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王皇后为铲除李敬妃而得意时，她没想到旋即又一个敌人出现了，而这个人是王皇后打破脑瓜儿也没有想到的。那天，天刚亮，李太后就起床了。一个宫女掀开帐子，扶她起来。另一个叫香儿的宫女开始收拾被窝。叠好被窝之后，香儿用银盆端了热水，用热毛巾将李太后的手包起来，放在杭菊泡的热水里浸泡。香儿换水的时候，盆子却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香儿马上跪在地上说，奴婢该死，惊扰了太后圣驾，请太后饶命。李太后说，起来吧。香儿说，谢太后开恩。李太后说，香儿啊，你是我身边最伶俐的宫女，最近怎么笨手笨脚的？香儿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李太后说，下次小心点就行了。

早膳的时间到了。老太监说，膳齐。李太后上席准备用膳。太监拔掉试毒牌，用羹匙舀了放到布碟里。站在一旁的宫女香儿，突然一阵反胃，忍不住捂起了嘴。李太后说，香儿，你过来。香儿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李太后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哀家？香儿说，奴婢不敢。李太后说，你是不是遇喜了？香儿说，没，没，没有。李太后说，来人啊，把御医给哀家叫来。

香儿知道瞒不过了，便说，香儿知错了，请太后饶命。李太后说，说吧，是谁的？香儿说，奴婢不敢说。李太后说，有哀家在，你怕什么？香儿咬着嘴唇说，是，皇上的。李太后说，大胆奴才，竟敢胡言乱语。香儿不敢说话。李太后的语气软了一些，关切地说，真是皇上的？香儿说，奴婢所说句句属实。李太后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哀家如实道来。香儿说，那天，皇上来慈宁宫，太后娘娘不在宫中，去了慈庆宫。皇上坐下来，吃着桌上的小食。吃完小食吩咐奴婢倒水洗手。奴婢给皇上擦干手，正要退下，皇上一把将我抱住。奴婢一边躲闪，一边说，皇上不要，皇上不要，可皇上抱着不肯放。再后来，皇上就……李太后说，就怎么了？香儿说，皇上就把奴婢抱到了描金的衣柜里。香儿以为李太后会生气，说话时，腿一直在打颤。没想到，李太后竟然一句也没有责怪她。李太后说，小德子！小德子说，奴才在。李太后说，去把皇上给我叫来。小德子说，奴才领旨。

见到李太后，皇帝就感觉到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异常。皇帝说，母后，你这么急着叫儿臣来，有什么吩咐？李太后说，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还不清楚吗？皇帝说，请母后明示。李太后说，你想想三个月前都做了些什么？皇帝想了一会说，儿臣实在想不起来了。李太后说，你是不是临幸了香儿？皇帝说，香儿？谁是香儿？李太后说，你装什么糊涂？皇帝说，儿臣真的不知道什么香儿、臭儿。李太后说，就是我身边的宫女香儿。皇帝低下头，红着脸说，没，没有的事。李太后说，既然做了，就要勇于承认才对啊。皇帝继续狡辩道，可是儿臣确实没有。李太后说，你可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帝说，儿臣当然知道。李太后说，你知道就好，我一直盼望着早点能抱到皇孙，皇后和其他妃子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香儿有了身孕，你为何不肯承认？

皇帝说，香儿有身孕了？跟儿臣有什么关系？李太后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皇帝说，母后，真的与儿臣无关啊！李太后说着，从怀里掏了一件玉兔耳坠说，这可是皇上给香儿的信物？皇帝说，儿臣，儿臣从未见过此物。李太后说，你再仔细瞧瞧。皇帝轻轻瞟了一眼，马上低下头说，这不是儿臣的东西。李太后说，小德子，传敬事房太监。皇帝说，且慢。李太后说，怎么了？想起来了？皇帝跪下说，儿臣知错了。李太后说，快起来，这是天大的喜事啊，皇上为何不肯承认？皇帝说，儿臣怕母后生气。李太后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香儿怀了皇帝骨肉的事，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月儿匆匆忙忙地跑回来向王皇后报信。王皇后听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煞白地说，你再说一遍？月儿说，皇后娘娘，我听说，李太后身边的宫女香儿怀了皇上的骨肉。王皇后愣住了，自言自语道，这，这怎么可能？一旁的郑姑娘说，皇后娘娘，你，你怎么了？王皇后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郑姑娘说，她怀了皇上的骨肉，又能怎么样？月儿说，如果她生的是一个皇子，就是皇长子，按照祖宗的规矩，就是太子。郑姑娘说，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啊。

月儿说，如果是皇子，皇后娘娘的地位就会有威胁了。郑姑娘说，你们是不是太悲观了一点，这规矩都是人定的嘛。王皇后说，妹妹，宫中是是非之地，你这话万一传了出来，麻烦可就大了。月儿说，皇后娘娘，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就擒了吗？王皇后说，要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月儿说，我听说，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堕胎。王皇后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事，要是让太后知道了，可就没法收场了。月儿说，李敬妃都不在话下，一个小小的宫女又有何难？王皇后说，宫女倒不难，难的是她肚里的孩子，李太后，盼星星，盼月亮，为的就是有皇孙，谁要是动了香儿肚里的孩子，李太后非得跟他拼命。月儿说，那我们怎么办？王皇后说，只能希望她生出来的是个公主了。

皇帝在乾清宫里借酒消愁。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心里暗暗地想，如果这个孩子是敬妃怀的，说不定太后能放她一条生路，可自己却让一个宫女怀了孕，这事要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这时，小顺子进来。小顺子说，奴才给皇上道喜了。皇帝苦着脸说，喜从何来？小顺子说，皇上的龙脉有延续了呀。皇帝说，快给我闭嘴。

小顺子说，奴才该死。皇帝说，传我的话，谁要在朕耳边提这件事，朕一定撕烂他的嘴。小顺子说，奴才再也不敢了。

盼孙心切的李太后让香儿搬到了景阳宫，还给她配了一个太监，两个宫女。以前一直侍候别人的香儿，现在被人侍候总觉得不习惯。宫里的事，基本上还是她自己在做。她正拿着一块抹布擦着桌椅上的尘土，一个宫女跑进来说，李太后来看你了。香儿马上躺到了床上。见到李太后，香儿要从床上下来请安。李太后说，香儿，好好躺着，别动了胎气。香儿说，太后真是对奴婢太好了。李太后说，你觉得怎么样？香儿说，回太后话，小家伙很调皮，老是踢我的肚子。李太后笑着说，如果是个皇孙，你就是功臣了。香儿说，一早丁御医来过了。李太后说，他怎么说？香儿说，他说，一切都很正常。李太后说，他有没有说是男是女？香儿说，我也问了，他说现在还不知道。李太后说，你这段时间想吃酸的，还是辣的？酸的就是儿子，辣的就是女儿。香儿说，奴婢这段时间什么都不想吃。李太后说，那可使不得，传我的话，让御膳房专门制订一份菜谱，每日，都要让我过目。另外，为了你的安全，让冯公公多派遣一些守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香儿说，谢太后恩典。李太后说，这段时日，皇上可来探视？香儿说，奴婢不敢惊扰皇上。李太后的脸马上阴沉下来。香儿说，这不能怪皇上，他实在太忙了。李太后说，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你放心，哀家不会亏待你的。

乾清宫里，皇帝在和宫女们玩投壶游戏。宫女在旁边唱：“上金殿，着玉尊，延贵客，入金门。入金门，上金堂，东厨具肴膳，椎牛烹猪肝。

主人将进酒，琴瑟为清商，投壶对弹棋，博弈并复行。”皇帝从小就喜欢玩这个游戏，几乎每投必中。玩累了，皇帝把箭拿给小顺子说，你也来试试。小顺子说，皇上，奴才不会玩。皇帝说，再说废话，小心朕割了你的舌头。话音刚落地，就听李太后说，皇上这是要割谁的舌头啊？

皇帝跪倒在地说，母后吉祥。李太后说，哀家还以为你真的为江山社稷日理万机呢，原来在宫中嬉戏啊。皇帝说，儿臣感觉身心疲惫，借此放松而已。李太后说，你知道哀家今儿是为什么来的吗？皇帝说，儿臣不知。李太后说，哀家是想跟你讨一样东西？皇帝说，母后何出此言？

李太后说，哀家想帮香儿跟你讨一个名分。皇帝说，这……李太后说，你觉得哀家的要求过分吗？皇帝说，儿臣怕为天下人耻笑。李太后说，你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怕人耻笑？皇帝说，儿臣只是年少无事，一时糊涂。李太后说，香儿眼看着就要生了，你不给她一个名分怎么行？皇帝说，香儿毕竟只是一个宫女。这句话戳到了李太后的痛处，李太后非常生气地斥责道，宫女，宫女怎么了？皇帝说，母后，你消消气。李太后边哭边说，哀家当初生你的时候，还是个宫女呢。皇帝忙下跪道，母后，儿臣知错了，儿臣这就立香儿为王恭妃，入景阳宫。李太后说，这还差不多。

坤宁宫里，王皇后郁郁寡欢，刚送走了一个李敬妃，又来了一个王恭妃，她突然感觉自己很无助，仿佛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她的敌人，她不知道这场保卫战何时才能终结。郑姑娘说，皇后娘娘，你不开心啊？王皇后说，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啊，自从香儿有了身孕，太后有事没事就往她那儿跑，我觉得在宫中自己像是个多余的人。郑姑娘说，那你也尽快怀一个啊？王皇后说，皇上不来坤宁宫，让我怎么怀啊？郑姑娘说，我去帮你把皇上叫来。王皇后被她逗乐了，笑着说，你别说小孩子的傻话了。

12

十一年的一天下午，趁王皇后午睡的时候，无所事事的郑姑娘一个人偷偷溜出了坤宁宫，她在宫后苑里坐了一会秋千，觉得无聊，便在宫深处乱串起来，不知不觉来到了冷宫门口。守门的太监睡着了，鼾声响亮。

郑姑娘觉得这里面很神秘，便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皇帝在宫里午睡，他梦到自己来到冷宫，树丛间的空地上，有一个白衣的女子正迎风而舞，无比绮丽，无比优美，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发现跳舞的就是自己心爱的敬妃。他无比惊喜地说，爱妃，你过来。敬妃却在跑，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可她却不见了，再一看，手里的袖子竟然变成了一把落叶。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说，皇上，你好狠心，你怎么不来看看臣妾。皇帝一身冷汗，急切地叫道，小顺子，小顺子。小顺子闻声，跑进来说，奴才在。皇帝说，快带朕去找敬妃。小顺子一头雾水，说，皇上，敬妃她不是早就被太后赐死了吗？皇帝说，我梦到一个地方，李敬妃在那里喊我。小顺子说，是不是敬妃娘娘的寝宫？皇帝说，那里感觉有些阴森，墙角挂着蜘蛛网。小顺子说，会不会是关敬妃娘娘的冷宫？皇帝说，应该就是那里，你带朕去看看。小顺子说，这，这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就麻烦了。皇帝说，狗奴才，朕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皇帝和小顺子来到冷宫。四下里一片凄清。皇帝抚摸着柱子说，敬妃，朕来看你了，都怪朕没用。小顺子说，皇上，你不要太过自责了。皇帝说，敬妃死得太冤枉了。午后的天空响了一个雷，像一个吃饱饭的人打了一个嗝，风卷起地上的树叶，在空中翻卷，那姿态就仿佛敬妃在空中舞蹈。小顺子说，皇上，天色可能要变，咱们回宫吧。皇帝说，朕想多陪敬妃一会儿。突然，外面的天黑下来了，乌云密布，树枝乱舞，暴雨像箭一样射向地面。静寂的冷宫就像被人遗忘的另一个世界。

郑姑娘被突如其来的雨淋湿了，跑到了屋檐底下，推开一扇门，脱去外衣，开始拧水。突然，她看到房间里有两个人，吓了一跳。小顺子说，你是谁？郑姑娘慌忙穿上外衣说，你，你们是谁？皇帝说，先说你是谁？郑姑娘说，为什么我先说？皇帝刚想说，因为我是皇上，马上改口道，我是皇上身边的奴才……郑姑娘说，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小顺子刚要说话，皇帝掐了他一把。皇帝说，你又在这儿干什么？

郑姑娘说，本姑娘在这宫里憋得慌，所以到处溜达溜达。皇帝说，姑娘是哪个宫里的？郑姑娘说，我又跟你不熟，为什么要告诉你？皇帝说，我只是觉得姑娘口齿伶俐，想跟你交个朋友。郑姑娘说，我来宫中几个月了，还没见到过皇上，你先告诉我皇上长什么样，我就告诉你我是哪个宫的。皇帝忍不住笑了。郑姑娘说，你笑什么？皇帝说，这皇帝长得矮矮胖胖，脸像一块烧饼，上面都是麻子，奇丑无比。郑姑娘失望地说，唉，跟我想的差远了。皇帝说，你想象中的皇上是什么样子？郑姑娘说，我心目中的皇帝一定是高大挺拔，气度非凡之人，像《西厢记》中的张生。皇帝说，姑娘也喜欢《西厢记》？郑姑娘说，那是当然。皇帝说，我也很喜欢。郑姑娘说，你喜欢有什么用，你都净了身了。皇帝一时语塞。小顺子有点沉不住气了，说道，姑娘，你太无礼了。郑姑娘说，嘴长在本姑娘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皇帝说，真是个刁蛮的姑娘。郑姑娘刚才被雨淋湿了，现在正瑟瑟发抖。皇帝说，姑娘，你很冷吧，要不，我们烤个火？郑姑娘说，看不出来你还挺细心的，你叫什么名？皇帝说，我，我，我叫小林子。小顺子笑眯眯地说，我叫小顺子。郑姑娘说，我又没问你。皇帝说，我们去捡些柴来吧。皇帝和小顺子出来捡树枝。小顺子说，皇上，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皇上，你说出来，那个刁蛮的姑娘肯定要吓个半死。皇帝说，朕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趣的姑娘呢，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叫我皇上，叫我小林子。否则，我撕烂你的嘴。小顺子说，皇上，我不习惯。皇帝说，多叫几下就习惯了。小顺子说，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丫环。皇帝说，少废话，快捡柴吧。小顺子说，地上树枝都打湿了，怎么办？皇帝说，我有办法了，把窗户卸下来不就行了。

看到他们两手空空地回来，郑姑娘责问道，你们捡的柴呢？皇帝说，柴都打湿了，看来只能拆窗子了。郑姑娘说，你的点子还真多。小顺子取下一扇窗户，生起火来。身子暖和了，郑姑娘说，本姑娘有点饿了。小顺子说，下这么大的雨，到哪里去弄吃的？郑姑娘说，我不管。皇帝说，你这个姑娘好不讲理，咱们是皇上身边的奴才，又不是你的奴才。郑姑娘说，你们两个好笨，不会在屋里先找找吗？皇帝说，我来。小顺子说，皇上……皇帝马上接过话头说，皇上睡完午觉，看不到我们俩，我们可就惨了。小顺子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跑去找吃食去了。找了一会儿，小顺子说，找到了，找到了。皇帝说，找到什么了？小顺子说，只有一小袋蚕豆。郑姑娘说，快，快放到火里来烤。过了一会儿，皇帝说，这蚕豆都焦了，肯定熟了吧。郑姑娘说，还得再烤。过了一会儿，郑姑娘用鼻子闻了闻说，现在可以吃了。小顺子捡了一颗，准备给皇上。皇帝说，我自己来，便用手去捡，手指马上起了一个泡，赶忙把蚕豆扔掉了。郑姑娘说，把手伸过来，我给你吹吹。郑姑娘剥了一个蚕豆给皇上。皇帝皱了皱眉头。郑姑娘说，别看它黑乎乎的，吃起来可是很香的。皇帝一吃，果然觉得格外的香。郑姑娘问，好吃吗？皇帝点头道，好吃，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树叶绿得发黑，天灰蒙蒙的，淋湿了羽毛的鸟飞不起来，在草地上跳着吃虫子。郑姑娘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万历皇帝说，姑娘还没有告诉我们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呢？郑姑娘说，如果下次还能碰到，就说明咱们有缘，到时候再告诉你们。皇帝不舍地说，别，别走啊。郑姑娘一抱拳说，后会有期。

郑姑娘溜进坤宁宫，正想钻进自己的房间，就听到背后响起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