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闹刁翎镇(1)

作者:刘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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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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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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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394字

姜青山乘滑雪板从秃岗上下来,并没有去刁翎。刁翎雪深林密不说,而且人人是匪徒,处处有暗窑,他想让郑武在前面开路,自己在后面尾随。就绕回虎山,歇一天再说。他进镇就看见那辆暖篷胶轮大车,只是换了赶车人。他正想溜过去看看车里坐了什么人,忽见郑大烟袋骑着雪骆驼进了镇。这老山贼枪都打不死,他哪里敢惹,连忙闪进偏巷子里。


其实郑大烟袋早已看见了姜青山这毛贼了,只是没工夫搭理他,佯做未见,奔那辆暖篷胶轮大车去了。


大巴掌早就想会会这牡丹江四杰中的五毒炮爷,只是那次在八面通林子里郑家人马太多,不易下手,今日见郑大烟袋单人独骑,确是个和他较量的好时机。冲郑大烟袋一抱拳:


“郑炮爷,在这儿盘黑话、玩喷子,不是有点太亮堂了吗?”


“晚辈,在哪儿我也不想哄着你玩。走,陪我找个消停地方喝两盅,我做东(请客)。”


大巴掌不含糊:


“正好我兜里没钱,蹭郑炮爷一顿,请上车吧!”


“算啦,你这车篷让喷子透了,有穿堂风,不暖和,我还是骑马走吧。”


说毕郑大烟袋朗声大笑。


笑声引得虎山镇人都看那挂暖篷胶轮大车。昨晚这车停在这户人家的院里,今早这户人家就死绝了根。虎山镇人与大巴掌冷眼相对。


大巴掌暗暗叫苦,自己失了一招;暗赞郑大烟袋老辣,比自己高了一招。


两人寻了处高门大院,门外停了车马,进得院内,迎面一座瓦房,两侧有马房,显然是镇里的大户。瓦房主人块头奇大,按他的块头做一只口袋,足可以装下郑大烟袋、大巴掌两个,他身边立着一只卷毛大狗,龇牙咧嘴地向客人狂叫。


郑大烟袋冲主人一抱拳:


“死冷寒天,行路难。借块屁股宽的炕沿,歇脚打尖。”


主人一拍肚羓:


“牛种田、马穿山,我喂猪、猪喂了我。屋里没有好嚼果。二位想吃荤腥,在这儿割一条去,炒吃煮吃由你们!”


大巴掌一指那条大狗:


“这不是块肉么?我们俩可是生冷不忌。”


主人哗啦啦打开锁狗的铁链:


“你宰狗,我去烧水。”


那狗脱了铁链,在院里撒了个欢,兜了个圈子,向两人扑来。主人依旧抱着膀子不动,他是看这狗怎样把这两位撵到街上,或是咬死在院里。


不待郑大烟袋动手,大巴掌抢前一步,一巴掌拍在狗头上,这条恶犬竟脑壳崩裂,两个眼珠震出眶外,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四肢抽搐而死。


主人大惊失色。院里院外的人痴呆呆地看大巴掌那双大巴掌。


两人进了屋。这屋里想必常有人来往,几张方桌,一铺通长大炕。


大巴掌在炭炉边烤大巴掌,郑大烟袋在炕沿上抽大烟袋。


“大巴掌,今儿给我捎来几个耳朵?”


“两个。”大巴掌摘了帽子,露出两耳,“郑炮爷只管揪了去。”


“只可惜你把那狗打死了,要不,我就揪了去喂狗!你那耳朵,我当下酒菜都嫌它有股贼性味儿。在八面通老林子里,我看你还是条光棍,就放你走了,要么,你窴得再快,还能窴过我的枪子?可是我纳闷,你为啥又送个手指头去姜家大屯?我三哥那四把飞刀可不讲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是怎么从姜家大屯窴出来的?”


大巴掌扭回头,一脸的惊诧:


“我说老五毒,我啥时候去的姜家大屯?谁撒的这个谎,姜三膘子吗?我一巴掌拍出他稀屎来!”


“拍我三哥,你那巴掌还小点。我说,往后你少在我跟前耍那个拍鸡、拍狗的章程,弄得我心烦了,掰下你手指头来。”


郑大烟袋深吸了一口,憋进肚腹里,不再吸了,烟袋锅里的烟一缕缕地冒出来,在他脸前化作一团白雾。


这大巴掌说的若是真话,那么三哥做事就掺了假……


大巴掌看门外,刚才还乱哄哄的院子里,现在竟空荡荡无人走动,灶间传过来阵阵狗肉香气,想是那宅院主人被他一巴掌给镇住了,老老实实地炖狗肉。再看郑大烟袋,一眼睁、一眼合,睡了一样。正是下手拾掇这老杂毛的好时机!


他从炉里摸出一块火炭,捏在指间,嗖的一声弹过去,打在郑大烟袋腮上。郑大烟袋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一样,腮帮子抖了,大巴掌一撇嘴,这老杂毛半身麻木了,全仗那口大烟喂活着一条命,和他儿子一样,徒有其名。他向郑大烟袋扑过来,大叫一声:


“着巴掌!”


郑大烟袋像没听明白他喊些什么,迷迷惑惑地看他,待他扑到近前,两人脸对脸时,他才一张口,喷出一股烟。大巴掌顿觉脸上火辣辣地疼,一脸火药味呛得他鼻子冒火、眼睛出水,一阵眩晕,把一个郑大烟袋看成两个。开弓哪有回头箭,大巴掌就一手一个,向这两个郑大烟袋拍过去。


郑大烟袋身子向后挪了挪,烟袋立起。大巴掌的两个大巴掌合拍在烟袋锅上,顿时烟袋锅里的烟火迸出闪闪烁烁满天星斗。大巴掌的大巴掌似骨断筋折般地疼痛难当,手掌上烙出黄油,一个腚蹲坐在地上,抖落着双手,再没了进招的气力。


郑大烟袋用烟袋锅在大巴掌的脑袋上轻轻一扫,烤焦了他一半头发。


“晚辈,我给你这条性命,换你一句话——你真的没去过姜家大屯?”


“没有。老五毒,你再给我一烟袋,成全了我,我自打下江湖还没这么丢脸过。”


郑大烟袋无端地叹了口气,说:


“一条命能换来句真话也不易啊……你何苦找死?你岁数还小,江湖路长,谁栽到谁手里,难说呀!快坐炕上,有人过来。”


宅主人端着一个炕桌进来,桌上放一盆狗肉,八分熟,带着血丝。两只大海碗,碗里装满了酒。桌摆在两人之间,每人面前一碗酒。郑大烟袋请宅主人也一同来吃。宅主人说刚吃过,还打出个嗝来让两人听,然后他用一根十几斤重的通条透炉子。炉火旺起来,铁通条烧红了半截。


郑大烟袋看了看两只大海碗,说宅主人偏心,给大巴掌那一碗酒多了些,就把酒碗换了过来,先撕了块狗腿肉,吃下去,然后一口气喝干了酒,舌头登时短了一寸,含含浑浑地对宅主人说:


“咋不把狗心端上来,让我侄儿吃了,长点……长点心计。”


宅主人说:


“虎山人粗穷,连狗都不长心!”


大巴掌听郑大烟袋的话,犯了寻思,慢慢地品酒。酒味很纯,上好的高粱烧,没有药物。他酒喝下去半碗,忽见郑大烟袋哼了一声,歪倒在炕沿上,嘴角滴了白沫沫,落在地下,烧得地皮咝咝响!他恍然明白,郑大烟袋明知宅主人用药酒害我,却和我换酒,为的是救我一命!


宅主人从炉里拔出通条,笑得瘆人:


“干巴老头,你死也不屈,谁让人贪酒!你这个大巴掌也别想立着离开虎山,我把你剁巴剁巴包饺子,给那八口人偿命!”


说毕,铁通条奔大巴掌胸口刺来。


经郑大烟袋提醒,大巴掌早有防备,仰身平躺在炕上,躲过了这一通条,再打个滚,又躲过了第二通条。未等第三通条打来,大巴掌一巴掌把宅主人打出门外。


宅主人蹲在当院,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出一丈开外。


大巴掌三晃两晃,郑大烟袋不见醒来,扒开眼皮看,眼仁已定了。他心内好不难过,这老江湖威风了一世,竟然死个无声无息。他把大烟袋、钱褡裢放在他身上。说:


“五毒炮爷,你替我死,我替你报仇!”


他转身要冲出门去,与那宅主人对命,忽地脚下一绊,趴在地上,回头一看,郑大烟袋己坐在炕沿上,正往大烟袋里按烟料。这个绊子是他使的,他没死!


“晚辈,别出去,小心撞响了喷子。那大块头不过是在酒里点了些信石沫(砒霜),量小了点,我服了还不过瘾。小子,就冲这股子阳刚气,我老五毒也不枉结识你一场。”他点燃了烟袋,“我又救了你一条命,能换你句真话不?”


“郑炮爷,只管问。”


“我文儿、武儿现在哪里?我赎票找谁?”


“文儿这工夫怕是进了黑背街秧子房。武儿也进了刁翎地面。你找一撮毛靠码头就中。”


“你小子爽快!来,喝酒、吃肉,出这虎山镇怕也得有些麻烦。”


说毕,郑大烟袋拿出酒壶,又把两只大海碗添满,两人大吃大嚼起来。郑大烟袋问大巴掌是怎么下的江湖。大巴掌扑哧一笑,说旁人都是奔吃奔喝走黑路、杀人放火下江湖,我下江湖是因为上了我爹的当,我爹是个说大鼓书的,整天价张口飞行大盗,闭口绿林响马。我就想做个侠客,就下了江湖,撞进了狼牙会。当时我要撞上你的山头,兴许就跟你跑买卖、拉商队了。郑大烟袋嗬嗬地笑,说你当真在我绺子里,我就委你个炮头。


说说笑笑中一盆狗肉吃光,两人都有些没吃饱的样子。大巴掌撩起大襟揩抹嘴脸,说:


“自打进这虎山镇,晚辈尽现眼了,出镇子,就让晚辈打头阵吧。”


郑大烟袋听得房檩条吱呀响,房前房后已有踏雪之声。说:


“中,你可要小心。”


大巴掌啪的一掌拍碎后窗,随手把两只大海碗从窗口扔出去,那碗未曾落地,使引来两声枪响,碎在空中。与之同时,大巴掌已撞出门外,大巴掌在胸脯上拍得山响,“爸爸在这!照准了打。”房上的人刚调过枪口,他已蹿出院外。院外已立了一群簟悍的虎山人,拿着钩杆、板斧,宅主人拿一条绳子,这些人非要生擒大巴掌不可。


大巴掌掌硬赛铁饼,身软似游鱼,转眼间撂倒了三五个,跳上了暖棚胶轮大车,向院里喊一声:


“各奔东西、后会有期!”


这意思郑大烟袋明白,大巴掌是要向东引走虎山人,让他向西走。他放一块光洋在炕沿上,做饭钱,背上褡裢,端着烟袋,举步出门。


暖棚胶轮大车里,大巴掌一声:“得驾!”四匹马奔腾而去,大车却原地未动,原来有人割了马套,大车前倾,车辕咔嚓一声断裂了。大巴掌肉球一样滚落下来。虎山人齐呐伙喊,按住大巴掌,宅主人抖开绳子要绑。


郑大烟袋已出了门,见此情形,断定这割马套的损招,决非虎山人干的,定是那姜青山无疑!果然他见姜青山在秃岗上冲这边喊:


“就是这大巴掌害的八口人,杀他!杀他!”


郑大烟袋没理姜青山,向虎山人大喝一声:


“放手!”


虎山人吃了一惊。那宅主人更是吓得不轻:他明明见这老头被毒死,怎么又好端端地走了出来。


郑大烟袋说:


“诸位,可听说过牡丹江四杰?可听说过四杰中有个五毒炮爷郑大烟袋?我便是。”


牡丹江地面上的人哪个不知这牡丹江四杰,但虎山人不信这干瘦老头就是五毒炮爷。郑大烟袋也看出虎山人信不过他,就来到大巴掌近前,猛地拔出大巴掌怀里的盒子炮,看也没看,向那秃岗上叭叭叭连放三枪。


这三枪打得俏,第一枪掀掉了姜青山的狗皮帽子。没待狗皮帽子落地,第二枪就在狗皮帽子上穿了个洞。第三枪最巧,打在姜青山裆间。姜青山啊一声,捂着裤裆滚下秃岗。


郑大烟袋笑笑,向秃岗下喊:


“姜青山,别装洋蒜了!我不过是让你的***风凉风凉,枪再抬高一扁指,你可就得守着窑子馆门口抹眼泪了。”他把枪丢还给大巴掌,“我喷子里那三颗枪子,不是给姜青山这号人预备的。”然后他向虎山人举了举大烟袋,“诸位老少爷们,这回认识我五毒炮爷了吧。这大巴掌,我担保他没杀虎山人。你们用脑子想想,谁杀了人还转回来看热闹,哪有屙了屎还转回头闻闻味的理儿?诸位信得过我就散了吧,信不过,请自便!”


众人散了,可没走远,在附近巷子里躲了身子,枪口却还向着这边。大巴掌拍打下身上的雪,说:


“郑炮爷,你又给了我一条命,有啥话,再问吧。”


“没啥啦。既然咱爷们儿有缘相会,当长辈的有几句话嘱咐。这江湖水越趟越深,有几个活着走出去的?你趁年轻,得洗手则洗手,娶妻生子,过太平日子才是正格的。再有,你若是上了旁的山头,也不枉费了你小子这一身豪气,两手功夫,可你偏偏入了这狼牙会!我问你,你是想当个侠客,还是想当个洋奴?还有,你一定是去牡丹江,替我给我二哥捎个话,就说蝶儿在刁翎,让他破费些钱财把蝶儿赎回去,千万别动枪炮再下江湖。文儿的事不用他管,自有我顶着。”


说毕,郑大烟袋跃上雪骆驼出了镇子。


大巴掌吧嗒吧嗒嘴,很不是个滋味,郑炮爷说得不假,江湖黑路一步一个坎,今儿个我就死了三回了。再想想刀笔秀才、两头尖他们,不由得心都凉透了……


他猛然想起,该把胡三球遇害之事告诉郑大烟袋,可郑大烟袋马快,已离了镇子,在山路上只落得个芝麻大的黑点,追不上了。他暗打主意,替五毒炮爷和胡三球办利索这件事,进牡丹江,先找曲罗锅,让他搭救蝶儿小姐,再把陷害胡家的那毛贼一掌拍了!还有那明警暗匪的栾警尉,也一掌拍了!


离了虎山镇,行四十里,他忽见路上积雪飞扬,浩荡荡开来郑家马队,马头咬马尾,横竖成行,人脸上冒杀气,马身上滚肉球,明喷子、暗攮子碰得叮纻响,好不威风,好不凶悍。


他连忙攀上一棵树桠,躲过郑家马队暗暗为狼牙会叫苦,怎么碰到这么个啃不动、嚼不烂的硬石头上?


自打九彪吃了几股绺子,独占了刁翎镇,这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倒安定了许多。刁翎镇背靠大山,面对大革甸子,乌滋浑河贴着镇边缓缓流过。刁翎镇两条街成丁字,南北大街为正街,正街顶端是九彪宅院,院前一条东西街便是黑背街。


刁翎镇里,能够代表政府的,不过是四个大檐帽,一座小院套,两个警察,两个税务警,连个镇长也不敢派。四个大檐帽屁事不管,只不过年头岁尾到九彪宅里混碗酒喝。


九彪从不认为自己是土匪,他称自己的绺子为“队伍”,让镇上人称他为“长官”。走州过府、大吃大喝、夜夜纳妾、天天过年的流匪作为他看不起,他要割地一方。过去他向官府求官,现在他势力大了,他要官府给他送个官当,官府不送,他就自称长官!


既是长官,就要有子民,土匪向来是吃民不养民,他吃民也养民。他把个刁翎镇分为黑白两半,他的队伍不许去正街骚扰,正街的百姓也不许到黑背街来。逃荒的、逃祸的、逃官的人,都可到正街盖房,到甸子


上开荒种地,到山里围猎,到乌滋浑河逮鱼,年根下交到彪宅些毛皮、猪羊、粮食,就可过消停日子。人多了,自然招来南北客商,正街上居然立起了十几个买卖店铺,每日里做买做卖,却也热闹。


养民更要养民心,九彪明令他的队伍十里不杀人,百里不打截。因此每当九彪骑马从正街上昂然而过,百姓都心怀敬意侧目而立。


有人口就得有人管啊!


管他是官,是匪,能让老百姓干活、吃饭、养活孩子就中。


黑背街却又是一番天地。


彪宅占地十垧,左右两个跨院,养着千把人的马队,设有炮台、跑马场。前院是九彪议事、待客的地方,正房是仿照牡丹江警察署的式样建造的。中宅住着家眷,后宅养着卫队。九彪宅为中,左右两侧的街面上,饭馆、窑子馆、赌局应有尽有,因此匪徒们不去正街也能快活。


黑背街后面是九彪的密营,私牢、打人房、秧子房连成一片,再其后的窝棚、马架子、木克楞里住着有家口的散匪。草甸子上、乌滋浑河边、各个山口都设有明抢子(寮棚)、暗窝子(地窨子),口袋样地包住了刁翎镇。无论哪股绺子从正街进来,都进得出不得。


当年九彪从牡丹江警察署逃出来,去偷照片时,怕照片窝了角,从墙上撕下张纸来包照片,想不到那纸竟是张地图,地图上竟也有刁翎!他围着刁翎画了个圈,想看看他的地盘有多大,谁知用力过猛,把个牡丹江也画进去了。


在这么大个地盘上当长官,他知足了,所以大巴掌和他提联络日本人的事,他不以为然。日本人算个屁!敢用飞机炸我刁翎?啥飞鸡、飞鸭的也抗不住盒子炮打!


后来一撮毛给他捎来一套日本军服,他穿了满威武,只嫌那战斗帽不款式,从税务警那借了个大檐帽戴上,往镜子前一站——


嘿!这要照张相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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