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美人护卫

作者:孤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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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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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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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7438字

孙正香刚在前厅立定,便瞧见下属引着一戴着斗篷、垂着面纱的白衣男子缓步走来,身后跟着身着赤橙蓝绿衫裙的四名女子,也都蒙着脸,看身材都算不上娇俏,脚步沉稳,一瞧便是练家子。


孙正香笑道:“都说只要瞧见四位美人护卫,便知晓是黄昏大师来了,果不其然!”他心里头想的却是,果然传言都不可信,就这货色也能叫美人?他连忙把视线从那四个女子身上挪开,上前向黄昏施施然行礼,“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说着,忙将黄昏让到他旁边的上座。


孙正香的眼睛倒是尖,见黄昏落座时动作有些迟缓,不由问道:“先生看起来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黄昏苦笑了一声,说道:“老毛病了。”一面问道,“不知世子这儿可有空的舱房,我这四个丫头个个都吵嚷着累了。”


“当然,当然!”孙正香恨不能多留黄昏一阵子,此刻听他主动提出要休息,正中下怀,连忙高兴地张罗道,“去,还不快给四位姑娘腾出上等的房间来!”一面已命人将四个长得实在不像女人的人带了下去。


孙正香受宠若惊地看着黄昏,“先生,当初我父王派了好些人上西山,都未能一睹尊容,没想到先生居然主动来访,正香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


黄昏侧了侧身,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并非我不愿与吴王接触,无奈曾帝逼我太紧,日日遣人监视我,更拿西山上下人的性命要挟与我,我如何敢有别的心思?甚至到今日,外边还有好几个人一路相随呢。”


孙正香做出吃惊的表情,“竟有这等事?”


黄昏道:“想必你也知道,这两年,曾帝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遣四名护卫上西山,名为保护,实则监视,甚至在我的饭食中下毒,若非因此,我也不至于今日这般孱弱了。”


这一次,孙正香是真的震惊了。曾帝遣人上西山守护黄昏之事尽人皆知,他与孙耀也曾分析过曾帝的动机,也觉得并非保护那么简单,可万万没有想到,曾帝竟然会让人在黄昏的饭食中下毒。他忽然想到刚刚进去的四名护卫,不无担心道:“那……先生就不怕她们四人……”


黄昏道:“她们四个人在我身边跟了两年,因不满曾帝所为,竟将他新派的护卫杀死。要不是因着她们,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下西山来找世子了。”


孙正香听得黄昏的话,顿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要说是四个如花似玉的女护卫也就罢了,好歹冲冠一怒为红颜也算是风流,可是看那几位素质……做大侠的就是无奈啊,身上都充满了悲剧的气息,不过若非他和郦圭撕破脸,又怎么会跑这儿来?


孙正香连忙拍胸脯道:“先生能看得起我吴国,便是我父王的无上荣幸,先生放心,先生若有任何差遣,我们万死不辞。”


正说着,背后一个属下匆匆而来,正要对孙正香耳语,孙正香见黄昏在场,不由怒斥道:“先生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


属下于是说道:“那几位姑娘对我们安排的房间很不满意,非说要自己挑房间。”


黄昏道:“让世子见笑了,平素里都被我给惯坏了,我这就去把她们唤回来。”


“不用,不用!”孙正香连忙拦住黄昏起身,对着属下拉长脸道,“那几位姑娘都是上宾,让她们挑一下房间怎么了?哪怕她们要我的房间,也换给她们!”黄昏刚刚表达意愿站到自己阵营,好歹也要拿出些诚意来。


属下似乎对那几个女子十分不满,忍不住嘟囔一句道:“那她们要是不只要房间,还要别的呢?”


“哪怕她们要你,你也得立马乖乖地把自己给她们。”孙正香脱口道,见身旁的黄昏动了动,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把那下属打发了,一面赔笑道,“先生莫介意,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的。那四位姑娘虽然貌美如花人见人爱,可她们心里只有先生,当然不会胡来的。”这话听着这么别扭,黄昏的肩膀忍不住抽了抽。


孙玉钦在房中听见外边一阵嘈杂,本就烦乱的心越发难耐,他冲出房门,便瞧见兵士领着四个壮妇招摇而来,孙玉钦总觉得这四个女人有些怪怪的,东张西望,像是在搜寻什么。


他忍不住上前问她们的来历,兵士没好气道:“是黄昏先生的几位婢女。”


“黄昏?西山黄昏?”孙玉钦有些发蒙,“他来这儿了?”


“是啊,就在前边与世子说话呢。”


孙玉钦有些犹疑地走到前面去,还没迈进厅中,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厅中传来,那声音让孙玉钦如遭雷击,拔起剑就冲了出去,直刺向黄昏,“拿命来!”


孙正香正与黄昏聊得兴起,一抬头瞧见孙玉钦如疯了一般冲过来,立马站起身想要阻止,哪知他还没迈出脚步,脖颈处已是一凉,身旁的黄昏居然掏出一把短刀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并以最快的速度点了他的穴位。


孙正香顿时傻了眼,紧张万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先生、堂哥,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眼见黄昏将孙正香一拽遮挡住了自己的身体,孙玉钦不禁咬牙切齿,“什么先生,他就是郦天霄!”其他人的声音他也许记不住,可这个人的声音,他便是做鬼也不会忘记。


“什么?”孙正香大惊失色,还有些不愿相信。都怪他,只当黄昏素来低调,自进来就蒙着面,他丝毫没意识到别的,当真是太粗心了!只可惜现在后悔也是白搭,脖颈处的冰凉又深了一分。


只听身后人冷笑道:“我就说小吴国的世子怎么会对我穷追猛打而且了若指掌,原来是有青福侯在此出谋献策啊!怎么,在曾国待不下去,便又拣别的枝攀了?青福侯,你这丧家之犬当得可真不赖!”


见身份被拆穿,他也不再伪装,索性把碍眼的斗笠摘掉,果然,这个“黄昏”还真是郦天霄假扮的。只因黄昏的名望实在太高,不论是谁都想要拉拢他与之攀交,用他的名声,任谁都不会拒绝的。于是他粗略地将自己的头发抹了些金黄色的颜料,便冒了黄昏的名来了,毕竟黄昏一向深居简出,真正瞧过他相貌的没有几个,不容易穿帮。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孙玉钦。


此时船上的其他兵士早已被惊动,齐齐赶了过来,幸亏郦天霄眼疾手快,拿孙正香当肉盾,那些人虽然着急要拿下郦天霄,却根本插不上手。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布谷鸟叫声,郦天霄心里松了口气,看样子,燕月生他们已经得手了。


孙玉钦忽然意识到什么,一面吩咐道:“是那四个女人,还不快带人去后边!”一面却领着剩下的人严阵以待地围着郦天霄,红着眼、咬牙切齿道:“郦天霄,你这回跑不掉的!”


“是吗?不过好像你说了不算,他说了才算吧?”郦天霄的手稍稍用力一些,孙正香就忍不住呻吟起来,郦天霄不禁笑道,“世子,你说黄泉路上,咱们两个人结伴同行,是不是也不赖啊?”


孙正香虽然不是特别怕死的人,可也没想就这样死了,他斜着眼看向他的属下,“还不退开点,当心误伤了我!”


“慢着!”孙玉钦喝止道,“谁也不许退后!此人乃曾国太子、吴国死敌,绝不能放走!”


孙正香气极道:“放肆,孙玉钦,你弄清楚你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的人?统统退下!”


眼见世子受制,其他人不得不按吩咐往后退去。郦天霄仍不满意,又命他们退出大厅,孙玉钦待要阻止,郦天霄只需要把匕首往里头再送一点,孙正香便立马嗷嗷大叫起来,愣是命所有人都退得无影无踪了,还命人把孙玉钦架走。只可惜软硬皆施,孙玉钦却是岿然不动,就像是疯魔了似的,一双眼死死地锁住郦天霄,无人能动。


眼见郦天霄拽着孙正香的身子往窗边挪,显然是准备一会儿破窗逃逸,孙玉钦不禁有些急了,他忽然一跃而起,手中长剑猛地朝郦天霄刺去,郦天霄没想到有孙正香在手,孙玉钦还敢下杀招。孙玉钦剑气逼人,郦天霄不及多想,便将孙正香往孙玉钦的剑尖上一送。倘若孙玉钦收剑接住孙正香,势必要将自己的破绽暴露出来,到时候就是郦天霄占了上风。可若是他直面迎上前,孙正香必定要被他的剑所伤。郦天霄一旦把孙正香推出去,手头便再没有砝码了,凭他一人之力,哪能那么轻易逃跑?


电光石火间,孙玉钦已飞快地作出了选择,暗暗催动内力直贯剑柄,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剑刃贴着孙正香的脸呼啸而过,孙正香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半边脸都被削去了似的,血淋淋地当即滚倒在地上。想要去捂住自己的脸,偏偏穴道被点,只能嗷嗷直叫:“孙玉钦!”


孙玉钦恍若未闻,直扑郦天霄,一面以剑阻断他的后路,一面大声喊道:“来人!”


守在厅外待命的兵士们一听,齐刷刷地冲了进来,这当头,郦天霄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了。


燕月生等人找到凌书南时,用最快的速度将带他们搜寻房间的兵士迷倒,穿赤色衫裙的暗卫飞快地把衣衫脱下扔给凌书南,又赶紧将那兵士的服饰换上——好一招鱼目混珠!


凌书南穿戴好,蒙了面,重新将竹笛塞回腰间。正要随着燕月生出去,猛地瞥见床上那件有些残破脏乱的黑色斗篷,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抱了起来。


几人出了房门,一时间倒也没有人发现。几人正要上甲板好寻个机会下船时,却见船里人员大动,急急地都往正厅赶去,看这架势,如临大敌。


凌书南心里一紧,“是黄昏吗?是他带你们来救我的?”


“快走。”燕月生眼见有兵士回过头来盯上了他们,趁那兵士犹疑的片刻,拽着凌书南飞快地冲上了甲板,其余三人为其殿后。


“我们就这样走了?”凌书南却有那么一丝不情愿,“那黄昏怎么办?他会不会有事?”


“什么黄昏,是曾太子。你再不走,他的自投罗网就太不值了!”


“什么?”凌书南一怔,只那片刻的犹豫怔忪,燕月生便已拉着她纵身一跃跳下船去。


燕月生的轻功极好,跃下船后,便拣有树林的一边飞奔而去。船上的人都一门心思地将注意力放在孙正香身上,又个个措手不及,眼见这两人没了踪影也就没有去追,任他们去了,毕竟相比而言,孙正香的安危和曾国太子的性命更加重要。


燕月生把凌书南送至密林深处,确认安全后,便盘膝坐了下来。


凌书南在一旁发了好一会儿呆,不明白黄昏怎么忽然变成了郦天霄,可是想来想去,黄昏又没有同行,怎么可能知晓她落在孙正香手里。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他真的是去救我的吗?那……他会不会有事?”


说起来,她还是有些不愿相信,一向自私自利的郦天霄怎么可能为了救她这枚棋子而甘愿以身犯险?那孙正香要的就是他的性命,他这不是自动进虎口吗?更何况孙正香身旁还有那个被无端仇怨蒙了双眼的孙玉钦。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带你离开,他的属下在外边接应。”燕月生说着,眼见凌书南睁圆了一双眼看着自己,不禁哑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不是我不肯去救他,而是我现在返回去,他或者逃了,或者……尽人事,听天命吧。”


凌书南的心微微颤动着,尽管对郦天霄救自己的行为半信半疑,可一想到他若真的因此有事,心情就再难平复。她来回地踱来踱去,都要把燕月生晃得眼睛疼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焦急的模样,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娇俏女子的身影,当初他受制于人时,她也是这样焦灼吧?有多久没有见她了?他的思绪飘忽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传来,警惕的燕月生噌地站起身,拽着凌书南二话不说就往树上藏去。


树影婆娑间,只见一队人马护着两个白衣金发的人朝这边而来,凌书南也眼尖地瞧见了,不由惊喜道:“是黄昏!”迫不及待地就要跳下树去。


那两人似乎也听见了凌书南的声音,飞快地冲上前来。燕月生带着凌书南一跃下树,还没有站稳,凌书南就朝那边冲了过去,有些忘乎所以地扑入了其中一个白衣人的怀里,“黄昏,真的是你?!”


那白衣人正是黄昏,满头的金发在日落红霞的掩映下显得格外明艳。因为脚伤迟来一步的另一位假冒“黄昏”只得悻悻地站在一旁,原本因为看见她而萌生的喜悦之情终究不能释放出来。


凌书南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将黄昏搂得紧紧的,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温柔的话语已从她的头顶传来,“没事了,一切安好。”


凌书南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我就知道是你救了我。我就知道,有你在,就不会有事的。”


“喂,什么叫他救了你,明明是……”后边气喘吁吁赶来的君由绛还没有说完,就被郦天霄喝止住,“好啦,哪里那么多屁话,这次多亏了黄昏先生,否则我看你直接把我的尸体带回扬州好了!”


郦天霄憋着一肚子的气朝燕月生走去,凌书南松开怀抱时,正好瞧见他一瘸一瘸地从她身旁经过,他那染成金色的头发十分凌乱,和风度翩翩的黄昏相比,实在是狼狈至极。凌书南的心好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她慌不迭地把头别过,让自己不再看他。


原来,正当郦天霄被孙玉钦等人围困时,黄昏忽然带着人马杀到。偏巧,君由绛又按照与郦天霄事先商量好的,通知了宜城码头附近负责接待的楚国官员,当他们一齐赶来时,众人趁乱救走了郦天霄。那小吴国的兵士到底只是客,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只是因为惊动了楚国官员,他们再想要隐藏身份已不现实。按照商定,君由绛索性向楚国当地官员表明身份,言说曾国太子前来恭贺楚皇大婚,却不想被小吴国人掳劫。因此事在楚国境内发生,涉及三国邦交,楚国官员哪里敢怠慢,一面派人向京城汇报,一面领兵前往解救曾国太子,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地方官员可担待不起。是以,解救之后,郦天霄便被安排在了驿馆歇息,更有重兵把守,不敢让小吴国与之在此地再起任何冲突,至于其他,只有等京城专员来后才能处理。


如此一来,虽然打乱了郦天霄等人直接入京谋定的计划,却也是十分安全。经此一役,郦天霄损失惨重,正好借此好好休整几日。至于燕月生,他趁机扮作郦天霄的随从,旁人怎么也猜不到燕国国主会扮作曾国太子的人,只要郦天霄能进入楚京皇宫,他自然能顺理成章地混进去。


黄昏对趴在床上的郦天霄说道:“殿下的腿伤已经溃烂,如今只有将腐肉剜去,将伤口缝上,才不至于伤到筋骨。”


一旁的君由绛听得两条眉都要缠在一起了,“先生,你医术高超,倒是帮帮殿下啊。”


黄昏点点头,“这个自然。只是殿下的腿伤初始并不深,原本好好将养也不碍事,看起来倒像是后来一直持续用力,筋腱反复拉伤导致伤口扩大,又泡了水,这才恶化的。”他以医生的身份,用探寻的目光看向郦天霄。


郦天霄当然知道是什么引起反复拉伤的,还不是昨天夜里的剧烈运动,他不禁有些尴尬。可一想之下又有几分得意,正准备轻描淡写地表述一下,一旁的君由绛忽然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那一声,把郦天霄的心情哼没了,他不满地瞪了浑然不觉的君由绛一眼,转而向黄昏表示感谢,“先生当真是我的福星,今日若非先生,我只怕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黄昏淡淡一笑,“殿下不必在意,即便不是殿下,我也要相救的。”


“嗯,大恩不言谢。”郦天霄也回之一笑,转而问道,“对了,先生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你带来的那些人是?”他满腹疑问,因有燕月生在场,到底不好相问。


黄昏苦笑道:“昨夜江上大火,火光冲天,想要不知道也难啊!至于我带来的那些人,是郭开郭大将军的人。”


“哦?”郦天霄一喜,险些从床上蹦下来,“先生已经说服郭开?”


“殿下不要高兴得太早,郭开派人来是有条件的。”黄昏也不拐弯抹角,“除非殿下帮他找到孙合塞,否则他绝不肯相助。我带来的这些人,名义上也是协助殿下找到此人的。”


“孙合塞?螣王孙合塞?吴末帝的幺弟?”郦天霄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可不好办了。”


“听他的意思,当初吴末帝退守瀛洲,病逝之后,曾命曾国太祖皇帝与孙合塞一同送吴太子回武昌的,可之后孙合塞就突然离奇失踪了,他手中的海南珠也与他一齐失踪了。郭老将军的意思是,孙合塞的下落恐怕只有太祖皇帝最清楚。”


郦天霄道:“可我父皇都死了这么多年,我上哪里去问他的下落?孙合塞失踪这么多年,只怕早尸骨无存了吧?这个郭开也真有意思,听说当初孙氏待他并不好,他干吗非要知晓孙家人的下落?该不会是想要鞭尸吧?”


黄昏眉头微微一动,淡淡道:“有关孙氏的情况并非那么简单,看样子,郭开似乎与孙合塞颇有交情。殿下当真不知晓孙合塞的下落?太祖皇帝会不会将其软禁在某处?”


他问得直截了当,郦天霄也不以为意。天下人皆知是曾国趁机占了孙氏的天下,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这孙合塞好歹也是孙吴亲王,他若真的被我父皇一直软禁着,我不可能不知晓。我想,他应该早就死了吧?要不然我也不会从来没听父皇提起过。”


“是吗?那郭开那边就……”


郦天霄不禁有些懊恼,忽然,他咀嚼起黄昏方才的话,“对了,你说孙合塞手中的龙珠是什么来着,海南珠?”他想起孙聚堂曾提过,吴末帝曾将海南、海北、海西与海东四珠留给自己的亲弟、亲妹以及太子,原来这孙合塞手中的是拥有南海灵气的海南珠,郦天霄心中一动,“这海南珠有何特征?”


“因掌管南海,据说能在南海呼风唤雨。”


“这个我知晓,可若是不在南海,平时又如何认出它来?”


黄昏瞥了郦天霄一眼,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外边的残月,“海南珠属阴,在月色下可如夜明珠般璀璨夺目,尤其是周围水汽重的话,只要瞧上一眼,定能认出它特有的光泽。”


郦天霄顿时喜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燕国国主的玉玺上便嵌着一枚龙珠,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海南珠了。”


黄昏微微有些惊讶,“便是那位明先生?那么他极有可能知晓孙合塞的下落了。”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黄昏也有些高兴。


郦天霄看了黄昏一眼,却很是苦恼,“本来以我与燕国国主如今的交情,向他讨要龙珠并非不可能,可那海南珠竟是在国玺之上,这就难办了。不过,再难办,为了先生,也该勉力一试。”


黄昏道:“生死有命,殿下不必为我劳心,还是找机会向燕国国主打探孙合塞的下落吧。”


郦天霄笑道:“先生与我是一体,我岂能见死不救,大不了我让凌护卫做个假玉玺,偷偷给他调换了!”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黄昏听了也不禁微笑,郦天霄试探地看着他,烛光下,只觉眼前人皓齿明眸、风流尔雅。郦天霄不禁想起日间凌书南抱住黄昏的情景,当时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拼了命杀回来,只想好好搂一搂那个女人,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主动投向别人的怀抱,那一刻,他恨不能找一堆沙子,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埋进去。这之后,他故意不去瞧她,但那一幕却时不时就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于是,郦天霄沉下脸问君由绛,“看到凌书南没有?”


君由绛摇了摇头,“怕是睡了吧。”


“越发不像话,仗着本王临幸过她,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郦天霄斜睨了黄昏一眼,却是对君由绛道,“还不把她给本王找来,本王在这里受苦受罪,她倒有心思睡觉。”


君由绛忙答应下,就要去喊人,黄昏却站起来拦住他,“我看凌姑娘确实受惊了,就让她好好歇息吧,殿下有何差遣,我来便可。”


“小王岂敢差遣先生?”郦天霄并没有从黄昏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于是松了口气道,“罢了,既然先生为那贱婢求情,暂且放过她便是。回头,等我的腿伤好了,再好好修理修理她。”


君由绛一听之下,忍不住劝道:“殿下,你的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求你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吧,再不能像昨夜那样折腾了……”君由绛话一说完,便意识到自己僭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等待降罪。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晓太子殿下喜欢凌书南,可他就是无法让自己不排斥凌书南。昨晚上,他和郦天霄的房间隔了好几间,还能感觉到那边的震响,可见其激烈程度,以至于今天瞧见郦天霄的伤,他就联想起昨夜,忍不住为郦天霄感到隐隐心痛。


郦天霄狠狠地捶了一下君由绛的肩膀,口中骂道:“多事!”心里却在大叫,说得好!这么久,你小子终于有一次说对话了,就算黄昏再不食人间烟火,也听得懂自己的再三强调和君由绛的言下之意吧,那凌书南是他的女人,而且是被他玩弄、泄欲的女人。


“既然如此,殿下就好好歇息吧,我先出去了。”黄昏波澜不惊道。


从他的脸上,郦天霄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别样情绪,他于是朝黄昏点点头,“先生也早点安置。”


凌书南一个人在江边坐着,湍急的河水在清冷的夜色下,听起来就像是交响乐,她闭上眼,让自己的脑袋放空,只静静地聆听着。也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怎的,自到驿馆后她的心情便乱糟糟的,明明困顿得要命,可躺在床上,来回翻滚就是不踏实,于是穿好衣服,抄起椅背上挂着的黑色披风走了出来。她不过是个婢女,驿馆的人自然不会阻拦,于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江边。


也不知待了多久,耳畔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动人清新的乐声,穿透咆哮的河水,直抵心间。凌书南心中一动,循着那乐声而去,月下,果然见那白衣的男子立在水边,他那披散着的犹如水银般的金色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凌书南在远处屏息而立,不愿上前打扰,须臾,乐声戛然而止,只听他悠悠叹了口气,忽然将手一抬,手中那片发声的树叶就被江风卷去。


“喂!”凌书南下意识地想要出声阻止,自然惊动了他,他扭转头看着她,脸上微有讶异,“是你?”


凌书南只得上前,“为什么吹得好好的,却突然间不吹了,又为什么唉声叹气?从来都是黄昏劝别人不要心生烦恼自作孽,怎么自己倒叹起气来了?”


“呵,你这丫头,一口气问得还真多!这么晚你跑出来,也不怕着凉?说吧,好端端地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什么叫我不好好睡觉,大家彼此彼此啊。再说,是我先问你问题的,你得先回答。”凌书南不依不饶道。


黄昏无奈地摇头苦笑,对着江边叹道:“我又不是佛祖,为何没有烦恼?更何况,即便是佛祖,他也曾是人,也曾有七情六欲,这是人的天性,即便是修行,也不能完全杜绝,只不过佛祖最终以佛法战胜它罢了。”


凌书南咀嚼着他的话,“可是说了半天,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烦恼呢。”


黄昏笑而不答,忽然低头拉起凌书南身上的那件黑色披风,“这斗篷都破了,你这样哪是避风,根本就是兜风。”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你身上寒气未除,赶紧回去好好歇着吧,若真染了风寒,神仙也没法子让你一天就好。”


他越是这样打趣,凌书南越是不愿走了。她拢了拢斗篷,有些担忧地看着黄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因为今天的事吗?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她口里指的自然是郦天霄。


黄昏摇头否认,眼见凌书南摆出一副不打破沙锅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只好说道:“你可知晓佛经里的一个典故——浮屠不三宿桑下?”


凌书南摇了摇头。


“佛祖当初云游传教时,曾要求自己与弟子不可在一棵桑树下连住三晚,为的是防止自己与弟子对桑树产生依恋之情妨碍修行。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痴爱便是生死根,佛祖知晓七情六欲乃是人的天性,唯有防微杜渐,才能令自己不对任何事物产生依恋,才能割舍下。离欲寂静,是最为胜。要想成佛,必须先离欲,可世事难料,有时候即便你再小心翼翼,不三宿桑下,也不能阻止自己的心。从前我以为自己无欲无求,可原来只是我之前一直没遇上命中注定的那棵树罢了。”他轻轻地说着,就像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那故事里有彷徨、有无奈。


凌书南脱口问道:“你对一棵树产生了依恋,什么树啊?”她刚问完,便觉得自己真是傻得要命。比喻,比喻都听不懂吗?黄昏说的哪里是树,分明就是人才对。


她的心咯噔一跳,黄昏会对什么人产生依恋?女人?他喜欢女人?不,他当然喜欢女人,他又不是gay,啊,不对,他喜欢上女人了?!她不知怎么就想到黄昏讲经时说过的话,他说他并没有做到无欲无爱,他和寻常人一样,也有着七情六欲。顷刻间,凌书南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黄昏笑道:“是枫树。它的叶子像火一样热情、像朝阳一样新鲜,是我从没见过的枫树,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枫……树?!”凌书南蓦地想起与黄昏初次相见的场景——枫树下,他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子打开了她的心扉。她仰头看他,心中像揣了一头小鹿,喘得厉害。为何是枫树?难道他的心思和她一样?可是怎么可能,黄昏怎么会喜欢她?


“就是枫树,她和别的树不同,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能令我眼前一亮。”黄昏低头看着她,四目相接,月光下,他的眼眸却比那月色还要迷人,“可是,我与她注定无缘,又如何能不嗟叹呢?”


“为什么无缘?”凌书南有些焦急地问道。


黄昏已将目光收回,扭转身往江边靠近了些,“她有更大更好的树呵护着,而我于她而言,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江风将他的衣衫吹起,如仙袂飘飘,可仙人注定是寂寞的,此刻的他也让人生出孤伶之感。


凌书南心里十分纠结,随着黄昏的话,心情剧烈地跌宕起伏着。若说黄昏口中的树不是她,为何这么巧也是枫树?可若是她,他于她而言,怎么可能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她又哪里有什么又大又好的树呵护着?


正要相询,黄昏已松了口气,转向她笑道:“好了,不说我了。都被你审问一整夜了,你赶紧回去吧,要是殿下知道了,会心疼的。”


“他心疼?怎么可能?”凌书南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等等,她心中一动,难道黄昏指的更大更好的树是郦天霄?他刚才说的真的是她?!


“殿下口硬心软,否则也不会冒险前来相救,说到底,你是他的女人,怎么会不在乎?”黄昏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什么我是他的女人?”凌书南猛地想起昨夜的情形,眼见黄昏的神色,便意识到了他话里的含义,“是他说的?!”她的脸蛋刷地一下就红了,与其说是害臊,不如说是羞愤难当。这个郦天霄真是恶心至极,这才多久,一天都没到,居然就到处宣扬,更何况昨天她明明是迫不得已……


凌书南急急地就要去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哎哟……”想是走得太急,脚下一滑,不小心绊到了石块。


眼瞅着自己就要四仰八叉地摔倒,黄昏疾步上前,伸手将其搂住,他的身体向她微微倾斜,她的脸与他近在咫尺,她甚至能从他那比星星还要璀璨万分的黑瞳中看见自己,那一刻,凌书南只觉得自己被馥郁的梅花香气环绕着,几欲沉沦。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黄昏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她似乎能感觉到黄昏瞳中的自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看着他那两瓣诱人的唇,好想不顾一切地贴上去。可那一刹那,凌书南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田七气味,脑子里微一恍惚,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郦天霄火热霸道的唇,她连忙收住心神,再看黄昏时,他已经把她扶正,站直了身体。


“一起回去吧,太晚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却也一如既往地平静。


眼见他转身欲走,凌书南忍不住脱口问道:“那棵桑树,是我吗?”她大着胆子问出来,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期盼。


黄昏的身子定了定,并没有回头,“不是,你不认识。”他的声音清晰入耳,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书南的心头充满了失落,却又觉得再理所应当不过了。黄昏这样的人物,要是真对女人动了凡心,也该是个仙子一般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她怎么会觉得黄昏喜欢她呢?甚至还以为黄昏要吻她,错觉,一定是她的错觉、幻觉!她默默地苦笑,也罢,原本就不该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她回到住处,解下斗篷时,脑袋里冷不丁想起刚才在江边的情景,为什么她会想起郦天霄?当她与郦天霄同床共枕时,她会不停地催眠自己,不停地回想着与黄昏在一起的时刻,可今天,明明与黄昏近在咫尺,仿佛是梦中的情景,她的脑袋里居然会不合时宜地出现郦天霄那个人渣的身影,真是阴魂不散啊!


为什么会这样?莫非就像黄昏所说的,三宿桑下,久生恩爱?只因她这些日子天天跟郦天霄在一起,以至于她对郦天霄产生了依恋的感情?怎么可能?郦天霄那样的人渣,只知道要她性命、要挟她、呵斥她的家伙,她巴不得他早点死、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怎么可能会对他产生依恋之情?可是,为什么她会想起他给她系上披风的模样,似乎并不那样可憎?为什么想到他今日瘸着腿、披散着头发的狼狈模样,会不忍去看?今天一整日,她都回避着,不去想他,可为什么直到此刻,她也没办法叫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的手触碰着有些残破的斗篷,想到他这两日匪夷所思的所作所为愈发头疼。难道郦天霄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可是,怎么可能?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别人?不会的、不会的,是因为自己还有用,是他不希望自己落入敌人手里,迫于无奈才出手的吧,黄昏他们都被他骗了。


天快亮的时候,郦天霄正脸向里睡得模模糊糊,忽然听到外间有门响动的声音。他本就睡得极轻,这些年下来极有警惕性,于是,顿时就醒了。下意识地摸向枕下的匕首,只听有人蹑手蹑脚地往床边走来,当那人靠近时,郦天霄猛地一个翻身,匕首朝外一刺,待看清来人时连忙收手,那人却吓得“啊”的一声尖叫,双手一松,一个黑色的东西掉落在地。


郦天霄把匕首放回枕下,没好气道:“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来人正是凌书南,若非郦天霄及时停住,她的一条小命怕是要交待了。


凌书南惊魂未定,瞪了他一眼道:“不是看你在睡觉,不想打扰你吗?”她确实是不想惊动他,免得与他四目相对。可是这个人渣比猴还精,她已经够轻手轻脚了,居然还是被发现了。


郦天霄轻哼一声,“我是问你偷偷进来做什么?”


“呃……还你披风。”凌书南把掉在地上的斗篷捡了起来,递给他,“喏,你不是说我要是不好好保管,你就要唯我是问吗?现在,完璧归赵总好了吧?”


郦天霄一怔,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船上对凌书南说过这样的话,他的眸子里有了一丝笑意,似模似样地把斗篷接过来,“是吗?那我可要好好检查检查,有没有好好保管。”他把斗篷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斗篷仿佛是崭新的一样,看不见一点线头和缝合的痕迹,这女人的手的确有那么巧。他斜睨了凌书南一眼,见后者摆出一副你挑不出刺的样子,不由眉毛一挑,指着下摆道,“喂,我记得这里有一只小鸟的,怎么没了?”


“什么?小鸟?”凌书南满脸疑惑,她怎么没见到过,“多小的鸟?”她的心脏小抖了一下,这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


郦天霄随便比划了一下,见他的食指与拇指指尖相接,凌书南不禁嘴角一抽,“那是小鸟吗,那是蟑螂吧?”


“凌书南,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本王的斗篷上绘的可是朱雀,什么蟑螂?”郦天霄佯怒道,“整件斗篷上只有那只朱雀鸟最重要,价值千金,你就是这样保管我的斗篷的?”


凌书南哪知郦天霄胡诌,只因她经过昨日的折腾,斗篷破了好些地方,或许真的有只朱雀鸟被扯掉了也未可知。虽然觉得郦天霄很难伺候,凌书南还是习惯性地俯低身子赔笑道:“太子爷,这个真的不能全怪我,我昨晚上又是缝又是洗,再用火盆烤了一晚上。你信我啦,我一夜都没睡,已经是拼尽全力要把这斗篷复原的……”


“你昨晚忙了一晚上?”郦天霄打断道,他抬起眼,果然见凌书南的眼里还有血丝,他胸中好像有一股甜腻往上涌了些许,原本濒死的心思仿佛有了一线生机,于是含着笑问,“就为了修复本王的斗篷?”


“是啊。”


“为什么?”郦天霄忽然伸手拉住凌书南,一双眸子紧紧地锁定她的双瞳,目光逼人。


“这不是太子爷你交代的吗?”凌书南微微有些紧张,被他抓住的手能分明感受到他的力度,“而且,身为、身为你的护卫,这个也是我的本分。”


“就这些?没别的原因?”郦天霄探问着。


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和滚烫的手让凌书南只觉得心虚,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没别的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上为什么会脑袋抽筋,想要把郦天霄的斗篷缝补好,可是显而易见,她是给自己没事找事了。


“好,是你的本分。”郦天霄的笑容有些僵硬,可是当他的手紧拉着凌书南时,那种真实的欲望却让他的血往脑门一冲,他忽然一用力,将凌书南奋力一拽,后者猝不及防地重重摔在床上,郦天霄一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翻身时,刚刚缝合的伤口被牵扯得有些痛,他皱了皱眉,按住了微微挣扎的凌书南。


凌书南惊恐地看着他,“你……你想做什么?”


“告诉你,作为东宫护卫,需要履行的本分还有什么。”郦天霄的脑袋里填满了她的香气,这么些年,他也算是御女无数,他也希望自那晚之后他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与她云雨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可他却绝望地发现不是这样的,原来真正爱上一个人,不会因为得到她的身体而有任何的改变。若问有什么改变,那就是他更加想要占有她、永远地占有,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凌书南的心都要悬到嗓子眼了,她真是撞上枪口了。她依稀记得看过什么小报,说男人的欲望在清晨时分是最强烈的,更何况是郦天霄这样连命都不要的色狼。眼看他的唇就要贴上来,凌书南慌忙别过脸去,提醒道:“太子爷,小心你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