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川英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2
|本章字节:11038字
一天晚上,司马懿观望天象以后,惊喜地大声叫道:“孔明死了!”
他召来两个儿子与左右大将,极为兴奋地说道:“我刚才观察北斗七星,见七颗星中最大的那颗星光较以往昏暗,七星的位置已乱,今晚我确实不曾看错,孔明肯定已经死了!”
众人听得屏息噤声。孔明虽是他们的宿敌,然而一旦听到他已不复存在,反而使人骤然感到莫名的惆怅。司马懿尽管也对孔明的死感到寂寥,但反观自己身体尚堪称硬朗,又想起多年来梦寐以求击败蜀军的宿愿,不觉越发斗志昂扬,他奋力一拍剑柄,大声喝道:“传令各营,准备发动总攻,此番定要将蜀军一举歼灭!”
司马师、司马昭见父亲如此兴奋,反而有些犹豫不决,“父亲!请等一等。”
“你们为何阻拦我?”
“父亲不要忘了前车之鉴。孔明懂得八门遁甲之法,又善用六丁六甲之神,难说他不会使天象也显出奇变。”
“胡言乱语!他即便能用呼风唤雨、颠倒昼夜之术来欺瞒世人,岂能将那天上明晃晃的星象移动!”
“倘若孔明真的已经死去,打败蜀军则为早晚之事,何须如此匆忙?不如先派夏侯霸去五丈原探探敌阵动静更为稳妥。”
诸将也都觉得二人言之有理,司马懿本来就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同凡响,对他们的据理反驳反而觉得高兴,于是欣然应允道:“嗯,你们说得也有道理。夏侯霸,你且去看看蜀营中有何动静,小心不要惊动敌人。”
夏侯霸领命出帐,只带了二十余骑随从,便飞马踏着旷野上的露水,向秋夜中的五丈原疾驰而去。
蜀营的外围防线由魏延负责防守,但此时包括魏延在内,这支担任前锋的人马中尚无一人知晓孔明已经辞世。
只是魏延昨夜做了一个怪梦,使他今天整日感到惴惴不安。午后,他邂逅偶然前来的行军司马赵直,谈及此事,赵直笑着答道:“此梦是个大吉之兆,你何须烦心,倒是应该庆祝才是。”
魏延听说是个吉梦,心中顿时转忧为喜。
他所说的怪梦,是梦见自己头上忽然生了两只角。赵直听说之后,立刻爽快地为他解梦道:“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亦有角,凡俗之人若做此梦乃是凶兆,但像将军这般大智大勇之人,梦见头生双角则是大吉。因为依卦象而言,麒麟、苍龙皆为变化升腾之象。如此看来,将军今后必会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赵直辞别魏延回营途中,正巧遇到了费祎。费祎问他从哪里来,他如实回答道:“我方才去魏延阵中,见他愁眉不展,便问他为何心中不快。他说梦见自己头上长出了双角,我于是为他解梦化愁。”
费祎听完他对魏延解的梦,紧紧追问道:“你对他解的梦可是实话?”
“哪里!魏延做的其实是个凶梦,此人前途堪忧。但我恐直言相告,反会招他见怪,故信口编造麒麟、苍龙变化升腾之说,虚与委蛇而已。”
“你何以知晓此梦不是吉兆?”
“‘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他梦见头上长角,实为头上用刀,岂非大凶之兆!”
赵直说完,微微一笑,辞别费祎,向自己营中走去。
赵直刚走出几步,费祎又急忙追赶上来,郑重地叮嘱他道:“此事拜托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啊?何事不可对人说?”
“就是方才你说的魏延那个梦。”
“放心吧,绝不乱说。”
费祎当晚来到魏延营中,只字不提自己午后遇见赵直之事。他对魏延说道:“我今日来此,非为他事,乃是要将一件大事告诉你:丞相昨夜三更已经辞世。”
“啊?是真的吗?”
魏延尽管一直对孔明怀恨在心,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免愕然失色。待他定下神来,立即问道:“何时发丧?”
“丞相特意留下遗嘱,嘱我们暂不发丧。”
“丞相走后,军权谁来执掌?”
“杨仪受丞相之命,现已接掌军权。至于用兵秘法,丞相已在生前全都传授给了姜维。”
“传给那个黄口小儿?好吧,此事暂且不提,可那杨仪本为长史,不过是个文官,现在即便孔明死了,还有我魏延在,那杨仪只需为丞相扶柩回国择地安葬足矣。我自会统率五丈原的大军打败司马懿,岂可因死了丞相一人而懈怠国家大事!”
魏延气焰甚为嚣张,见费祎对他并不反驳,越发猖狂得口无遮拦,“想当初,孔明若是一开始就采纳我献的计策,蜀军现在早已攻入长安了。但他向来容不得我,葫芦谷一战,我险些被烧成焦炭。如今他既已故去,陈年旧事我也不想再提。然而我魏延官任前将军、征西大将军、南郑侯,那杨仪不过是个长史,岂能让我对他俯首听命?”
“言之有理,将军的心情在下颇能体味。”
“那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费祎愿鼎力相助。”
“有你相扶,胜似助我百万之众。不知你可愿立誓书为凭?”
“当然可以。”
费祎提笔写就誓书,将其交与魏延。魏延大喜,拿出酒来,邀费祎共饮庆贺,“干杯!”
费祎也虚应故事,一饮而尽,遂又劝魏延道:“将军与我均须小心谨慎,若轻举妄动,则难免被魏营司马懿有机可乘。”
“所言甚是,但那杨仪恐将不服于我。”
“杨仪处可待我去设法说服。”
“那我就全都倚仗足下了。”
“将军放心,一有结果,我当立即奉告。”
费祎回营之后,迅速召集诸将,与他们一同商议如何应对当前局面:“丞相预言果然应验,魏延忘乎所以,以为夺取大权时机已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既然心怀叵测,我等须遵照丞相遗言,由姜维断后,大军依既定之法开始撤退。”
诸将仍在为孔明辞世悲愁不已,听到魏延已有反意,自然对费祎的主张没有异议。商议已定,诸将各回营中秘密集合士兵,做好退兵准备,第二天深夜便开始全线撤军。
却说魏延还在翘首以待费祎的佳音,见他久久不来回复,又不遣人来送音信,禁不住心中焦急不安起来,“费祎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看到马岱从身旁走过,便索性将心中所想对其和盘托出,马岱听罢说道:“不好!此事看来有些蹊跷。昨天早晨我见他回去时神态慌张,刚跨上马,便扬鞭催马急急忙忙赶回去了。”
“真有此事?”
“我不会看错,看来这其中有诈。”
正在这时,哨兵前来报告,说中军大营昨夜已开始撤军,现已走了过半人马,殿后的姜维也已开始退兵。魏延一听报告,不禁着慌起来。
倘若哨兵不来报告,魏延就会一直蒙在鼓里,被单独抛弃在五丈原前线了。他又惊又愤,挥着拳头恨恨地骂道:“费祎这只老狐狸,竟然出此阴招骗我,日后我定要让他首级落地。”
他急不可待地号令部下撤营退兵,抛下一应辎重装备,只携带了马具兵粮,便慌慌张张地去追赶大军。
却说魏军大将夏侯霸奉司马懿之命来到五丈原侦察,看到蜀营阵地出现异动,立即快马加鞭回营来报告。
司马懿早已在翘首以待,一见他回来,急忙问道:“蜀营有何动静?”
“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在何处?”
“蜀军似乎正在准备悄悄撤退。”
司马懿一听蜀军要撤退,一双大眼高兴得放光,两手一拍,大声叫道:“好!机会来了!”
他环视了一眼帐内诸将,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豪迈地说道:“孔明死了!孔明真的死了!此番乃是全歼蜀军的最后一战,事不宜迟,马上出动去追击敌人,现在轮到我们的兵器戮肉见血了!苍天有眼,我终于时来运转!快去!快去!吹号擂鼓!全军出动!”
刹那间魏营里响起了震天的鼓号,一列列魏兵走出营房,旌旗翻滚,战马嘶鸣,各路人马犹如决堤的洪水奔出阵地,争先恐后地向五丈原驰去。
司马师与司马昭为年迈的父亲担心,一左一右不停地劝道:“父亲,且慢!您何必急着与这些青壮年士兵一同赶路?经得起颠簸吗?”
“看你们说的!有什么了不起?我司马懿还没老呢!”
“您向来行事慎之又慎,今天为何如此性急?”
“明知故问!孔明魂魄已散,五脏皆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死而复生,再来挡我的路了。蜀军缺了孔明,那些将士的死活还不是由我来决定?我们何曾打过如此痛快的仗!”
夏侯霸从身后追上来劝道:“大都督,请您放缓速度,不要跑得太快,还是离先锋大军稍远些为好。”
司马懿回头斥责道:“你不懂兵法,不要多嘴!”
说着继续频频扬鞭催马向前疾驰,丝毫未放缓自己的速度。
魏军来到五丈原蜀军阵前,鼓噪呐喊着一拥而入,阵营内早已没有一个蜀兵。司马懿见蜀军已经退走,心中越发急不可耐,遂命令两个儿子:“敌人一定尚未退远,我带人赶上去断他们的后路,你们集结大军紧紧跟上来!”
说罢也不休息,立刻沿着蜀军退军路线紧追上去。
不多久,来到山脚下,望见蜀兵就在不远处,司马懿越发奋力追赶。忽然山后一声炮响,金鼓齐鸣,喊声大震。
“不好!蜀军有埋伏!”
魏军追兵有人惊叫起来,司马懿慌忙勒住马缰。不远处树影中冲出一彪军马,簇拥着蜀国中军大旗,上书一行大字:“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前面几名武士推着一辆四轮车,正向自己逼近。
“啊?这是真的?”
司马懿大惊失色。他满心以为孔明已经死去,而今定睛一看,却见那端坐车上之人,羽扇纶巾,鹤氅皂绦,不是孔明又是何人?姜维等数十员将领各持大刀长枪护卫在两旁,士气旺盛,旌旗鲜艳,并无一丝哀伤之气。
“糟糕!又上当了,孔明竟然还安然无恙。我利令智昏,又中了他的诡计,赶快撤兵!”
司马懿顿时乱了方寸,急忙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狼狈逃去。
“司马懿休走!反贼,留下脑袋!”
大将姜维挺枪跃马,突然像箭一般地从孔明车旁猛冲上来。
魏军早已乱成一团,主帅司马懿大都督回马狂奔,几个前锋将领惊得目瞪口呆,随后争先恐后地逃窜。
“孔明还活着!”
“孔明没有死!”
魏军方才还如惊涛一般貌似势不可当,此时被蜀军迎头打得仓皇后退,马撞马,人踩人,战马嘶叫与士兵哀号不绝于耳,转眼间已经溃不成军。
蜀军将士杀得性起,越战越勇,姜维更是一马当先,只身突入溃散的敌军人流中,双腿猛夹鞍镫,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大声叫喊:“司马懿啊,司马懿,你还有何处可逃?既然难得出阵,岂有不交手就逃命的道理!”
司马懿不敢回头,只顾右手不停地扬鞭催马,从互相推挤踩踏的魏军乱兵中飞马逃窜。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俯身在马背上,眼前形同一团漆黑,只有心中还在不停地祈求苍天保佑。
他马不停蹄地拼命奔逃,却总感到背后有人紧紧追赶。一直逃了五十余里,只跑得胯下那匹名驹口吐白沫、步履蹒跚,无论司马懿如何鞭笞,也只是原地打转,再也不向前行了。
“大都督,不必惊慌,我们跑了如此之远,蜀军想必不会来追了。”
司马懿惊魂未定,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方知追上来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部下夏侯霸、夏侯威两兄弟。
“噢,原来是你们啊……”
司马懿这才出了一口大气,老眼被汗水模糊得眼前犹如一团云雾,脸上许久看不到一点血色。
连堂堂三军统帅都被吓得魂不守舍、方寸大乱,所属将士如何狼狈自不待言,魏军此番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
夏侯霸兄弟率先回过神来,对司马懿进言道:“蜀军与我军交战之后,似已快速退走,现在不如整顿人马,再去跟踪追击。”
然而,司马懿亲眼见到孔明并未死去,早已没有了交手的胆量,他无意再去追击,终于向全军发出撤兵命令,自己也选取一条近路,垂头丧气地返回渭水大营去了。
溃散的魏军将士陆续回营,也有逃难的百姓三三两两来到魏军阵门前,听了多人眼见亲历的情况,司马懿终于搞清了蜀军异动的情形。
原来,蜀国大军早已于一日之前离开五丈原,只有姜维一支人马留在不远处承担殿后任务。据目击蜀军撤离的百姓说:“那天蜀国大军从傍晚开始向西面的山谷集结,蜀兵列队打着白色吊旗与黑色丧旗,推着一辆灵车,悲切的哭声一直到天明都未间断过。”
甚至还有逃难的百姓说:“四轮车上坐着的虽然像是孔明,但那车子围着青纱,远远望去,总觉得那孔明像是个不会动的木头人。”
司马懿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孔明确实真的已经死去。他悔恨不已,立即又兴师动众急去追赶,但蜀军早已走远,茫茫旷野上只有一道云彩还留在原处。
追到赤岸坡,司马懿只得决定放弃追击。
“如今再追也为时已晚,不如且回长安,好好休整一番。”
他率领全军转身踏上归途,路上频频看到孔明留下的中军营地与各处阵垒,无一不是严严整整、排列有方。司马懿不禁沉思良久,回想起孔明生前与自己的多次交手,自言自语地嗟叹道:“孔明真乃天下奇才,只怕世上再也难见能与其比肩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