就叫几声吧。”


她的肩头仍在钻心的疼痛,可是她没有叫,她慢慢地转过头来,辨认着刚才参与为她疗伤的每一个人。她看清楚了,他们之中有二牛,有静慈师傅,还有一位关切地注视着她的老汉。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本草堂那位已是年逾古稀的老先生的脸上。


静慈师傅说:“兰花,是本草堂的老先生救了你呀。”


“老先生,谢……谢谢你。”兰花说着想坐起来。本草堂的老先生慌忙道:“别动,别动,孩子,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枪开得太近了,你能保得住这一条胳膊,就是造化了。我这把老骨头,能救治像你们这样的人,现在想来,也是荣幸啊!今天,我就多说几句,土匪占据县城的那些日子,天下大乱啊!本来国民党和共产党在抗日上,都是颇有功绩的,可是这样弄下去,我看国民党军的气数慢慢就会尽了。这第一,他们用的都是些啥人啊,那是些祸害百姓的土匪啊。你们共产党依靠的是老百姓,国民党却要依靠土匪,还到处抓壮丁。不说别的历史功过,单着一条,最先就输了一筹。这第二,那些匪兵,不光祸害百姓,那棵一百多年的神树祖宗也被那些王八羔子给砍了呀!想当年,一帮闯关东的,在这里遇到了狼群,他们逃进了林子,狼群紧紧地跟着,大家爬到神树上避过了一劫,把这片地看成是福地,打算在这里立屯子。那是第一批开荒斩草的,后来这里的人才慢慢多了。还有一年,一伙强盗来到这里,逼着大伙离开这片地,把一个最年长的带走了,绑到这棵神树上,让他回去劝说大家离开,他可不怕强盗,死活就是不答应,最后死在了神树之下。老祖宗敬重那棵树,是把良心和德行挂在了那棵树上,那是人活着的根本啊。那神树上,有老祖宗开疆僻壤时的精气神,那些畜生砍了那棵树,那不是忘本吗?我看要想守住这片地,先得守住老祖宗的精气神。在大灾大难面前,骨子里的东西不能变。”


李二牛感慨道:“老先生说得好,小鬼子占领这里十四年,又是屠杀、又是奴役,又是攻心,最终还是被我们给打败了,我们不光凭的是枪杆子,最重要的就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挺直不弯的硬骨头,我看老祖宗留下血性,也是一个民族和国家不灭的根本。可话又说回来,如今国共争天下,国民党必败的根本原因却不仅仅是在砍伐一棵古树上,而在您说的第一条。那就是罗营长平时说的‘民心向背’的问题。当地人敬重神树,信奉神树,是应该从另一角度去理解啊!”


本草堂老先生道:“你说得对呀,拿刀去扎老百姓的心尖了,老百姓能跟他一个心吗?”


本草堂的老先生在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几副珍贵的草药,那草药是由于没有摆上药架,才幸免被国民党军士兵抢走的。静慈师傅忙着熬药,而身体极度虚弱的兰花却再次进入沉睡之中。李二牛不得不在当天离开县城,赶回黄四号去。在他离开清净寺的时候,他对静慈师傅说:“师太,兰花就拜托给您了,我必须在今天赶回部队去,那里有很多事情还在等着我。”


静慈师傅说:“你就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兰花的。二牛,你说这仗能打到什么时候?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安稳呢?。”


李二牛说:“会有那么一天的,师太,这场战争是不会比打小鬼子时间更长的。”李二牛不再耽搁,离开了清净寺后,穿街过巷,向县城的“迎旭”东门行去。



那时天还未交晌午,日头高高悬着,照耀着整座县城。他忽然觉得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好好地享受日光了,虽然还没有到达东门,可走在日光里的他,心情自然不像进城时那么紧张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走了一段路之后,东城门便到了。


两个守城的国民党军士兵上前问道:“出城干什么?”


李二牛说:“一早来赶庙会,现在急着回去。”


“走吧,走吧。”那两名国民党军士兵对他摆手说道。


他出了城门,还没走上十余步,忽听守城的那两名国民党军士兵在城门洞里喊道:“徐长官,是您哪,您这是去哪儿呀?”


他警觉地回过头来,一眼瞥见一个瘦高汉子,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城外行来。李二牛搭眼便认出,那汉子竟是徐炼。他在心里划了一个问号:“徐炼这小子出城究竟是为什么事呢?”


徐炼和那两名国民党军士兵搭过了话,出了城门,李二牛急向一边避开。眼见徐炼上了通往德川的那条官道,他不知不觉间抬脚跟了过去。


由于当日是庙会,官道上行人如织,徐炼几次纵马,可是那匹马却始终难以放开步子。李二牛的双眼紧盯着徐炼的背影,脚下不停,警觉地和徐炼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活捉李化臣当晚的那场审讯,让李二牛对徐炼这个狡猾的家伙有着深刻的记忆。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当初混进倪营的那个大谈革命的徐干事根本就是一个奸细,他是在利用倪尚廉的麻痹思想进行着一场阴险无比的策反活动。事后知道,倪尚廉也在土匪夜袭县城的那个晚上死在了匪徒们的乱枪之中。如果不是这个徐炼,以后的很多事情就都不会发生。想到这里,一股只有对敌人才有的恨意从李二牛的心头升起来,他暗下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惩治一下这个徐炼。


在距离县城东六七里远的地方,官道上的行人逐渐稀少起来。在官道两侧,科尔沁大草原在悄悄包绕了整座县城之后,在那里重新蔓延交连在一起。徐炼终于加快了马速,李二牛明显感觉到腿力不支,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平静一下气息。望着徐炼远去的影子,李二牛心里不甘:难道就这样让那狗日的从眼皮底下跑了?他紧张地向两边张望了一下,当官道北侧草原上的那条过牛道呈现在他的眼里时,他来了主意,飞速地跑上了那条过牛道。


那条过牛道是向着一百米以外一个低矮的沙丘伸过去的。而在那里,通往德川的官道随着草原的地势转了几个弯,刚好就在那沙丘前面与过牛道交接。他的一对大脚奔跑起来,他必须在徐炼的马匹到达之前,赶到那座沙丘。他一心只想捉住徐炼,脚下有着无尽的力量。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速度,百八十米的道路在他的脚下不断地后退着,似乎只是一忽的工夫,他蓦地在那座沙丘前停了下来。汗水在他的额上蠕动着,他的一双眼睛毒毒盯着官道,徐炼果真还没有在他之前越过这个关口。片刻之后,徐炼的马匹出现了,马背上徐炼的影子清晰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徐炼正赶着路,突见一个汉子横在了他的马前,他怒道:“小子,捣什么乱?快让开。”


李二牛却冷笑着抬起头来:“徐干事,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了?”


徐炼瞪着两眼看了半天,猛然喊道:“你是……你是李二牛……”他一面喊着,伸手去拨腰间的短枪。李二牛不再怠慢,扯着他的腰带,用力将他掼下马来,那支手枪随即落在了地上。


徐炼伸手去抓枪,那支短枪已被李二牛牢牢踩在脚下。他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李二牛说道:“姓李的,你想干什么?”


李二牛笑了笑:“干什么?徐炼,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老子今天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单独和你过过招。别像一条赖狗似地趴在那儿不动,你给我起来。”


在李二牛喝了几声之后,徐炼慢慢地站了起来,可是他的目光仍旧盯着那把短枪。


李二牛把枪向远处一踢:“徐炼,斗嘴皮子,我斗不过你,今天咱们就在拳脚上较量一下。”


徐炼呆愣了半刻,又向厚厚的衣服里一摸,手中竟如同变魔术一样多了一把短刀。他恶狠狠地冲着李二牛摆开了格斗的姿势。


李二牛说道:“想不到你这国民党带着的家伙还不少,你来吧。”


他的这句话刚出口,徐炼已经冲了上来。李二牛避过他的刀锋,抬腿一脚,重重地踢在他的肋骨上。徐炼怪叫一声,被踢坐在地上。李二牛冲过去,夺下他的短刀。揪起他的头发,接连摔了几个跟头。徐炼似乎被摔晕了,好半天也不曾动一动。李二牛走过去说道:“姓徐的,别装熊,起来。”鼻青脸肿的徐炼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李二牛,你饶了我吧。我……我有罪,我……我是个罪人……”


李二牛严肃地说道:“徐炼,你给我放老实点,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李二牛威严的目光之下,昔日受国民党军派遣进入倪营策反的徐炼,那时已干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捉住了徐炼,李二牛扯下他的腰带,将他双手反绑起来,然后双臂用力将他在马背上一横,自己也跳上了马。他当然不会再去走德川的官道,便打马上了草原。由于急着赶回部队去,他在草原上施展了一下马术,沿着狭窄弯曲的过牛道一路疾驰。马背上的徐炼却叫苦不止,李二牛并不理会,直到前面一座高大的沙丘出现时,他才减慢了马速,慢慢上了沙丘。到了丘顶,忽觉眼前一亮,他的视野豁然开阔起来。这才觉得自己已有很长时间没有仔细去看草原了。


在苍茫的天底下,科尔沁大草原白雪蔓延,沙丘裸露,大块大块的白色和黑色,在大草原寥廓的胸膛里,肆意渲染、交连着和重叠着。有水的地方冻成了一坨银,闪着太阳的芒光。高矮不同,枝形不同的树木也挺着结满雪的银条,分布和伫立在草原上的各个地方。即使是在三九隆冬,科尔沁大草原生灵的足迹也会在在雪地上呈现。鸟在这个时节虽然暂时敛起了它们的翎羽,但一个多月之后的春天,它们一展翅子,就能飞到最高远的天空里去。


看着,看着,李二牛的心胸不禁激壮了,他突然在心中想到:这么多年了,为了这片河山,为了这片四季分明的土地,自己和那些战友,钻山沟子,宿野林地,不怕流血牺牲地打鬼子是多么值得。他有时也会想,自己没有参加过抗战时期远离东北的更为激烈的战斗简直是遗憾的。一次,他和抗联的同志说出了他的这个想法,一个支队长告诉他:“二牛,其实也没什么遗憾的,咱们一直就在抗日,咱们抗日勇士的血,洒在国家的那片土地上还不是热的?”他正想着,只听横在马背上的徐炼张着嘴巴气喘地说道:“姓李的,折腾死我了,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呀?”李二牛说:“姓徐的,别废话,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这天中午过后,李二牛回到了黄四号,到了营地,丁义武和宋得金两个人看见了,都迎了过来。


丁义武喊道:“李队长,我老丁的眼力还行,老远便认出是你。你要是再不回来,廖克县长就要派我们进城去找了,他正急着等你的消息呢。”


宋得金说:“李队长,你可真有本事,从哪儿弄回这匹马?”


李二牛说:“不光弄回这匹马,还请回一位客人呢?”


丁义武和宋得金这才注意到那横在马背上的人,丁义武说:“这位客人是谁呀?”


“老丁,快把客人请下来吧,好好照顾着!”李二牛说道。


“下来吧,”丁义武说道:“既然是李队长请来的客人,我们谁也不会亏待他。”可是当那位客人被请下马来,丁义武却愕住了,他突然破口骂道:“娘的,原来你是徐炼。李队长,你这趟没白进县城,这客人难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