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本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4
|本章字节:2374字
“骑驴下象棋,二游子。”这是老家流传的一句歇后语。“骑驴”是村子里的一个疯子。他长我一辈。说起疯叔,他并不让人讨厌。他总是很平静地走过家乡的路。终年一件深黑色的裤褂,若干个大小不一的补丁皱巴着贴在上面。头上一顶破旧泛白的蓝色帽子,让人不由想起电视剧里的救世菩萨济公。
疯叔为什么疯?村子里有许多版本,最多的是关于他浪漫而凄绝的爱情。年轻时候的叔读书最优秀,那是上大学的料。当时和叔同班的一个漂亮女生被英俊而高大的叔迷倒了。而那时的叔家境贫穷,不敢去理会儿女私情。在艰苦的日子里,女孩百般柔情,万般照顾,打动了叔的心。他们偷偷地相爱了。他们憧憬着一起走进大学的殿堂。就在叔准备迎考的日子里,他突然得了重病,不得不回家治疗。当叔重新健康起来,曾经和他山盟海誓的女孩自己走进了大学。一封绝别的信函彻底击溃了刚刚恢复的叔。一夜之间,他头插枯草,赤裸身体——疯了。
时间在风雨的流里悄然逝去,疯叔渐渐成为人们话题中的一个怜惜,一个记号。玩耍的光屁股小孩只要看见疯叔,就会远远地躲起来。等疯叔靠近时,树的后面,墙的拐角,都会伸出一张张小脸。那些哭闹的孩子,只要大人说:“骑驴来了。”吓得便往父母的怀里直钻。
小时候,我并不害怕疯叔。现在,每次回老家,我只要看见疯叔,都会和他打招呼:“叔,下地割草呀!”他总是腼腆地低着头,抿着嘴笑着,牙缝里哼着几个字。我没有一次听清楚他的话,但这并不影响我对疯叔的尊敬。疯叔是个勤快的人。他的肩上总是扛着一根粗糙的木棍,上面缠绕着两根麻绳。不管春夏秋冬,疯叔每天都会从地里挑回一担担荒草。“骑驴家的柴草一定烧不完。”大家一直这么羡慕地说着。我并不这么想,疯叔的心事一定是在报答自己渐欲苍老的父母。他求学的时候,疾病的时候,疯癫的时候,只有他知道自己的亲人是多么的苦痛。他每每从地里挑回那些柴草,母亲都会告诉他:“孩子,你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是呀,疯叔挑回的不止是一捆捆柴草,他挑回了自己的忙碌,挑回了生活的继续,挑回了对家的依恋。
疯叔的字写得相当漂亮。他会写一个村子里所有人都不认识的字。我也叫他写给我看,虽然我多喝了几瓶墨汁,但是我看见那个字时,我也是个文盲。有人查过《新华大字典》,也没有找到那个字。人们讨好着问疯叔,他总是默默不语。或许,这个字他也不认识,但没有人反问他。他写这个字时的激动和喜悦,都清晰地告诉我们,疯叔在那个瞬间是最有学问的,是最快乐的——人总是需要有那么点骄傲。
命运就是一棵树,在岁月的四季里,每个人都经历着生命的繁华和衰败。疯叔——这片不堪风雨而中途飘落的枯叶,用他别有深意的行走和简单坚持的拾荒,让家乡的路上多了一处风景。他走着,村庄记录着他的身影;他不在,村庄讲述着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