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国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28
|本章字节:9320字
杨三愣害我,又把我弄到他家里来,这事不抽两泡烟怎能琢磨得透。
杨三愣老婆一面给曲罗锅烧泡,一面说:
“我当家的把你从栾宅私牢里救出来,还背你到百草药房去扎古病,让我好生侍候你,他说他和你有旧交……”
绺子上的人在城里安个家倒是正常,江湖上讲究山里玩命,城里享福。当年胡三球不也是一面在江湖上保镖,一面在牡丹江置房。只是这杨三愣胆子也成大,把我接进来,治好了伤,等我杀他么?
抽完了第二泡烟,这事也琢磨透了。他一掌把我打进天窗时,没想到我曲罗锅有空中翻身,背朝下摔的本事,他认为我没看清他。他装好人,把我救出来,是为着图胡家的钱!栾警尉打我,没问出藏兑票的地方,他杨三愣是想哄我拿出兑票来。
这么说二爷一定出了事!
“弟媳妇,听说察哈尔街有个胡记诊所,三愣背我到那儿扎古的病吧?”
“曲爷好忘事,我刚刚跟你说是到百草药房扎古的病。察哈尔街那诊所我没去过,听邻居说是吃了人命官司,关门了。”
“诊所里有两个孩子,没听说出事吧?”
“没听说。这俩孩子就是没出事也不能在牡丹江,街上人吵吵日本人要来,都跑到乡下去了。可这街上哪见个日本人毛了。”
果然胡家出了事!
二爷生死难测,两个孩子去向难寻。
杨三愣你吃白饭屙黑屎,肚里没一节好肠子!狼牙会、栾警尉,有我曲罗锅一口气在,你们谁也别想活消停了!反正二爷不在跟前,我曲罗锅又是黑路上的人了。
杀人报仇容易,解难报恩可难了。再不可捅娄子了,先摸清事情的根底。最知情的要算是这狼牙会,可这帮恶匪鸟聚兽散,到哪里找去?再一个是栾警尉,还有一个就是这贼偷杨三愣。
别慌张,就在这里歇下,再一个一个地找他们算帐。今晚先回诊所看看。他问:
“杨兄弟出去啦?”
“昨晚就没回来,指不定喝醉了,垫了车轱辘。”
“他没说干啥去了?”
“没说。我也没问,他把钱撂家里,够我娘俩活的就中,他爱哪去就哪去。当老娘们,少管爷们的事为好。你说是吗?”
“那是,我就稀罕这样的老娘们。孩子挺胖乎,闺女呀还是小子?”
“小子。你看他长得像俺两口子谁?”
“嘿嘿,像我。”
“没事俺出去了。”
“别介,给我烫壶酒,切二斤牛肉来。”
曲罗锅心想,得吃饱,要是事紧,我就跑郑家窝铺找四爷去。
一壶酒下去,他恍恍惚惚又想起件事,他似乎见到了郑武,但愿他来了,要是我俩联手,二爷就有救了。
郑武见文化人给他煎药,又端来一盆肉汤、一盆白馍,却吃不下,肚里已装满了感激。
“大哥为啥搭救我?”
“首先,你是我学生郑文的哥哥。”文化人拿出郑文的毕业文凭,和几张考卷,文凭上有郑文的照片。“这个你带回去,给你父母看看,郑文是个有出息的学生,学业名列榜首。其次,胡三球对我有恩,那次……那次我扭了腰,他给我治腰,见我是个穷教书匠,医药费只收了三成。”
“你不富裕,还为我破费,让我说啥哩。”
“什么也别说,先喝药,再吃饭。”
“我咋称呼你?”
“哦,你就叫我眼镜吧。”
眼镜服侍郑武用药、吃饭,让他躺倒,蒙上两层被发汗。然后说:
“我托在警察署里的朋友了解了一下胡三球的事情,果然和告示上说得差不多,他在姊妹楼遇难了。郑文和他的女儿出走,有人见他俩坐上了去磨刀石的火车,现在怕已到了磨刀石了。”
郑武生下来就不会哭,只知玩命地吃、玩命地长。因此郑大烟袋断定这孩子驽钝,只配做个走江湖的材料。心内痛苦,又不能流泪,他就比旁人多了一层悲哀。他想,二伯之死,一半在狼牙会与栾警尉,一半在我。对二伯,我只有以死相报!他算计,文儿与蝶儿即使在牡丹江无事,到了磨刀石也难逃狼牙会之手,想起敲山酒楼,他不由得心寒。他决计今晚偷进诊所,收拾下二伯的遗物,明儿一早就坐火车去磨刀石,倘若文儿、蝶儿无事,他就折回牡丹江,砍了栾警尉,再找狼牙会寻仇,还要逮住曲罗锅,他与杨三愣勾结绝没好事可做。重要的是找回二伯遗骨,送回郑家坟地安葬。倘若文儿、蝶儿被薅了去,定要押到刁翎秧子房去,马车要走三天,我在磨刀石去追,追得上就截回文儿、蝶儿,追不上我自投九彪密营,替他两人蹲秧子房。
他在那里想心事,眼镜以为他睡了,就到前屋去了。前屋里已有一群人等他。
郑武侧耳细听,眼镜在讲话,说了些“转入地下”、“做好抗日准备”、“联络山里武装力量”。他听不很懂,但觉得这话很中听。
这眼镜是共产党!
可他也没长后脑勺子呀?
入夜。
胡记诊所。
曲罗锅身材短小,又缩了身,在一户户窗台下,穿过曲里拐弯的胡同,来到诊所暗门。他进门也与常人不同,脸向门外,用罗锅拱门,一则可以察看后边有没有人盯梢,二则坚不可摧的罗锅先进屋,也不怕遭人暗器。
他轻轻一拱,门松动了,他再看门把手,清霜蹭掉,证明有人先他一步进了屋。细听,果然屋里有动静!他怕开门外面的月光和雪光闪进去,惊了屋里人,他脱了棉袍,举起来,掩住门,拱开一条门缝,横着进去,随即关了门,迅速无声。
一股药香扑面而来,屋内虽几经洗劫,摆设却未大动,只是二爷万般珍爱的那盆凤竹,叶落满地,再没活转来的希望。此情此景,他险些落下泪来。好在墙上那“难得糊涂”还在,他心里稍稍安定。
先他一步进来那人,正站在那“难得糊涂”字画下,抬头看。他暗想,那人若摘下字画,他一罗锅撞过去,就把那人挤死在墙下。那人是偷窃的里手,并没有摘字画,只掀起下角探手进去摸里边有没有暗洞。没有。那人站了片刻,又转到胡三球的小火炕前,趴下来,手向里摸,先摸出一把攮子,放在身后,又摸出一把喷子,放在身后。曲罗锅一见这两样物件都是他的,心内一喜,定然是二爷事发前藏进里边去的。那人贪心不足,摸了这两样东西还不过瘾,身子探进去摸。曲罗锅窜过去,照那人屁股轻轻一捏,顺手操起攮子和喷子。
那人刁滑,并没有向后退,他若一退,曲罗锅一攮子攮在他屁眼里,让他屙出大肠来。那人身子向前,钻进炕洞里,闹得曲罗锅束手无策。那人在炕洞里猛一长身,拱破炕面,砖头飞溅,曲罗锅向后一闪的工夫,那人已跳出炕外,撞开暗门出去了。曲罗锅顺过枪来要打,借夜光一看——
杨三愣!
杀他不愁没工夫。曲罗锅收了枪,从墙上取下字画,迭个方方正正,揣进怀里,怅怅地在屋里呆立了一阵,退出暗门。
出了门,他返身关严暗门的工夫,忽地从房上跳下一人,这人未等身子落地,在半空就向曲罗锅飞来一脚。
这人不光好身手,而且深知曲罗锅的本事,没踢他的大脑袋和厚罗锅,一脚正中他的弱处——心口窝。
要不是胸前有那字画垫着,曲罗锅的心肝早已飞出腹外。尽管如此,他胃里杨三愣媳妇给他的那二斤牛肉一壶酒也险些从上下两路喷出。他仰身向后摔倒。龟翻壳了,还有什么能耐可施展。
那人却不放过他,一脚踩在他心口,两指掐住他嗓葫芦。这种打法是对命的打法,即便曲罗锅攮子、喷子并用,置这人一死,这人临死也能掐断他的气脉。他暗暗叫苦这人与我何仇何恨手段竟如此毒辣。他定睛一看一一
郑武!
“郑老大,要疙瘩不要话,这是干啥!”
“曲罗锅,你黑路上走了一辈子,咋还不懂个靠码头的规矩?”曲罗锅把攮子、喷子一扔,郑武抬了脚,两人背对背坐下。
曲罗锅说:
“你坏门风、下套子,一块臭肉引狼牙,害了胡家。”
郑武说:
“不假不假,我欠胡家,待我掰了狼牙,凭二伯杀剐。可你图财欺主,一条赖狗护几家?撒尿掏***,你浸死算啦!”
曲罗锅受得了千般苦,却受不得丁点冤枉,他转过身,呜的一声哭出来,细述前情。
郑武冷笑一声:
“你这罗锅里真的装了不少花花肠子,这个屁扯圆了。可我问你,今晚你和杨三愣一起进诊所来干啥?是来划拉二伯的家底吧。”
曲罗锅满身是嘴也难分辩。
郑武拍拍屁股上的雪站起来:
“你说啥我也懒得听,你要真心为二伯报仇,就砍下两个疙瘩来,一个是我的,一个是栾警尉的。不过我这个疙瘩先欠着你的,我得去磨刀石去救弟弟和蝶儿。你拿了栾警尉的疙瘩去郑家窝铺,我自己把疙瘩割下来送了你,向二伯谢罪……”
“这么说二爷死了?”
“你心里明镜似的,还来问我!”
曲罗锅顿时浑身稀软,抬头的气力都没了,直勾勾地顶着地面,恨不得地裂个缝子,他钻进去死了拉倒。待他缓过这一阵悲痛,想和郑武商量一路去搭救两个孩子,告诉郑武,二爷的兑票都在他怀里的时候,郑武已然不见。他要站起身寻找,站了几站没站起来,郑武用他的攮子把他的衣襟钉在地上。他明白这意思,郑武从此与他断了交情,郑家马队从此与他为仇!
他拔出攮子对准自己的心口,一闭眼,要捅,又没捅。死他倒不在乎,本来就不该出生嘛。只是这么死个不明不白,臭了江湖的名声事小,蝶儿无人照看,胡家的钱财旁落,岂不更对二爷不住。可郑武这犟种信不过我,郑大烟袋更犟!为二爷报仇、救蝶儿只得靠郑家马队了,怎么能让他们信服我,让我插手救蝶儿,只有一个字——杀!
先杀杨三愣全家,再杀栾警尉全家,连洋面袋子也算上一个,给郑家窝铺送一马车疙瘩去。郑武坏事,砍下他疙瘩来;我误事,砍我个疙瘩来!还有狼牙八浪,我杀你们十六回!
回到杨三愣家的时候,他看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血红。
他临走的时候,用一根木棍戗在门上,见那木棍还在,知道杨三愣还没回来,就蹲在窗下的暗影里,等杨三愣回来,出其不意,一刀捅了。他断定杨三愣不知道他也进了胡记诊所。
屋里传出婴儿啼哭之声,杨三愣媳妇啊喔啊喔地把孩子哄睡,之后夜壶又水落山石般地响上一阵。他暗想,杨三愣,你小子有过这么一个好家,死也值了。
第一批公鸡叫的时候,他已冻得够呛,又不敢搓手跺脚,怕弄出响声,惊了屋里人。他琢磨杨三愣指不定钻到哪个窑子里去了,天不亮不能回来。干脆,我进屋先杀了他老婆孩子,就在他炕上等他。
进屋,他抖去一身寒气,轻推杨三愣卧房的门。昨晚临睡时,杨三愣没回来,东西两间屋里只有他和杨三愣媳妇和小孩,看来杨三愣媳妇没把他当歹人,没防他,门也没闩。他脱了鞋,光着脚,来到炕边。晨光已把窗子染白,炕上的人看得清楚,母子俩紧偎着睡。他掀开一角被子,一股暖气扑出来,女人的肉香,孩子的奶味,直呛进他肺管子里。江湖路上的十大痛快——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曲罗锅只占了九样,他从未嫖娼宿柳,他怕让女人看他的罗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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