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5
|本章字节:6672字
馒头吃完了,叶梅和妈妈又开始每天两碗菜汤的艰苦生活。
为了妈妈,叶梅每天还是自己少吃几口,或者不吃,把那碗菜汤留给妈妈,但这次她仅仅扛过去一天,就感到坚持不住了,要垮下去。叶梅心里很清楚,这次如果垮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这天中午,她饿得实在不行了,给妈妈留的半碗菜汤就温在炉子上,几次端起来要喝,可几次张开嘴,都没有喝下去。这半碗糠菜汤,是留给妈妈下午喝的,她喝了妈妈怎么办?她清楚,妈妈的身子很虚弱,现在还在昏迷中,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每天必须保证妈妈喝下这碗糠菜汤,千万不能让妈妈饿肚子。
叶梅把糠菜汤重新温在火炉上,自己倒了半茶缸开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喝下开水后,叶梅稍稍感觉有点精神了,便起身向外面走去。她想出去弄点能填肚子的东西,不能就这么倒在地窝子里饿死。
天气很冷,太阳光冷冷的,带着寒风直刺目,刺得眼睛直流泪。叶梅走出地窝子,站在门口茫然望着前面,不知去哪里,不知哪里能弄到吃的,站了半天,向场部食堂走去。她清楚,现在如果能弄点吃的,唯一的地方就是场部食堂,别处绝对没有。
场部的食堂距离公社不远,原来是公社收购畜产品的仓库,上海移民们来后,简单收拾收拾,砌了几座锅灶,支起案板,在露天地上搭起棚子,就变成了食堂。叶梅到食堂跟前,看到食堂大门锁着,因为做晚饭还早。她在食堂前后转悠着,想找点吃的,可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她想象的萝卜尾巴,烂菜皮也没有,她还发现有好几个人,也在食堂周围转悠,还远远看见有人在公社牲畜饲料仓库前后搜寻着……
为了保护牧区的畜群安全过冬度春,每年冬春两季,县里都要给公社调拨一些牲畜饲料,如豌豆、青稞、大麦、豆饼之类。这些救灾饲料,是牲畜的救命粮,比人的口粮还重要,公社每次都严格按牲畜头数和乏弱情况发放,一斤半两都不能差,也不得用于其他方面,若发现挪用,按破坏畜牧业生产论处,有几个生产队长,就曾因饥饿食用了牲畜饲料被撤职。当然,在装卸驮运饲料过程中,总或多或少有撒在地上的,有人就经常在库房周围寻找,捡那些撒在地上的豆粒、青稞、大麦,就是很少几粒,也会捡回去,或煮或炒着吃。
最近又从县里运来两车饲料,因此饲料库房附近总有人在寻找,在捡……她发现这几个人里有陈教授,还有一个老婆婆,叶梅仔细看看,是老妈妈,她心里猛地一震,准备过去,但老妈妈老远看到她,慌忙转身走了。
叶梅知道,老妈妈害怕自己看到她。自那天后,叶梅已清楚老妈妈家一点粮食都没有,也在挨饿。现在看到老妈妈捡撒在地上的豆粒、青稞,泪如泉涌,想喊一声妈妈,老妈妈早溜远了。她望着老妈妈的背影,呆立在那儿。过一阵,她转身向西山坡下邱生辉的住地走去。她要去邱生辉那里乞求点吃的,她不能让老妈妈挨饿,也不能让妈妈倒下去。
到了那座土城堡般的房屋跟前,忽然看见乔育玲从那里走出来。她头发凌乱,又疲困的样子,知道她怎么了,便停住脚步。乔育玲看到她也站住了。两个过去的同学朋友,现在共患难的移民抑或情敌,默默对立在小路上。叶梅用复杂的目光望着乔育玲,乔育玲也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她,似乎都想说什么,但都没有说出来。乔育玲到底年龄大点,社会阅历深些,在那儿望了一阵,嘴唇动了动说:“叶梅,你,你……”但只说出这几个字,便没了下文,想努力说下去,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叹口气,摇摇头,慢慢离开了。
叶梅看出乔育玲想说什么,因此站着没动。果然,乔育玲向前走了几步,慢慢停住,扭回头说:“叶梅,咱们,咱们这些人在人家的屋檐下,有些事,还是想开点吧,在这里举目无亲,还得靠他们,不然,无路可走啊!”说完叹了一声,向农场食堂走去。
叶梅凝视着乔育玲有点发胖的身子在小路上晃动,一直到看不见人影。她站在那儿,脸上木木的,没有一点表情。其实,她脑子并没闲着,想的问题很多,也很凌乱。好像面对生死三岔路口,让她选择该走哪条路才可以留生。犹豫了半天,最后,毅然向那座土城堡般的房屋走去,脚步显得果决,不再迟疑,眉宇间还凝结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神情……
这些天因为天气冷,邱生辉一直缩在那座泥屋里没有出门。
自从他把办公室腾出来让给乔育玲后,就把自己的办公室彻底搬到王寡妇家了。这里有小寡妇王桃花给他做饭、烧炕、生炉子、烧开水什么的,有时还提供点“特殊”服务,比住在公社那面方便多了,而且还落了个让出办公室让移民住的美名。他虽然这些日子没有多出门,外面发生的事却清清楚楚。比如牛大壮死在野牛沟的消息。这消息是马屁精首先传给他的,起先觉得这消息不坏,牛大壮死了,正好拔掉了扎在他心头的一根葛刺,除去了心病,但过后渐渐感到可怕,还感到惋惜。他毕竟是个很强壮的小伙子,再说还是基建队的队长,就这么几天时间,忽然从人世上消失了。他觉得牛大壮的死,于他多少是有责任的,但反过来一想,去野牛沟修补棚圈,是基建队必须干的事情,他不提议公社派牛大壮去,必定会派别人去,同去的小伙子们都好着,就牛大壮生病了——他活该倒霉啊!这是老天爷的过错,跟他没有关系。再说,在那样的高山缺氧地带干活,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这能怨他吗?这样一想,他心里觉得坦然了。
第二件,就是叶梅妈摔下沟崖受伤的事。这消息也是马屁精传来的。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晚上不好好睡觉,三更半夜跑出来干什么?没听到农场的通知?后来才听说她半夜出来找烤火的柴火,还听说她家断顿了,叶梅几次饿昏了。那天他在乔育玲那儿碰到她,就发现她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因此,他才派马屁精去“看望”她,并带去两个馒头……
当时他叮咛马屁精悄悄去,叶梅和她妈妈是什么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能大摇大摆。馒头本来可以多带几个的,但他只让马屁精带去两个,这是策略,就像鱼饵,多了自然就收不到好的效果,先让她尝尝甜头,让她清楚:只有顺着他,馒头大大的有,什么事都好办!民以食为天,他很清楚这个道理,不管是男人女人,领导还是百姓,哪个都不敢跟饥饿较劲。在饥馑困难的年代,一个馒头就是一条命,馒头会打倒一切,也会战胜一切。她吃完那两个馒头,没有吃的东西,自然就会来找他。
此时,他这样想着,便走到窗前向野外瞭望,忽然发现了新情况——叶梅顺着小路端直地向这里走来了。啊!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不是梦吧?他又趴到窗户上仔细看看,她不是叶梅是谁?看来她终于抗不住饥饿了,脑子转过弯来了。刚刚走了乔育玲,又来了叶梅。他突然激动起来,抬手抿抿头发,抹抹嘴巴,摩拳擦掌,准备投入新的战斗。
“笃笃笃”门板被敲响了。
他应道:“进来。”
叶梅推开门进来了。她今天没有戴口罩,因为邱生辉已经看到她口罩后面的“内容”了,再捂着口罩还有什么实际意义?邱生辉满脸堆笑,故作惊异问:“小叶,你咋来了?”
叶梅说:“你不是说有事来找你吗?——我来了。”一句话,愤怒、乞求和无奈全都表现出来了。
邱生辉说:“是是,有事尽管找我,找我。”指着炕头说,“过来坐,坐,站着咋好说话……”
叶梅走过去,坐在炕头上,神情不卑不亢,还有点豁出去的样子。邱生辉见叶梅坐下,也坐下,不过坐在他的板凳上。他想,这次他要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不能靠得太近,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像上次那样急猴猴的,把她吓跑了,反正现在“馒头”就在他的篮儿里,迟早是他的,随手抓来就可以吃。坐下后,他端详叶梅一眼,忽然发现这个冷傲的美人儿变了,头发凌乱,脸蛋黢黑,还有几坨青紫的冻疮,额上也出现几道皱褶。这么漂亮傲气的姑娘,几天时间没见,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消瘦,这么憔悴,好像风雪摧残蹂躏的花朵?心里不由叹道:可惜,可惜呀!可怜,可怜呀!这么俊美的女娃儿,本该在大城市无忧无虑生活,在富裕高贵的家庭养尊处优,可却被贬罚到这个鬼地方……忽然,他对她生出一股怜惜之情,又在心里叹惋着:“真傻啊,你只要低低头,服个软,随着他,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何苦那样冷傲不屈,自讨苦吃呢?乔育玲就比你聪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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