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二牛带领战士到达清净寺的时候，清净寺内已是烈焰升腾，黑烟弥漫，正房及主殿都处在一片火海之中。浓烟吞吐着火焰从清净寺正房的窗口里翻腾出来，很难想象屋子里是什么情形。院子里不见兰花，喊了数声，也听不见兰花回答。李二牛心急火燎，他来不及细想，喊了一声：“救人要紧！”，率先冲进了正房。

屋子里，黑烟充塞，火块不断从棚顶上掉落下来。他睁不开眼睛，几乎无法呼吸，急切地喊着兰花的名字，向窗台下的那铺火炕摸去。在他一步跳上火炕之后，有些吃惊，炕上除了一条被棚顶掉落的火块点燃的被子之外，根本不见兰花。那股难闻的补丁味呛进了他的喉咙，使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在他确定整间屋子并无兰花之后，一脚踹开井字格的窗户，飞身跳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只感两眼里火辣辣的，稍稍定了定神，又火急地朝主殿跑去。才到主殿门口，只见两名战士架着一个人从里面奔出来，他急忙迎上去，见那人却是静慈师傅。

就在李二牛闯进那间正房的时候，随同李二牛进入寺院的两名战士闯进了火势蔓延的清净寺主殿，他们在那里发现了被捆在香案上的静慈师傅。李二牛过去看时，静慈师傅已经昏迷，但庆幸尚有微弱的呼吸。

李二牛对那两名战士说道：“你们马上背上静慈师傅去找廖县长抢救，另外让廖县长多派一些战士来救火。我去寻寻兰花……”

一名战士说道：“李队长，我们找过了，里面根本没有兰花。”

“你们仔细找过了吗？”李二牛还是有些不放心。

“找得很仔细，没有兰花。”另一名战士也说道。

李二牛镇定了一下，对那两名战士说道：“你们马上去救人，越快越好。”

那两名战士得到命令后，背起静慈师傅急匆匆地去了。

廖克县长派来救火的战士很快到了，可是清净寺的大火已经很难控制了。半个时辰后，县城西北街上的那座于民国八年募化修建的清净寺，便在浓烟烈焰中轰然塌陷了……

李二牛赶到胜利进城的民主联军驻地时，静慈师傅已经被辽吉军分区政委杨易辰带来的卫生员救醒了。李二牛快步走到静慈师傅面前问道：“师太，兰花她……”

静慈师傅流着眼泪说：“兰花她让那些土匪给绑走了，清净寺的大火也是他们放的。那些土匪作孽呀！你们……你们快去救兰花呀！”

廖克县长说：“李二牛同志，刚才我们的一部分战士已对全城进行了搜查，目前还没有发现土匪。还有一部分战士正在城外搜寻土匪，你马上去吧。这些畜生就是临死也要咬上一口。”

杨易辰政委也说道：“李队长，你多带些战士去，除恶不尽，反遭其害。”

“是，首长。”李二牛答应一声，带领战士骑马赶赴城外。

原来就在民主联军攻入县城的时候，四海带着一些匪徒仓皇逃窜。他们潜藏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好不容易才躲开了民主联军战士的追击。惊魂甫定的匪徒们刚刚喘定一口气，不料这条巷子里的百姓却拿着棍棒锹镐突然闯出家门，朝他们冲来。众匪顿时大惊失色，一个小匪刚要开枪，四海叫道：“不要开枪，那些共产党就在附近，大家快逃……”土匪们便如山牲野兽般的逃窜出那条巷子。

那时，啁啾的枪声和百姓的呼喝声在县城的很多巷子里响起来。那是压抑了很久的声音，现在爆发了。那声音让匪徒们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栗。土匪们胡乱跑了一阵之后，不觉就到了西北街清净寺附近，惊恐不安且无路可逃的匪徒们惶乱之中跳进了清净寺的泥墙……

四海及其匪众进入清净寺的时候，李兰花正在想象着第二天县城里军民欢庆的情形。这个夜晚是令她难以忘记的，在那三颗红色信号弹升起之后，她就感觉到了一种兴奋的情绪像火焰那样在心头迅速地燃烧起来。后来，听到县城里各条街巷上都响起了枪声，她的精神又为之一振，她对静慈师傅说道：“师太，听到枪声了吗？一定是廖克县长他们打进了县城。”

静慈师傅说：“兰花，这枪声我听着心慌，你们的队伍真的进城了？”

“一定是他们，”兰花激动地说道：“明天这县城又是咱们的了。”

在这个晚上，兰花忽然想起了自己亲历的很多枪声。快马店的枪声让她撕心裂肺，便衣队过境那夜的枪声令她心悸和战栗。在和父亲相遇之后，她知道了枪口对着小鬼子，是一件豪壮的事情，后来她听到的是自己的枪声。打死了小鬼子用田秀雄的那一刻，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那从枪口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自己的仇恨。

静慈师傅的声音突然终止了她的想象：“兰花，有人来了。”

兰花侧耳听去，果然听见有人跳进清净寺来。她推开窗子，借着月光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个鬼也似的影子瞬间窜过了清净寺的矮墙。兰花一惊，对着静慈师傅说道：“师太，是土匪来了……”

关上了那扇窗子，兰花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她镇静地对静慈师傅说道：“师太，你快藏起来，我来对付他们。”

“兰花，要走咱一起走。”静慈师傅说道。

“师太，你快走，我现在是民主联军的战士，打土匪是我的事。”无奈短枪不再身上，她跳下炕来，将一根结结实实的支门用的木棍抄在了手上。而门外四海带着几个匪徒就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踏着月光向这里走来。

在一个小匪踹开房门的刹那，李兰花的木棍发生了效力，那个小匪怪叫一声窜出门口。李兰花只感肩头一阵剧痛，手中的木棍随即脱落在地上。四海带着的另外几名匪徒闯了进来，兰花和静慈师傅都被匪徒们擒住。

“好哇，这里还有两个活人呢，把她们拉到院子里来。”凶恶的四海随后跳到了兰花的面前，当这个恶匪在月光下，看了兰花几眼之后，忽然笑道：“兄弟们，真是他娘的巧了，原来是李巴山的女儿。听说这女人也是个共产党，把她带上，万一遇到共军，咱兄弟就靠她了。”

罪恶的四海在离开清净寺的时候，做下了他在芜城的最后一宗罪孽，他命匪徒将静慈师傅绑在了大殿内的香案上，然后点燃了烛台。他将烛台放到了大殿的横梁上，阴毒的他估算得很准确，当清净寺的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匪徒们已经在县城中消失了。只因清净寺主殿发火时间较晚，静慈师傅才保住了性命。

二

在民主联军解放县城的战斗中，张洪武和国民党军加强连连长被俘，赵才被乱枪打死。大部分先遣军和国民党军士兵成了俘虏，只有四海带领一部分匪众逃脱。遍体鳞伤的丁义武被战士们从国民党军的监狱里搀扶出来，立即被送到一间临时设立的病房里。辽吉军分区的卫生员仔细地检查着他的每一条伤口，他的伤口大部分已形成冻疮，需要紧急救治。

廖克县长当着众人的面，对丁义武连竖大拇指：“老丁真是好样的！”

杨易辰政委也赞叹道：“丁义武同志是真正的军人！他的治疗一刻都不能耽搁，我们的卫生员将留在你们这，直到丁义武同志完全恢复。”

“这可要多多感谢你们上级部队了。”廖克县长说道。

那时，县城里突然响起了震天般的锣鼓声，廖克县长问身边的战士道：“你去看看，外面在干什么？”那名战士很快回来：“廖县长，是县城里的老百姓在欢迎我们进城，举城庆贺呢。”

“是吗？”廖克县长高兴地说道：“杨政委，这咱们得去看看。”

两个人一出门，一个战士赶紧架好了梯子：“杨政委、廖县长，上面看得真切。”

两个人踩着梯子上了房顶，立刻被各条街巷中的热烈场面所感染了。但见县城内成千上万的居民，敲锣打鼓地从各条巷口涌出来，慢慢汇聚到一条长街上。群情激奋，鼓点热烈，庆祝我军攻城的胜利。自芜城建县以来，三十几年，谁听到过这样喜庆欢腾的鼓声？本县历来就是匪患频发，土匪出没之地，小鬼子来了，又增加了这里的苦难。有多少父老乡亲死在了小鬼子的刺刀下，死在了集团部落里。共产党的队伍一来，打胡子、砸大户、分田地、治瘟疫，那一件事没做到老百姓的心坎上？单是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那些土匪和正牌军掺杂在一起的国民党军士兵，又给老百姓制造了多少苦难。正是从那一天起，曾经荒芜了二百年之久的蒙王游牧地城换了天下，换了人间。

正当县城里庆贺胜利的百姓们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二牛正带领一部分战士在宽广的科尔沁大草原上搜寻着土匪的踪迹。昨天夜里，李二牛和战士们的搜寻毫无结果，今天一早，廖克县长又派出了几拨人马在更大的范围内展开搜寻。兰花被土匪劫走，让每名战士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李二牛和廖克县长更是心急如焚。这一天，李二牛和战士们说不清走了多少路途，直到夕阳映着残雪，渐落天际的时候，人饿马乏的他们才回到县城。这一天又是一无所获。

他回到县城时，杨易辰政委已经带着部队撤离了县城。

廖克县长一见到李二牛，便从他的脸上找到了答案，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没有找到兰花？”

李二牛摇了摇头。

“那就再去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些溃逃的土匪给我找出来。”廖克县长发狠道。

在县城解放的第三天早晨，土匪们终于露出了行迹。

这天早晨，廖克县长正考虑怎样恢复民主政府的各项工作，把各地遭到破坏的农会重新组建起来，继续开展中断了的土地革命。以前的农会会员赵德福突然闯进了他的办公室。赵德福显然是有紧急的事情，他一进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廖县长，马鞍山发现了土匪……”

“是在什么时候？”廖克县长心头一喜。

“昨天夜里，那些土匪便进了村子，好像有好几伙绺子，人马多着呢。他们一压到村子里，我就往县城赶……”赵德福气喘地说道。

“来人，”廖克县长冲门外喊道：“马上把李二牛给我叫来，就说有重要情况。”

门外一个战士应声去了，不久又回来了：“廖县长，李队长不在。”

“这个李二牛，一早就出去了？”廖克县长着急地搓着两手：“李二牛既然不在，马上把郝生贵、张资平给我叫来。”

武工队三中队队长郝生贵和副指导员张资平很快便到了，廖克县长命令道：“马鞍山村发现土匪，他们很有可能是去投奔长春方向的国民党军。你们马上出发，粉碎他们的企图。对了，我们的同志兰花也极有可能在这些匪绺之中，要寻找适当的机会，把她解救出来。兰花要是不能活着回来，我拿你们试问。”

郝生贵和张资平集合起三中队的战士，刻不容缓地出发了。

他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李二牛急匆匆地走进了廖克县长的办公室。

“廖县长，我向您报告一个情况，据当地老百姓举报，县城东门外东大边屯大户王宪臣家前天夜里窝藏了土匪，刚才我和战士们去他家搜查，王宪臣拒不承认。”李二牛一进屋便急不可待地说道。

廖克县长说：“二牛，这件事情先放一放，你马上带领你的人马去马鞍山支援郝生贵他们，那里发现了土匪。”

马鞍山在县城的东部，距离县城几十里远，李二牛带领战士们快马加鞭，紧急驰援。

李二牛和战士们赶到的时候，马鞍山村的战斗正在激烈的进行着。那时匪徒们聚集在村中大户王连举的大院内，居高临下，占据有力地势，对我军进行反抗。李二牛中队的到来使得战士们士气大振。

“里面估计能有多少土匪？”李二牛问道。

“起码也有几十号人，现在可以肯定，他们是几股绺子聚在一起，否则绝不会有这样的战斗力。”郝生贵说：“这样打下去，我看就是打到天黑也拿不下这座响窑。廖克县长说得没错，土匪们在这个地方出现，一定是企图逃往长春，去投奔国民党。”

“你们不是带着手榴弹吗？”李二牛问。

“哪敢扔啊，兰花同志很有可能就在里面。廖克县长有交代，一定要救出兰花。”郝生贵说道：“现在咱们研究一下，我看场院外面的那些柴草垛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样吧，我带领一部分战士潜伏过去，你们负责掩护。”

“郝生贵同志，你们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寻找最佳时机……”李二牛嘱咐道。

“放心吧。”郝生贵扔下这句话，把手一挥，带领十几名战士向王家大院外的几堆柴草垛摸去。

“给我打。”李二牛命令战士加强火力，他让几名战士连续投掷出几颗手榴弹，在爆炸烟雾接连腾起的时刻，眼见郝生贵他们已安全到达柴草垛前面。

正在李二牛指挥战士加紧进攻的时候，王家大院炮台上的枪声却瞬间止住了。

一个小战士说道：“李队长，匪徒们一定是没子弹了，咱们冲上去。”

李二牛喊道：“慢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动。”那骤然而止的枪声，给李二牛的感觉充满着诡异。科尔沁大草原上的土匪，有着狼一样的凶残，也有着狼一样的奸狡和警觉。甚至，他们的心机比豺狼更恶毒，几股匪徒聚在一起，当然要比科尔沁大草原上任何一支狼群更可怕。

李二牛预料得不错，因为在王家大院的炮台上，六七个匪首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炮台下面。武工队火力的变化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些匪首分别是“访贤”李化臣、七国、六国、四海“占中国”、“北来红”、“东来好”等人。除了匪首及几十号匪徒外，兰花及双腿尽折的阎九子也在炮台内……

四海与众匪押着兰花离开县城的当晚，并没有逃遁多远。当众匪们经过东大边屯的时候，四海令众匪停住，他眼珠转了几转说道：“兄弟们，共军马快枪多，一定会来追赶，万一被它们发现了咱们的影子，咱们休想活命。我记得当初就是王宪臣拉拢咱们加入这倒霉的先遣军的，今晚咱不走了，就住在他府上。”

“当家的，这里离县城太近了，这能行吗？”一个土匪神色恓惶地说道。

“你他妈的懂什么？”四海说：“这叫让他们满山放鹰，咱们兔子就在他们脚下，只要躲过这一晚上，咱们不怕逃不过这一劫。”狡猾的四海避实就虚，果然躲过了我军的连夜搜寻。

东大边屯大户王宪臣对于四海等匪众深夜进宅，显得颇为惊慌，他紧张地安置好众匪之后，向匪首四海询问道：“张先生是否也出了县城？”

四海说：“先遣军和国民党军加强连都被共军给打散了，张先生这会儿在哪，我又怎么知道？老子本来土匪当得好好的，都是你王大户，非得让咱们加入什么先遣军，这下倒好，坐了三天金銮殿，就给共军撵下来了。”

王宪臣沉思了一刻，定了定神说道：“你这话说得还早，区区一个县城的得失，那是看不出什么天下大事的。土八路到什么时候，都是土八路，国民党军到什么时候都是正牌军。长春、四平那几战怎么样？现在那里仍旧是国民党军的天下。东北的形势还估不准，靠上国民党军这棵大树是不会错的。”

“兄弟们眼下死的死、伤的伤，你说怎么办？”四海瞪着眼睛问道。

王宪臣说：“李化臣、七国、六国等几股绺子就在德川境内，现在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如这样，你们在我这里避上一天半天，然后就去找他们。你们会合于一处，去投奔长春的国民党军。”“哎！也只有这条路了。”四海无奈，于昨天夜里带领他的匪众星夜赶往德川，几个绺子被联络周全之后，取道马鞍山，向长春方向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