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干什么?

作者:孤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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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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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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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6148字

郦天霄道:“你身上哪一处我没摸过没看过,装什么三贞九烈!”一句话却是说得凌书南面色大变,她下意识地瞥向墙角的黄昏,郦天霄的人已经将他扶了起来。


这边厢,郦天霄却是将她的另一条裤脚也撩起来了,他当下吃了一惊,“你究竟是哪里受了伤?”然后不由分说把凌书南拦腰抱起,往房间里头走。


凌书南吓了一跳,在他怀里挣扎,“你放我下来啊,我没受伤!”


“没受伤,那还流血?”郦天霄恍若未闻,见怀里的凌书南怔怔地看着自己,说道,“不要以为本王在关心你,只不过你还有点用处,本王不想花时间再去找条狗。”


凌书南当然没有怀疑郦天霄的用意,眼见郦天霄把自己往厅里椅子上一搁,她只好尴尬地道:“我是来月事了……”


郦天霄正要把凌书南的裤管撕开,猛地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摔倒,他无语地站了起来,骂了一句道:“你真是找死!”对男人而言,看到女人的癸水,自是晦气。他刚骂完,却看见凌书南一脸小媳妇样儿,反倒是不生气了,只是说道,“还不快滚进去!”


凌书南忙不迭地往后边去寻茅房,这是她来这里以后第一次来月事,想找卫生巾是不可能的了,匆忙间只好扯了块布,又从路过的书房里找了些宣纸,草草做出个月经带系在腰间。


再出来时,郦天霄正扶着黄昏在厅中歇息,他满是狐疑,“先生为何会如此虚弱?先生这两年闭关,便是因为这病?看起来,先生倒不像生病,而是中了什么剧毒!”


“中毒?谁会给黄昏下毒?”凌书南不禁想起在松风阁遇刺的情形,黄昏究竟得罪了谁,有人要这样加害他。


她不过刚刚发问,就招来郦天霄一顿白眼。郦天霄扶起黄昏,“先生的毒,像是日积月累才成为沉疴顽疾,先生怎会常年服毒而不自知?”


她这才想起郦天霄是用毒高手,自然是不会判断错误的,她不由怀了几分希望,拉住郦天霄的袖子道:“那你知道如何解毒吗?”他既能制出天下第一的毒药,想必也能够配出解药吧?


郦天霄瞥了一眼凌书南,将衣袖抽了回来,“先生医术何等了得,连先生自己都只能压制毒性,我又有什么本事想出解毒之法?”


正说着,君由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神情紧张,“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赶快走吧!”


郦天霄往他身后扫了一眼,道:“人呢?”问得自然是孙玉钦和孙聚吉。


君由绛垂头丧气,道:“半路杀出一伙人,我们根本抵挡不过……让他们跑了……”


凌书南听了,顿时松了口气,郦天霄却是一张脸沉了下去,可是更坏的消息还在后面,“卑职方才追拿孙玉钦时,惊动了蓝甲兵,殿下,我们还是赶紧出城吧。”


郦天霄的脸色越发阴沉,眼见君由绛满脸惭愧,倒没有出言责怪,因为未必是他惊动的蓝甲兵。没想到孙玉钦这个落魄公子还有这份能耐,只是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蓝甲兵既已惊动,现在出城,只会自投罗网。


郦天霄命众人在此等候,只派几人偷偷出去打探,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郦天霄的暗人回来禀报,“所有的城门都由多出原来三倍的兵力把守,从今日起,所有人都不许出城,直到……找出欧阳府命案的凶手为止。”


“欧阳府命案凶手?”郦天霄一怔,他也去了欧阳府,随后便尾随黄昏与凌书南到这里,留下暗人将孙玉钦意图嫁祸他的证据取走,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暗人。


那暗人连忙说道:“卑职的确将那剑穗扔了。”


郦天霄皱着眉,莫非孙聚吉不止留下这一个栽赃嫁祸的“证据”?没想到竟被他们摆了一道,郦天霄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一时气结,连责骂的话都懒得说了。


郦天霄见那暗人欲言又止,知他还有话没说完,道:“还有什么?一股脑儿说了便是!”他倒要看看,孙玉钦他们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暗人道:“城门刚刚张贴檄文,是针对殿下的。檄文里说,殿下与孙氏为敌,遣人杀死多名孙氏皇族,手段恶劣,檄文里还说,怀疑殿下本人就暗伏在武昌城中。如今,城防已经纠集了一千联防民兵,正挨家挨户查问有没有陌生人留宿,势必要将殿下找出来。”


“联防民兵?他们的效率还真是高。”郦天霄无奈苦笑,“区区一个孙淼,算什么多名孙氏皇族,他们还真是会给我扣帽子。”


暗人道:“蓝甲兵方才还发现了一具尸体,据说,是失踪许久的孙聚吉。”


“孙聚吉死了?”郦天霄倒是吃了一惊,不由看向君由绛,君由绛吓得面色都苍白了。他空手而归,正是因为有人将孙聚吉和孙玉钦救走,而如今孙聚吉却突然横死,矛头毫不留情地指向他。


郦天霄忽然笑了,“是皇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叔当真是有一手!”


凌书南恍然大悟。刚才她已听郦天霄简单提过,孙聚吉也是吴末帝的堂叔,吴国手握重兵的王爷之一。孙聚堂躲进谖草谷享受人生,孙聚诃建施南国偏安一隅,而孙聚吉却一直站在郦元这一边。不仅如此,孙聚吉还帮着郦元建立曾国,只怕也干了不少坏事。然而,不安好心者势必不肯安分守己,曾国稳定之后,孙聚吉有了谋反之心,虽被郦元识破,但孙聚吉却逃了出去,从此不见踪影。


孙玉钦不过是个落魄公子,十几年来孙聚吉东躲西藏,也好不到哪里去。从他亲自出马去欧阳府,可以看出他也是个光杆司令。从君由绛手中救走他们的,必定不是他们自己的人。而救他们的人,一转手就把孙聚吉杀了,嫁祸给郦天霄,这普天之下,除了郦圭,还有谁有这能耐?


守在外面的暗人急急进来,神情凝重地道:“左右巷口都有民兵,只怕还有两三家就到这儿了!”


“殿下,如今怎么办?”君由绛原本就担心,现在瞧来,情形实在是糟透了。


一向稳重的郦天霄也不免有些焦灼,此时出去已是行不通,唯一的法子就只有留在这里碰运气了。他下意识地看向黄昏,“先生亲眼所见,小王当真是蒙受不白之冤,不知先生能否帮小王渡过这一难关?”


黄昏无奈地道:“仅凭我一人之言,只怕难以令人信服。说到底,在下也只能证明,那位孙聚吉并非殿下所杀。”


“小王不是要先生证我清白,只是一会儿,能否由先生坐镇堂中。”那些民兵见到黄昏,势必不会再肆意搜查。


未等黄昏回答,凌书南就否定道:“你的意思是让黄昏骗他们?那怎么行,万一被他们发现黄昏包庇,岂不是将他的名誉毁于一旦?”


郦天霄冷冷地望着出面维护黄昏的她,目露凶光。


凌书南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不妥,改口道:“我的意思是,黄昏一向只在西山,突然出现在武昌城,还在这别院里,恐怕他们更觉蹊跷,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郦天霄仍旧死死地瞪着她,凌书南也不知哪根筋一抽,自告奋勇道:“我坐镇总行了吧?”


这间宅子共三进三出,算不得大富之家,却也是小康之宅。


当有人来敲门时,一名暗人便去开门,几个人立时涌了进来,“城里藏有曾国奸细,现在全城搜查,还请你配合,带我们四处看看。”


于是那暗人领着几人四处转了转,至内室时,他挡在前面,低声为难道:“我家主母已经睡下了,只怕不方便。”


“主母?这倒是奇怪了,住在这里的明明是一位五十开外的刘老先生,平时虽和邻里们少有来往,可也从来没见他有什么妻妾。”说话的是这一带的里长。武昌城沿用旧吴习俗,每一百户设一里长,便于管理。


屋子里的凌书南心道,坏了,想必这间宅子是化姓刘的孙聚吉长期隐居的住所,如今暗人这么一说,倒是令人生疑了。趁那些人怀疑尚未加深,她只得走了出去。


“什么人在外头吵吵嚷嚷呀?”因这宅子里并无女子衣裳,凌书南只将外头罩着的夜行衣脱去,着一件白色中衣出来,带着几分忪懒的娇声倒是让外面吵嚷着要进来搜查的人安静下来。


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了大部分容颜,只因太过匆忙,又是黑灯瞎火,她只来得及把自己的脸抹黑了些,好在外边月黑风高,即便见过的人,也不一定能将她认出来。


那里长道:“姑娘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一直没见过,也不曾到我这儿来报备一下?”


凌书南道:“奴家一个女人家,哪里懂得那么多事,原来需要向老爷报备啊,那奴家现在报备一下可好?”


里长道:“姑娘就一人?不知刘老先生几时将这屋子典给姑娘的?可否将房契、地契拿来瞧瞧。”


凌书南心道这里长真是多事,只得回道:“奴家手头并没有房契、地契,是……奴家的恩客买的,奴家只是暂住在这里罢了。”她这一说,屋子里的郦天霄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其他人倒是恍然大悟,一个单身妙龄女子独自住在这里,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可原来是被人包养在外的妓子,自然是不愿人知道的,也难怪里长不曾见过。


凌书南赔笑道:“这位老爷,若是要看房契、地契,何不过几日再来,反正奴家就在这里,跑不掉的。”


里长也曾去过不少风月场所,听得凌书南说过几日再来,顿时明白话中的潜台词,于是别有意味地笑道:“那我改日来好了。”


凌书南没想到里长这么好说话,心头一喜,连忙叫暗人送客。可与里长一同来的民兵却还是坚持道:“姑娘,可否让我们进屋瞧一眼,武昌城中有曾国奸细暗伏,刚刚张了榜,城里任何一处角落都不许放过。”


凌书南倚在门边,“可是奴家的闺房,除了恩客,旁人是不许进的。”她对里长道,“卧室这样小,真有奸细藏在这里,奴家岂会不知道?里长老爷,你该不会怀疑奴家私藏吧?奴家可没这个胆子呢!”


里长早有点心猿意马,听得凌书南的话只是连连点头,朝身后的民兵道:“这几十家都走下来了,什么动静也没有,料来那奸细没藏在这一带。”已是决心要走。


凌书南松了一口气,可后边的一个民兵突然开口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她像一个人?很像白天在西山时,黄昏大师出面保下的那个嫌疑犯!”


此言一出,凌书南倒抽了一口凉气,尴尬笑道:“嫌疑犯?这位小哥真会说笑,你既然是白天在西山见到的,此刻又怎么会在武昌城里?可千万不要冤枉奴家了。”


里长也帮腔道:“是啊,我也听说了,黄昏大师以他之名保下那嫌疑犯,势必要看好她的,又怎么可能放她走?你定是看错了吧?”


那民兵被质疑,脸微微泛了红,“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屋去搜一搜?”


他这一说,几个民兵也执意要搜查,就连里长也道,查一查,好还姑娘一个清白。


凌书南急了,护在门口,说什么也不放人,这下更加惹人怀疑,凌书南只道:“不行,奴家恩客在里头,他不想被人瞧见……”


这番话如何拦得住人,郦天霄在房间里忍气吞声好半天,听见凌书南跟个没安好心的老头子聊了半天心里已是大为光火,此刻听她把“恩客”都搬了出来,更是恨铁不成钢,他朝君由绛使了个眼色,打算杀出去。虽然暴露身份情形危急,可也并非完全没有脱难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把飞刀掏出来,准备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了出去。


凌书南正与其他人处于胶着状,颈后忽有一阵梅香飘来,她下意识地回转头,只见黄昏已立在她身后,说道:“既然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吧。”


登时,外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着眼看向眼前的一对璧人。


终于,还是有人不识时务地惊呼出声,“是……是黄昏,我认得这声音……”黄昏的声音犹如天籁,只要听过,岂能忘记?


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那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明白了,黄昏为什么会突然保下一个嫌疑犯,眼前这女人为何死活不让人进屋,在那一瞬间,那个神圣的形象与面前这个言笑晏晏的男子再无法重合起来。


凌书南心下五味杂陈,黄昏此时出现,倒不会让人怀疑他与孙淼、孙聚吉之死有关,因为他们只会往另一个方面想,亏她刚才一个劲儿地说房里有“恩客”,这下子,她什么也不用说了。


“你们不是要进房检查吗?”说着,他把身子往旁边偏了偏。


“这个……不用了!不用了!”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连连摆手,眼见凌书南衣衫不整,他们进去检查,不是自讨没趣吗?


几人正要狼狈离去,却被黄昏叫住,“不知各位能否帮我一个忙,明日我还要开坛讲经,可要出这武昌城……”


“我们这就去请示……不打扰……休息……”几人听得黄昏说“开坛讲经”,更加慌乱,都不敢再停留……


待那些人走远,凌书南的眼眶已红得跟只兔子似的,可黄昏却笑道:“半生浮名,也带不走的,不必在意,更何况,他们也未必会传扬出去。”


武昌所有城门都被关闭,他们要打开城门将黄昏送出去,必定要得到无谋以及其他二十一位长老的首肯,这还不叫传扬出去?黄昏一世英名,竟然就这样被她给毁了。


“值得吗?”她颤抖着问。


黄昏只是一笑,并未回答。眼见郦天霄走出来,凌书南连忙把头一低,不让他看到脸上的情绪。可她心里却知道,这一世,黄昏在她的心里再无法割舍了。


打着黄昏的名号,他们出城自然是容易多了。郦天霄、凌书南与黄昏坐在马车里,君由绛扮作车夫,带着三人驶离武昌城。


马车上,凌书南一言不发,郦天霄心头微微有些堵,自他在房间里听得凌书南那一声“值得吗”,就好像有只小锤敲着他的心脏,那时候,他竟对黄昏生出几分妒忌来。可是,此刻,他却不得不真诚地向黄昏道谢,“承蒙先生相救,小王感激不尽。小王冒昧诚邀先生辅佐小王,共同开创盛世,坐拥这锦绣山河……”


“我所熟悉的不过是佛法经书,对治国之道全然不通,也无甚兴趣,殿下诚邀,恕黄昏愧不敢受。”不等郦天霄说完,黄昏就已经直截了当地回绝了。


郦天霄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先生太谦虚了,以先生的声望,说先生是天下的白衣上座也毫不为过。而武昌城的无为而治,恰恰也说明先生不仅精通佛法,更有着治国之才。先生,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纷争不断,小王有意效仿南北秦齐,以佛法感召天下。先生之言足以兴邦,德足以范世,小王他日登基,必尊先生为国师,举国皈依。”


凌书南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郦天霄把国师之名都给搬出来了。她心里明白,以黄昏的名气,若他公然挺郦天霄,势必会为郦天霄赢得极大的支持。可黄昏对于国师之名,并无太大兴趣,他看了郦天霄一眼,客气却又疏离地说道:“黄昏身处空门,无意于红尘俗世。殿下身份尊贵,西山并非殿下久留之地。”


此时已入西山山门,黄昏跃下车,命人送他们去灵泉寺歇息。


君由绛对黄昏的傲慢颇为不爽,不免又嘀咕了几句。郦天霄吃了个硬钉子,倒也不在意,听君由绛问何去何从,他只是笑道:“既然先生让我们去灵泉寺歇息,那就多歇息几日好了。”


君由绛道:“可是,如今武昌城内处处都在搜寻殿下……”


“有黄昏作保,还怕什么?”郦天霄不耐烦地说道,斜眼瞥见凌书南还在车里抱着双膝,怔怔发呆,捡起颗石子就往她身上扔,凌书南吃痛地揉着腿,抬头看他。


“别妄想了,没听他说吗?无意于红尘俗世。”


凌书南面色微红,“你跟我说这个干吗?”


“好心提醒你,不要把怜悯慈悲想成别的,免得痴心错付。”


凌书南顿时恼羞成怒,下车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一脚踩上郦天霄的靴子,“我也已经告诉过太子爷,我喜欢谁,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往寺里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还有,我的命是在你手上,但你也没资格事事指派我,别以为你真的能掌控我……”


郦天霄冷冷地看着她,声音像打了层霜,“是吗?”


凌书南想到黄昏,终究没有再跟他斗嘴,一言不发,一个人进去了。


君由绛在一旁看得真切,好容易才逮着个机会插话道:“这凌姑娘真是喜欢使小性子,她要是知道殿下一路跟着,生怕她……”


“住嘴!”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郦天霄喝止,“真是废物,区区孙玉钦和孙聚吉,让他们跑了不说,还给我惹来一堆腥!幸亏今日是有惊无险,否则本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君由绛冷汗涔涔地立在那里,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还说这一切也不能怪他,怎么一会儿就变了说法?他不禁有些委屈,又不是他要去武昌城的,更不是他给殿下惹来的事,怎么都发泄到他身上来……


几人回来时已是寅卯交接时分,凌书南刚刚洗漱完毕,外边的天便已蒙蒙亮了。灵泉寺的和尚们已做完早课,正为今日黄昏的讲经做准备。


凌书南原本就困意全无,索性不睡了,出去瞧瞧。


今日的开坛讲经,在灵泉寺的讲经台举行。这讲经台一共分为两层,从外看,造型倒是很像后世的礼堂,泥砖青瓦。进去之后,正中央是一半米的高台,四周空无一物,沙弥们正在往地上摆放着蒲团,供人打坐倾听。


讲经台的二楼中央是天井,围着天井则有一圈用木板隔出来的小间,是给高僧或者身份特殊的人听经用的。这讲经台虽然简陋,但规模却不小,容纳一两千人,倒也不成问题。


一时有两个听经的俗家汉子进来,一边找最前边的蒲团坐了,一边低声耳语道:“今日还真奇怪,上个月这个时辰,屋子都快坐满了,怎么今天一个人也没有?”


“你不知道吗?昨天半夜武昌城突然封城了,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


凌书南正听着他们小声嘀咕,忽然感觉头顶有沙子漏下来,她抬起头,却见郦天霄正一手撑着二楼栏杆,朝自己冷笑。


虽对他厌恶至极,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凌书南走上楼,挤出一丝笑道:“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好好睡会儿?”


“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虽然语气依旧冰冷,但她的问候让郦天霄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说完,郦天霄转身出去,再回来时,却是一伸手,递给凌书南一只水袋。那水袋是用牛皮所制,凌书南接过时,那水袋还热乎乎的,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郦天霄安然地往蒲团上一坐,“你们女人不是都会痛吗,用这个捂着好了。”


凌书南愕然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指痛经吗?这家伙居然好心给她准备一个热水袋捂肚子?郦天霄感觉到凌书南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不由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不想听黄昏讲经听到一半,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猪叫。”


你m才猪叫!凌书南拉长脸,把那水袋扔回给他,道:“是谁告诉你,女人来例事就会痛?也是,太子爷接触到的女人都是娇滴滴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然哪里都痛,不像我们粗人,领不起爷的情。”


郦天霄碰了一鼻子灰,冷哼一声,自己拿着水袋暖手。


凌书南刚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了,她居然真的开始痛经了!可见痛经是不分尊卑贵贱的,谁说阿南这丫鬟的身子骨就不能痛经?凌书南小腹微胀,冷汗淋漓,怕郦天霄看出来会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此刻她只好咬着牙,勉强在背后的蒲团上坐下。


忽然,她的面前灰尘一扬,那水袋重又落在面前,郦天霄头也不回道:“给本王扔了去。”


凌书南道:“凭什么要我扔?”


“你是本王的护卫,你不扔,难道要本王亲自扔吗?”


凌书南免不了又是一阵腹诽,这个人渣,待人苛责不说,还不发工资,就知道指派人。可接过水袋后,她便忍不住在自己的小腹前放下,扔就扔,不过晚点扔总行吧?


一时,君由绛匆匆上来,道:“整个武昌城都戒严了,他们势必要将殿下找出来。有关声讨殿下的檄文,听说还被人发往各处,甚至送往京城扬州……”


发往曾国的都城扬州?郦天霄冷笑道:“看来,不把本王的名声弄臭,皇叔誓不罢休啊?”


君由绛见郦天霄面色阴沉,生怕给自己带来厄运,于是说道:“殿下也不要太过忧心,其实福祸相依,这里头倒是有一桩好消息的。”


“哦?”


“自从武昌那边认定殿下是杀死孙淼、孙聚吉的幕后主使后,已经认定凌姑娘跟此事无关,刚才一早就遣人告诉黄昏大侠,说凌姑娘的嫌疑已经解除了。”他卖弄地说着,满心以为这是送给郦天霄的安慰奖,哪知道郦天霄立马就横了他一眼。


郦天霄对君由绛已经有些无语了,此刻连斥责的话也懒得说了,倒是背后的凌书南听了幽幽道:“不是他们认定我与此事无关,而是看在黄昏的面上……”


郦天霄皱了皱眉,把话题引开道:“孙聚吉死了,孙玉钦的下落可知晓?”


君由绛忐忑地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懂了,皇叔杀了孙聚吉,何不再多杀一个孙玉钦来嫁祸给我?”他正思量着,却瞥见身后的凌书南也陷入沉思,他不由好奇道,“你在想什么?”


凌书南道:“孙聚吉手里头应该也有一枚龙珠吧?”


郦天霄点点头,“他手中的那枚应该是黄龙珠。”


“他都死了,那他手中的龙珠现在何处呢?”凌书南难掩着急,郦天霄心里不由好笑,到底是关乎自己的性命,这女人对于龙珠还真是格外上心。


“既然皇叔肯杀了他,相信这枚龙珠应该已经在皇叔的手里了。”


这样啊!凌书南咬着手指头,如此一来,郦圭手头有两枚龙珠了,该如何才能得到呢?


讲经的时间是巳时,讲经台中,加上僧侣有五六百人之多。相比之前,今日实在是显得太过冷清了。


黄昏依旧头戴黑纱斗笠,身着白衣,信步走上讲经台。于他而言,人多人少,并没有分别。折枝端了水,黄昏虔诚地净了手,其他几个婢子已经在讲经台四周点起了香,佛香阵阵,人心也随之而沉静下来。


黄昏在蒲团上盘膝而坐,手中拿着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凌书南认认真真地看着,听了他那空灵的梵音,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洗涤了一遍。


之后,便是由僧侣或俗家弟子发问,黄昏作答。


凌书南本来对佛经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因为黄昏耐心而生动的讲解,倒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连郦天霄回头瞪了她好几眼都浑然不觉。


忽然,坐在角落里的男子发问道:“大师,能否解释一下这一句的意思,‘若有众生伪作沙门,心非沙门,破用常住,欺诳白衣,违背戒律,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黄昏解答道:“这是佛母摩耶夫人与地藏菩萨问答时的话,佛母问地藏菩萨恶报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地藏菩萨便告诉佛母什么样的人会入地狱。这一句话的意思是,倘若有人假扮出家人,或其心并非真正的出家人,却欺骗不懂佛法的白衣,违背戒律,这便是造恶,这样的人便当被投入无间地狱,经受千万亿劫难,永不翻身。”


“这样啊,那请问黄昏大师,身为出家人,却犯了色戒,私藏女子,与女子偷情,人前却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不知这算不算伪作沙门,心非沙门?是不是该如同地藏菩萨所说的,投入无间地狱?”那咄咄逼人的问话,顿时让凌书南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这番话根本就是针对黄昏所说!果然,没等黄昏回答,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道:“在下听到一个传闻,说黄昏大师在武昌城中与女子私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黄昏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要说真话啊!”


凌书南的脑袋嗡嗡直响,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为黄昏辩解,可她很快就被郦天霄往后一拖,直接把她的嘴也捂住了,她恶狠狠地拿眼瞪他,却听他在她耳畔低声道:“说话的是皇叔的人,你要是不想把麻烦惹得更大,就只管冲出去!”


凌书南闻言果然安静下来,怪不得方才还坐在前边听经的郦天霄挪到了后边,与她并排而坐。她含恨地虚看下方,不明白郦圭为何会派人针对黄昏,难道是因为他知晓黄昏帮助了郦天霄,所以恨屋及乌?


此时,堂中鸦雀无声,按捺不住的折枝等四名婢子恨不能将那人的嘴巴撕烂,却被黄昏给压下了。接下来,其他信徒也朝说话的人投去敌视的目光,这些人皆不是从武昌城而来,更不知晓黄昏的“绯闻”,如何能容忍这种人诋毁他们心中的大师?


然而,黄昏却语出惊人,“不错,我的确与女子私会。”


一语激起千层浪!


他的话顿时让在场的人吓一跳,二楼的凌书南则是心都湿了。他方才说什么,并未做到无欲无爱?那这欲与爱……是与她有关吗?不,不可能。像黄昏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自己呢?她怀里犹如揣着一只乱撞的小鹿,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属了。一旁的郦天霄也深深地看着黄昏,眼神复杂。


黄昏已脱去斗笠,毕恭毕敬地将身上的白色袈裟脱去,只着一藏青色中衣,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袈裟叠好,重新盘膝而坐,“佛曾说,人人皆有佛性,皆能成佛,即便现在不是心如止水,但只要一心向佛,人在佛中,自然成佛。诸位,若是还愿听我这个六根未尽之人讲经说佛,黄昏自当奉陪。若是觉得黄昏污了各位的眼耳,黄昏在此诚心赔罪。”


听他诚恳告罪,一个要走的人都没有。有些女信徒瞧见黄昏的容貌,早已经心情澎湃,再听他这一番肺腑之言,恨不能落下泪来,一个个道:“大师又没有剃度,算不得真正的出家人,为什么要守那清规戒律?”


“就是!喜欢女人有什么不好?黄昏先生既然是俗家弟子,为何就不能有喜欢的人?”


那郦圭派来搅局的人万万没有料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楼上的凌书南一颗悬着的心放了回去,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郦天霄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昏,脸上带着一丝不解,似在思索着什么。正想着,君由绛却带来了新的消息,“沈鹿来了。”


听到沈鹿的名字,郦天霄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晕开,君由绛又道:“同他一起来的还有留武侯潘大康。”


郦天霄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冷了下去,君由绛果然是一头猪,不知道一口气说完吗?那留武侯是何许人物?郦圭皇后的兄长,掌曾国近乎一半兵力的大元帅,郦圭的忠实追随者,没想到他也来了。


“他们专程上西山来?”郦天霄沉吟片刻道。


君由绛补充道,“据说是专门拜访黄昏先生,并且照例送上四名护卫。”


“哦?”郦天霄和凌书南齐齐看向下方侃侃而谈的黄昏,让兵马大元帅来给黄昏送护卫,这阵仗未免太大了吧!


凌书南央无筹带着她和郦天霄偷偷溜进隔壁的禅室,她总觉得郦圭没安好心,生怕黄昏吃一点亏。而郦天霄也苦于潘大康在侧,无法与沈鹿暗通消息。两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合计之下,觉得偷听偷窥是最好不过的手段。


这禅室本是给灵泉寺僧人打坐参禅之用,上至方丈,下至烧饭僧侣,皆可使用。因此,只是在大通间里用木板隔成小间,隔音效果极差。无筹带着两人进去时,隔壁潘大康大口啜茶的声音都听得见。


潘大康连喝了几口茶,便对黄昏说道:“陛下一直很惦记先生,本想亲自来见先生的,无奈脱不开身,所以只好由我登门拜访。”


黄昏只是笑笑。


潘大康道:“刚才过来时,倒是听了一桩轶事,传言先生在武昌城里暗藏了一名女子。昨夜,先生似乎还去武昌城与女子相会了,不知是真是假?”


凌书南皱着眉,这家伙怎么这般不依不饶起来。


黄昏道:“是。”


“先生该不会情窦初开了吧?”


那边厢猛地听到潘大康这句话,郦天霄差点没喷了,但很快他就喷不出来了,因为他听见黄昏爽朗地应了一声,道:“也许是吧。”


郦天霄的眉头顿时就皱在了一起,堂堂黄昏大侠,眼光怎么可能这么差?可是一想到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水准急速下降,也难保铁石心肠的黄昏大侠不会突然开窍。


可是,他怎么会贪恋红尘,还是凌书南这个女人?!郦天霄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感情这回事,还真是md诡异。


郦天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身旁的凌书南一眼,这女人双颊绯红,波光流动,看样子早被黄昏那句话打动了,此时正天旋地转找不着北。郦天霄看得牙痒痒,伸出脚就往她腿后狠狠一踢,凌书南吃痛,身子往前一倾,正好撞上面前的桌子,发出咯吱一声响。


正说着话的潘大康听到动静顿时停了下来,郦天霄只得捏着鼻子学了一声猫叫,黄昏说道:“因靠着山,野猫倒是不少,想来是他们没关好门,才让野猫进了屋。”便吩咐弟子将那野猫赶出禅室。


郦天霄心中郁闷,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学畜生叫,那边凌书南竟朝他竖起大拇指,好像在说,学得真像!


此时,折枝进来,示意黄昏该吃药了。


黄昏正要离开,潘大康忽然拦住道:“这些事,让新来的那批护卫做好了,也好早些熟悉熟悉。”不待黄昏答话,便已将四名女子推至他面前,“峨眉四枝花,这可是我专程从峨眉为先生挑的,人靓,功夫好!”


于是,那些女子齐声说道:“一枝花、二枝花、三枝花、四枝花见过黄昏先生。”隔间里,听到这名字的凌书南差点没厥过去。


黄昏却很淡定,“以后就有劳四位了。”


潘大康似模似样地训斥道:“今后你们要小心侍奉黄昏先生,若有什么事,不仅是你们,你们的家人也要跟着遭殃,知道吗?”


那四人连忙应下。


潘大康道:“还不侍奉先生吃药?”


“先生!”是折枝的声音,有些焦灼和不情愿。


黄昏笑道:“折枝,这两年也辛苦你们了,也是时候交接一下,早些回家去。”


郦天霄与凌书南互望一眼,都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凌书南揪着无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无筹虽有几分不情愿,可到底还是被凌书南说动,悄悄跟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头多了一只碗。


郦天霄将碗里的东西用指尖挑了点送入口中,朝凌书南点了点头。凌书南心里震惊,黄昏所服的药竟然有毒?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郦圭每隔两年就要给黄昏换一批护卫,因为过不了多久,这些护卫就会对黄昏折服,自然再不肯听命于郦圭。郦圭得防着她们变节,于是一再更换新护卫。什么不小心侍奉,家人就要跟着遭殃,应该是不小心下毒,家人才会遭殃吧。


没想到郦圭如此歹毒,现在想来,那日松风阁遇刺,八成也是郦圭的人。


那边,黄昏还未过来,潘大康却又说话了,“有没有找到?”


“并未发现太子的踪迹。”是沈鹿的声音,“卑职猜测,他应该在武昌城内,听闻昨夜武昌全城戒严,太子应该还在城内。”


“这么说来,黄昏真的只是去会女人?如此最好。皇上已下密令,倘若太子与黄昏有勾结,不论代价如何,黄昏必须——”他没有说完,可听他这语气,凌书南用脚趾也想得到他在那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她终于明白郦圭在担忧什么了,一定是他求黄昏辅佐不成,生怕黄昏会襄助郦天霄。诚如郦天霄所求一般,一旦他们二人联手,郦圭的天下只怕是坐不安稳了。可怜黄昏从未有过入仕的念头,即便如此,郦圭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威胁,派人监视、给他下毒、诋毁他声名,绝不让他势力壮大。


沈鹿道:“太子只怕自顾不暇,也不知这一次有没有机会走出武昌城,就算侥幸逃脱,武昌城这般声讨,只怕太子也扛不住。”


“哈哈!陛下早就等着这一日了!”潘大康似乎已将沈鹿视作心腹,拍了拍他道,“沈鹿,好好干,领着狍家军,不,领着你的神机营干几场漂亮仗!”原来沈鹿已经被郦圭任命为神机营主帅了。


郦天霄听得潘大康肆意的笑声,唇角也浮上一抹冷笑。凌书南居然也和他一样,暗暗有种快意的感觉,不管怎样,至少沈鹿这颗棋子,他安插得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