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地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6
|本章字节:10272字
一
第二天晚上,在生产队库房兼会场的屋子里,召开了全队社员大会,每户来了一个代表。
蒋麻子将肖国庆有关种植川芎和桐子树的方案讲了一遍。社员们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哪有那么好的事哟,他们是疯了还是犯了毛病?”这时,蒋德才扯开嗓子叫了起来:“我们队里真是时来运转了,来了菩萨为我们造福了。”他是队里有名的刁民,平时偷懒耍滑搞惯了,是一个典型的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家伙。
蒋德才那讥讽的口气,引得会场乱哄哄的:“是啊,川芎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不能当饭吃。”
那场面让李勇一下感到脸热心跳,低着头看着地上不吭声。肖国庆怔了一下,期待地望着冉广兴。
只见冉广兴用烟杆“砰砰”敲了两下桌子,瞪起大眼睛:“吵,吵啥子名堂嘛,你们懂得个球,川芎是中药,可卖大价钱的。再说,那沙子坡草都不长,你们谁愿种,我就交给他。”
下面一下安静了。
蒋德才瘪了一下嘴,在低声嘀咕着。
冉广兴接着说:“肖国庆他们觉悟多高呀!能自己出钱出力为生产队做贡献,这就是毛主席为我们送来了菩萨,他们这叫科学种地。若干年后沙子坡真的就变成了一片桐子林,能摘桐子榨油时,我冉广兴还真的要叩头拜一拜他们。”
接下来,大伙表决通过了肖国庆的方案。生产队决定将沙子坡交给三位知青种桐子树,另外划出了三亩地种植川芎。
那天晚上,肖国庆兴奋得脸红红的,回到知青屋时,还手舞足蹈地唱起:“毛主席呀派人来……”
李勇却认真地说:“国庆,土地争来了,可要做成事很辛苦、很难的。”
肖国庆眉头一扬,有点得意地说:“就因为难,我们才有去做的价值。”
接着,肖国庆动情地描绘了未来沙子坡桐子林的美景,王永洁在一旁听得笑了。
二
第二天,肖国庆带着桐子树、川芎的资料回到了万川市。他跨进家门时,父亲上下打量着他,大半年的时间,这二儿子变化好大,个头高了一大截,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溢着干练与坚毅。
“爸!”肖国庆叫了一声。父亲回过神来,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国庆,长高了。”
肖国庆举起手臂一晃:“还壮实了。”他得意地自夸。
肖国庆给全家带回了快乐,全家人品尝着他带回来的“新米”和干青菜。
母亲关切地问他,农村的蚊子厉害不厉害,农活苦不苦。肖国庆兴致勃勃地说:
“很好啦,我们过得很愉快。”
下乡大半年的时间,父母第一次看见儿子这么健壮、成熟,心里好高兴,父亲还私下对母亲说,只有二儿子像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父亲说要去七里坡看看,说辽叶河的水真养人,让儿子长得那么快、那么壮实。
肖国庆欣然答应,说辽叶河的小河清澈见底,都不忍心用手去摸一下。
晚上,肖国庆将生产队准备种川芎和桐子树的计划给父母讲了。“现在最需要一笔钱买种子和树苗,队里根本就没有这笔钱,所以,我回万川求爸妈的帮助。”
他再三说明是借钱,以后肯定会还。父亲毫不犹豫地回答:“行,需要多少?”
肖国庆迟疑了一下,看着父亲的眼睛,脸红了,嘴巴张了一下没敢说话。
父亲反而笑了笑:“咋了?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说吧,需要多少?”
肖国庆低声说:“至少需要二百八十元钱。”
二百八十元钱就是父亲近半年的工资,可家里并不富裕,母亲多病,还时常需要给乡下的外婆寄钱,哥哥刚去一家街道工厂上班,每月只有十六元工资。
母亲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嘴唇动了一下,但没说出话来。
父亲目光向上一扬:“行,国庆,我保证你的树苗和川芎种子钱,也别说还不还的,你这是做的善事啊。你比老爸当年强多了,我当年一个银圆都没有,可我们还是走向了胜利,你也会胜利的。”
“爸,”肖国庆一下站起来,泪光在眼睛里闪动着,“谢谢您,我一定会还的。”
父亲摆摆手,看了一下母亲的眼睛,问肖国庆:“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时候拿到钱,我什么时候就回去。”
父亲点头说:“行!”
母亲望着父亲,什么都没说。父亲凝视着母亲说:“农村真穷啊!”母亲低下头没说话。
第二天下午,父亲将二百八十元钱交给了肖国庆,“国庆,尽力做好想做的事,争取成功,还需要爸爸做什么只管开口。”父亲的语气那么坚定,好像是在鼓励一个即将上前线的战士。
“爸……”肖国庆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突然间,他发现父亲手腕上的手表没有了,他什么都明白了:“爸,我和七里坡的老乡们都感谢您。”
“咋婆婆妈妈的了?”父亲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臂,“爸相信儿子会成功的,到时候我会去看你们的果实。”
肖国庆用劲儿地点了点头。
晚饭后,肖国庆去看了李勇、王永洁的家人,并将带回的新米分别给两家各一袋。肖国庆专挑好的事情给李勇和王永洁的父母说,让两家的父母都放心自已的孩子在农村很有作为。
肖国庆回到家时,还没进门就听见哥哥和父亲在大声争吵。“您总是偏心眼,就知道惯他,您的手表我想借几天都不行,现在可好了,干脆拿给他瞎折腾了。”
“国忠!”这是妈妈制止哥哥的声音。
“他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哥哥大声地反驳着妈妈。
突然听见“啪”的一声,“你个狗东西!”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抖。
“你打我?”哥哥的叫声格外刺耳。
肖国庆心里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两行眼泪潸然而下。
突然,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您不愿意看见我,我离您远一点。”哥哥捂着脸往外冲。
“哥……”肖国庆喊着。
哥哥狠狠瞪了肖国庆一眼,扭头就跑了。父亲也追了出来……那天晚上,肖国庆失眠了。肖国庆知道父亲那块手表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已经伴随父亲十多年了,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时,外婆生病、外公饿死,家境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父亲也没舍得卖手表。哥哥工作后多次向他借手表,他一直都没有给,但为了肖国庆的种子和树苗款,父亲却毅然卖了他最心爱的手表。
肖国庆心里的感伤与感激交聚着,父爱是伟大的,爱得那么有力量,又那么深沉。
三
就在肖国庆回万川市的时候,雷祖庙小学的付天成老师在晚上回家时摔倒了,大腿骨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公社连续三次派来的老师上一节课就走了,学校只剩下王永洁了。王永洁心里急坏了,她又重新安排了课程,让学生分时段上课。
每天的课时都是满满的,从早上到下午,学生们放学了,她还要批改作业,还要备课,她每天晚上回到知青屋时,肖国庆、李勇已做好了饭在等着她。
王永洁感动不已,多次要求他俩别等她吃饭。
肖国庆踱着方步说:“王永洁同志,你要明白,你的担子不轻啊,广大贫下中农的孩子没书读,那是什么后果呢?毛主席说,在教育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必然要去占领,资产阶级占领了教育阵地,国家就会改变颜色的,所以呀,你是带领贫下中农的孩子们,是代表无产阶级占领教育阵地的。因此,我和李勇同志有责任支持你去占领教育阵地。”
肖国庆说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永洁回应道:“看来你要当大官了,站在那么高的角度看待雷祖庙小学。”说完也笑了起来。
李勇却认真地说:“别玩幽默了,永洁,你天天这样累会受不了的,迟早会垮掉的,一周总还得休息一天吧,我与国庆保证你每天有口热饭吃。”
王永洁感动得眼睛都潮湿了,连连点着头,真诚地说:“真的谢谢你俩了。”
时光如梭,在初冬降临之际,生产队的小麦、碗豆、胡豆还未播种完,肖国庆已将川芎、桐子树苗的种植计划安排得有理有序了。肖国庆用了两瓶白酒,千方百计把蒋麻子灌醉过两次,蒋麻子才同意将生产队那三块较肥沃、潮湿,适合种植川芎的梅子沟拿出来种川芎。肖国庆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口气跑到梅子沟,一下跪在地里,双手抓起一把泥土举向空中,高声喊:“川芎万岁!”
四
山上的冬天来得很早,还未到数九寒天,山上已下了几场雪了。以前的冬天庄稼人就闲在家里烤火或象征性地出点工。今年县里决定,将辽叶河公社上游的响鼓岭水库进行复工建设。八年前,响鼓岭水库被山洪冲毁后,一直没有再续修,现在县里下了决心,一定要把水库建好,造福当地老百姓。公社要求受益区内的生产队必须每户都得派人出工。
响鼓岭水库工地集中了三个公社的村民,尽管八年前被洪水冲毁的惨景还未完全抹去,但对水的需求让大家充满了期待。
蒋麻子在全队动员会上神情亢奋地说:“现在响鼓岭水库工程复工了,是我们七里坡的福气,因为水库的堰沟离我们最近,别人放水时洒点水都会让七里坡的庄稼受益,到时候,大家还能多吃几顿饱饭。”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秀芝娘为这水库连命都搭上了,只搞了个半拉子水库。现在好了,水库要修好了,她也会闭上眼晴了。”他要求全生产队轻壮劳动力都到水库工地参加建设。
为了起好带头作用,蒋麻子让自己的婆娘也上工地,和生产队的其他几个婆娘一起在工地上为民工做饭。他还说每人每天可得到半斤粮食的补贴。大家一下就欢腾了,没想到抠门的蒋麻子也有大方的时候。
李勇、肖国庆、秀芝成了水库建设工地上的劳动力之一,肖国庆在土方组,每天从一公里远的地方担土上坝;李勇在石方组,每天从采石场将条石抬到水坝;秀芝在碾压组,负责大坝上夯实基础的工作。
从开工那天起,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号子声、吆喝声在山谷里回荡,像一支动听的交响曲。
李勇和肖国庆每天从工地上回到知青屋,都累得疲惫不堪。他俩的肩膀磨得又红又肿,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从知青屋到工地要走近十里山路,他们每天早出晚归,两头见星星。
水库开建后,王永洁就成了最早回知青屋的人,她每天都做好晚饭等李勇他们回来。肖国庆打趣地说:“家里有个田螺姑娘真幸福。”
最让肖国庆着急的是他的川芎、桐子树苗种植计划,现在大家的精力都放到水库工地上了,对桐子树的种植计划基本上已经淡化了。他每天在水库工地干活已很累了,早出晚归,人困马乏,也没有精力去管树苗的事。
肖国庆焦虑的神情被李勇看出来了。李勇关切地问:“国庆,咋了?”
肖国庆闷闷不乐地说:“李勇,现在我们都在水库工地上忙碌,可我们的川芎、桐子树计划没有时间管哪。”
王永洁上前说:“国庆,量力而行吧,你俩太累了,开年后再商量种树的事也来得及。”
肖国庆摇摇头:“不行,必须现在动手。”
“李勇,”肖国庆恳切地说,“我打算每天早晚抽点时间去沙子坡挖树坑,现在不挖,开年后就真的来不及了。”
李勇想了想说:“行,我支持你。”
“不行!”王永洁坚决地否定道:“那样干会累死你们的。”
“永洁,我们都辛苦一下,我与国庆早晚挤点时间去挖树坑,你就负责我们的生活好吗?”李勇的话里透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心。
“就照李勇说的办吧,永洁,真的很感激你。”肖国庆的口吻很诚恳。
“谁要你感激了,种树也有本人一份。”王永洁红着脸回答。
五
天还未亮,肖国庆和李勇就提着马灯,扛着铁镐出门了。寒风吹来,李勇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国庆,我们可以每天晚上多挖树坑,早上就不来挖了,不然……”
“行,我们每天晚上定个挖坑目标,挖完了就休息。”肖国庆回答。
“嗯。”李勇点头同意。
沙子坡上的马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耀眼,在山下看就像是夜空中的两点星光。挖坑的铁镐在冰冻的土上“砰砰”作响,打破了山乡的寂静。
沙子坡以前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大炼钢铁那阵子竹子被砍光了,没几年连草皮都没有了。植被被摧毁,沙子坡寸草不生了。如今的沙子坡成了人们伤痛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