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蓬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5
|本章字节:4670字
出门前,妻子叮嘱他带上雨伞,可他看着天上有很好的太阳光线,抬眼即是白云下美丽的阿尔山,牧羊人一如既往地在山坡上游荡,吹着口哨。他对妻子说:“天晴得这么好,我不带雨伞了。”
他背上那条挂在门后粗布口袋,装在一只大大的竹篮子里。吹着同样的口哨上路,去在虚幻中追赶夏季采浆果的队伍。采浆果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要穿越好多丛林与灌木,野生的浆果也越来越少,有时采上好几天,也没有把篮子装满。尤其是近几年来,人工养殖的浆果已经大量出现,在市面上被当作野生的浆果高价出售,这样,可苦了他们这些采浆果的人。记得是三年前吧,他好容易采了满满一篮子亮晶晶的浆果,或许是因为兴奋过度,竟然在过一个独木桥时一脚踩空,连人带篮子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进了水里。好在山涧的溪水不深,刚好没到脚踝,他喝了两口水之后探出头来,第一件事是急忙抢救篮子里的果实,可它已经顺水漂远了,像一颗颗闪亮的小星星那样,在水里一朵朵地熄灭了。爬上河岸,他内心的沮丧可想而知,面对着四周沉默的风景他像动物一样茫然而不知所措,手不停地发抖。他不知道当他两手空空的回到家中,怎么向妻子做出交待?妻子对他太好了,一想到她在黄昏倚着木屋子的门框眼睛一眨不眨地等他归来的情景,他就心里一阵酸楚。他妻子也知道,采浆果的队伍是个混乱不堪的队伍,连斜眼队长都是个出了名的嫖客,他哪怕赚到十几元钱,也会把它扔到矿区那些雪白肥胖的女人身上。不但如此,他还用煽动性的语言号召采浆果的弟兄们向他看齐,向他学习。但他和他的身份是不一样的,尽管他承认,他比他和许多的人都要愚钝。
他的愚钝是出了名的,举个例子来说吧:有一次,他在阿尔山的森林里转悠半天,在他到一棵树后撒尿时惊喜地发现了一大片浆果,但他当时有点劳累,下午的阳光透过林间枝叶洒落到他的脸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的肚子也跟着一阵咕咕的乱叫,他就想反正浆果地已经被发现了,就像课本上的哥伦布,大陆已经被发现了,它还会自己跑掉吗?他就提上裤子很高兴地回到宿营地,看到同伴们正架着篝火烤野山鸡和土豆,他们纷纷招呼他坐下来一道吃午饭。他带他干粮很硬,就跑到篝火旁去烤,烤热了干粮,他一屁股坐在斜眼队长跟前大口地吃起来。斜眼队长正在吃一听午餐肉罐头,一边喝着啤酒。他把喝剩下的半瓶啤酒塞给他:嗯,喝两口。他急忙推辞说:队长,他从不会喝酒,什么酒也不喝。一喝点酒他就浑身过敏,起满了红红的粉刺疙瘩。队长笑着踢了他一脚,说:“你狗日的真没出息,你就会***采浆果!”一听说浆果他就忍不住了,悄悄地伏在斜眼队长耳畔向他透露了他的秘密。斜眼队长只是点头,什么也没表示。吃完了饭,斜眼队长发布号召说:大家睡个午觉,谁不睡他砍死谁!然后自己率先把布单子朝草地上一抖,很快像一只死狗那样打起了呼噜,十分逼真。那一觉他也睡得很香甜,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采的浆果用篮子都装不下了,只好破天荒地用起了那条粗布口袋来解决。他那个满心的欢喜呵,可能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后来,大概是一只蚂蚁爬到了他的眼睛上,把他弄醒了,他睁眼一看才发现浆果队员们已经全部走光,黑黝黝的林子里独独剩下了他自己。天似乎也阴下来,周围的光线变得很幽暗。他就大声叫着“队长!队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走动,脚下像被无数葛藤缠着似的,走起路来相当费力。他低头一看,果然看到自己的双脚被人捆绑住了,妈的,这是谁干的啊?从口袋里掏出刀子,他好容易挣脱了羁绊,发疯似地跑向浆果地,结果你肯定猜到了:那儿一粒浆果也没有了,当然,与浆果一同消失的是整个聪明无比的浆果队。
这件事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于哪怕有一点点好处的事情,也不要认为世上的人都满不在乎,——当你满不在乎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人。
现在,有一些精明的家伙,看到行情不妙,便放弃了浆果生意,转而去森林里采摘黑木耳了。而且,黑木耳的价钱不但比浆果高许多,还不容易在炎热的太阳下坏掉。而他永远是个木头一样愚呆的人,却怎么也学不会他们的精明呢。他妻子知道这件事以后,并没有特别地埋怨他,只是心疼地给他打满了一盆热水让他烫脚,并让他以后离开浆果队,或者干脆不去采浆果了,在木屋子前圈块地,养殖奶牛吧!他们依靠诚实的双手,无论怎样,从牛身体里挤出的奶不会变成假的。听了妻子的话,他也一度动了心思,整整一夜没合上眼。天亮了,窗外下了一夜小雨,他的脑袋像灌了浆果的液汁一样粘稠。他怎么也扭不过弯儿来啊,心里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铁的事实:他是太爱采浆果这种简单又迷人的劳作了,他这辈子都离不开红红的野生浆果。让一个真正热爱浆果的人去养奶牛,你这不是成心要他的命吗?总之,他今生注定不会再做其它的营生,他是为一粒小小浆果而生的傻瓜。尽管,在采摘浆果的路上,他受尽了来自人间的屈辱和嘲弄,但只要一看到野地里那一片片玲珑剔透的果实,他就顿时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采摘者。
时隔不久,浆果队终于无声无息地解散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怏怏不快了好几天。不管怎样,这意味着采浆果的行业彻底衰败了,往日热闹的光景不复存在。争抢和算计成为过去,一切都是一场空空的虚妄,想来真是可笑。惟有采摘浆果的记忆在心底小溪一样流淌,在他卑微的身体里闪闪发光。
就这样,像这个故事的开头,他成了阿尔山最后一个采浆果的人。
眼下的九月是金色的,风吹动着阿尔山人丰收的篮子和喜悦的脸庞。但谁都不会注意到,在阿尔山脚下金色的道路上,有一个人的背影孤苦伶仃,他显得如此瘦削,目光流露迷茫和忧伤,头发也像荒草一样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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