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集体的力量(1)

作者:张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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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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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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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352字


这天晚上,生产队召开了社员大会,专门讨论李勇受伤后是否记工分的问题。“李勇是舍己救人的英雄,按县革委会的意见,李勇住院期间要和以前一样记工分……”


蒋麻子话还未讲完,下面就乱哄哄的了。


“咋让我们大家养着他呢?他救了谁,谁就负责养他呗。”蒋德才故意大声说。


“大家慢着,我要讲几句。”秀芝冲到大家前面,“我不谈李勇工分的事情,”秀芝的语气显得很平静,“我只想谈谈这些日子的感受。大家都看见了,沙子坡最近变化很大,多了很多树坑,这是肖国庆、李勇他们晚上收工后去挖的……”


蒋德才又高声嚷嚷:“秀芝,你同意你把你的工分让给李勇嘛。”


“他们和大家一样,白天在水库工地干活,但晚上,当大家都在家睡了,他们却在沙子坡上打着马灯挖坑。”秀芝提高了嗓门说,“他们这是为了谁?种川芎也好,种桐子树也好,那是他们个人的事吗?不是,那是生产队将来的宝贝,是大家的,为什么只让他俩去干呢?”说到这里,秀芝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下面渐渐安静下来,“他们也是人,他们也会累,他俩是七里坡的外来人,他们在为我们做好事,我们却躺在床上睡大觉,睡得着吗?”


这时,冉广兴也站了起来,走到秀芝身边说:“秀芝,别说了,我们良心上不好过……”


“冉书记,”秀芝突然拉着冉广兴的手,“我们一起干吧,全生产队的人一起干,人多力量大。”秀芝已泣不成声了。


“秀芝的话让我心里很难过,很惭愧,她一个姑娘家想的却是全生产队的事,想到的是知青的艰辛和劳累。七里坡是大家的七里坡,我们有责任啊!”冉广兴大声说:“沙子坡是怎样变成沙子坡的,那就是因为我们过去只知道索取,不知道付出,最后得到了报应。秀芝讲得好,川芎、桐子树的种植,是我们七里坡全体社员的事,蒋麻子应积极考虑,动员全队社员和知青一起干。”


台下一片安静。冉广兴突然提高嗓门说:“蒋麻子,你也别瞎扯淡了,把劳力安排好,和知青一起干,我就不相信我们贫下中农们还不如三个城里来的知青,我们也不能给七里坡的社员丢脸。”


会场异常安静。冉广兴又大声喊:“蒋麻子,你娃子也站出来说几句话嘛,别像个缩头王八蛋!”


蒋麻子一下站起来,将烟杆往腰上一插,“大男小女们都听好了,秀芝丫头的话让我这满脸的麻子都红了,不知道你们的心跳不跳,脸红不红。无论种川芎还是种桐子树,都是我们七里坡的事,甩手让两位知青去干,确实没有道理。既然以后的利益大家都有,我们就不能袖手旁观。我想好了,按冉书记的话去办,将劳力组织一下,把沙子坡挖树坑的事和上水库工地安排一下,各位必须听从安排,力争在今年腊月底将这活儿做完。”


秀芝悄悄地抹着眼泪,心上压着的大石头好像突然被揭开了,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蒋麻子抽出来的十多个劳动力,在肖国庆的指导下,在沙子坡大干起来了,肖国庆心里格外高兴,他的梦想可以实现了。



二十多个劳力在沙子坡上,顶着凛冽的寒风吃力地挖树坑,扬起的沙尘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黄褐色的页岩被冻得似铁,铁镐打下去弹得直往上跳,有的人手都被震裂了口子,有的人干脆丢下铁镐骂:“这鬼天气,只能在家烤火,还来挖啥树坑,瞎折腾人。”


蒋德才大声附和着:“他懂个啥子哟,这鬼坡坡能种啥?蒋麻子真他妈软骨头,也任他瞎折腾。”肖国庆只装着没听见,他明白,农民们要的是吹糠见米的活儿,这个时候跟他们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肖国庆使出浑身劲儿,总是比别人多干一会儿才回去,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真诚。为了让农民兄弟们干活不枯燥,他将自己从家里拿来的半导体收音机带到了沙子坡,专收一些唱歌的频道,给大伙带来一点快乐。“小肖啊,你这么积极恐怕是想当书记吧?”蒋德才眯着一只眼睛说。


肖国庆头一扬:“想当书记,咋啦,有错吗?”


“哎,想当书记行啊,可别拿我们瞎掰呀。”蒋德才说。


“就瞎掰你了,咋样?”肖国庆也不示弱,他知道,这颗耗子屎还非得打整干净不可。


蒋德才将锄头一放:“你再说一遍?”他走到肖国庆面前,右手一下抓住他的衣领。


肖国庆淡淡一笑,不屑一顾地说:“姓蒋的,今天不教你两招,就不知道本师父法力有多高。”说毕,轻轻地放下铁镐。


蒋德才一把抓住肖国庆的双肩,猛地往后一推,他想将肖国庆推翻在地上。肖国庆却闪电般地抓住他的衣领,往后用力一拉,左脚一绊,蒋德才一下摔出了两米多远,“啪”地倒在地上。


肖国庆拍了拍手上的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告诉你吧,这一招叫顺手牵羊,还想学第二招吗?”


蒋德才扑倒在地上,许久才抬起头来,高声叫道:“老子要你赔医药钱。”


蒋德才鼻子流血,右脸擦破了皮,渗着血珠,看样子摔得不轻。他吃力地爬起来,瞪了肖国庆一眼:“老子找蒋麻子、冉广兴去,这活儿老子不干了。”


蒋德才将铁镐扔到沟里,走了两步,突然又大声嚷:“知青打人啊!知青打人了!”其他人怔愣地望着肖国庆,他们被肖国庆刚才那干净利索的动作惊呆了,没想到文质彬彬的知青,竟能轻而易举地制伏这个七里坡的“牛二”。


蒋德才是七里坡有名的“牛二”,痞气十足,他从来不把乡亲们放在眼里,满口脏话,蛮不讲理。连蒋麻子也要让他三分,能过得去的事就不跟他较劲。


肖国庆对大家说,“我们继续干吧,没有他,我们干起来也清静!”


大伙连连点头,“是,是!”又埋头挖坑,谁也不说话了。


晚上王永洁狠狠地批评了肖国庆一顿,说他不该和蒋德才动手,她怕把事情闹大。肖国庆却坚持说是为民除恶,气得王永洁不想与他争了。


肖国庆反而笑了笑:“别斗气了,王老师,本学生听从老师教诲。”


王永洁严肃地说:“国庆,为小人生气是跟自己过不去。别犯傻,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才会有快乐的心情。”


肖国庆点了点头,话题一转:“这些日子学校咋样了?”肖国庆这么一问,王永洁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颤抖着声音说:“现在许多孩子没有棉衣棉裤,就只能在家里烤火。”


肖国庆嘴巴张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这些日子里,王永洁跑遍了辍学孩子的家庭,她了解到孩子辍学都是因为没有过冬的棉衣棉裤。数九寒天,很多村民都因缺衣而饱受严寒的煎熬。


有一个叫伍明瑶的学生,全家七口人共用一条棉裤,谁出去干活谁就穿,其他人只能围着火塘烤火。家里唯一的一条破棉裤,都让父亲穿着到水库工地干活去了。伍明瑶还穿着一双草鞋,脚上长了冻疮,走路都很吃力。王永洁劝伍明瑶去上学,他母亲说,雷祖庙上好冷,他会冻坏的。


肖国庆听后,沉默了好久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王永洁才抬起头来说:“国庆,要是我是救世主该多好啊。”二肖国庆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沙子坡挖树坑的进度很不理想,要想在开春后种树苗已经非常困难了。肖国庆到水库工地找放炮工唐成贵,请他到沙子坡帮忙爆破树坑,唐成贵欣然答应了。


唐成贵到沙子坡查看后,就皱着眉头说:“用浅点式爆破是可以的,但现在炸药、雷管控制得很紧,弄不好会被上纲上线的。”


肖国庆请唐成贵帮忙从水库工地搞点炸药来爆破,唐成贵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这事千万不能干,公社公安特派员吴太生管得很严,连每一粒炸药的去向都记得一清二楚,搞不好会进监狱的。”


“那怎么才能搞到炸药?”


唐成贵向四周望了望,神秘地在肖国庆耳边嘀咕了几句,肖国庆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肖国庆跑了一趟县城,提回来两瓶好酒和一段灯芯绒布料,在公社旁边的学校等到天黑以后,才悄悄溜进吴太生特派员的房间。当肖国庆出来时,月已中天,他满嘴酒气,摇摇晃晃地踏上回七里坡的路。


肖国庆很兴奋,因为唐成贵密传的绝招见效了。他送去东西后,吴特派员答应每天给唐成贵多发点炸药,同时交代唐成贵在每个炮眼里少装点药,这一加一减的炸药就落到沙子坡的爆破中去了。


肖国庆兴奋得有点得意了,他一边走还一边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他还比画着《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动作。歌声穿透寒风,在山岭上久久回荡。


三天后,沙子坡响起了爆破声,大伙高兴得直拍手。


肖国庆拉着蒋麻子的手,满脸笑容地说:“蒋队长,开春种树苗没问题了。”


蒋麻子说:“可是还要挑泥巴填树坑呢,这地方最缺的就是土。”


“可以发动全队男女老少突击挑土啊。”肖国庆轻松地回答。


蒋麻子眼睛一翻:“现在水库工地的劳力差了一大截,公社的龚副主任已在水库工地点名批评了,我还指望这里爆破后,抽几个人上水库工地呢。”


“到时候再说吧!”肖国庆有些不以为然。


这天傍晚,唐成贵放最后一批炮时,其中有一炮是哑火,等了许久都未响,唐成贵凭经验判断已成哑火了。他上前去排哑炮,可走近炮眼不足两米时,炸药突然响了,飞起的石块像雨点似的倾泻下来。唐成贵的左眼被石块打中了,左耳朵也打飞了,唐成贵一声惨叫,满脸血肉模糊,吓得蒋麻子一下瘫在地上。


肖国庆一下子就傻眼了。呆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他急忙找来单架,把唐成贵往公社卫生院送。


七里坡沙子坡的事故传到了辽叶河公社,这是一起严重的非法爆破伤人责任事故。蒋麻子、肖国庆被民兵抓起来送到了公社革委会。


黄国忠书记要求追查炸药的来源,肖国庆一直未作声。蒋麻子的婆娘赶到公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蒋麻子是冤枉的,挖树坑种桐子树和炸药都是肖国庆搞的。蒋麻子在公社被关了三天也扛不住了,将炸药的来源一五一十地讲了,他很快被放了出来。


尽管肖国庆保持沉默,没有透露丁点儿炸药的事,他还是仍被宣布关押三个月。吴特派员被开除了公安局,放回原籍务农去了。


吴太生临走时去看肖国庆,咬着牙说:“你害人不浅,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肖国庆无奈地撇了一下嘴巴,眼里透着泪水说:“吴特派员,对不起!是我不好。”


吴太生看了他许久才说:“你多保重吧!”他眼里也满是泪水。


躺在医院的李勇听说沙子坡放炮伤人的事后,坐卧不安。他强烈要求出院回七里坡,医生却不敢让这位舍己救人的英雄走,一是伤未痊愈,二是李勇出院必须向县知青办汇报,要领导同意后才能出院。


晚上,李勇拄着拐杖,在医院值班室打了个电话到公社,要公社广播通知王永洁到县医院去看他。


第二天,天还未亮,王永洁就赶到了县医院。“国庆咋样了?”李勇见了王永洁就焦急地问。王永洁沉默了一下才说:“他被关起来了。”说着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要去看他。”李勇单脚站了起来。


王永洁立即扶住他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


“他关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永洁,送我回生产队好不好?”


王永洁摇了摇头:“你的腿伤还没有好,千万不要动。”


李勇一把抓住王永洁的手说:“我求你了,去叫一架滑杆来把我抬回去吧,国庆的事情总要有人去过问吧。”


“你的伤没有好完,我肯定不能让你回去!”


“那啥时才能回去?”李勇用拐杖敲着楼板。


王永洁叹了一口气,温柔地说:“请医生再看一下治疗情况再决定,好吗?”


李勇没吭声。


正说着,医生进来查病房,王永洁便询问李勇的治疗情况。医生说李勇的腿骨治疗效果很好,现在的关键是要养。


午饭后,王永洁真叫了一架滑杆,抬着李勇往七里坡赶。


赶到七里坡时,天已经很晚了。李勇在王永洁、秀芝的搀扶下来到了沙子坡前,在火把的照耀下,只见一排排的树坑已初具雏形,被炸药爆破过的地方还是乱石成堆。


李勇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用劲地揉搓着,心里涌起强烈的悲愤:“这个肖国庆,图个啥名堂啊?为了改变这沙子坡,倾其所有,苦了累了不说,最后连自己都搭进去了,要是他父亲知道了,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李勇要王永洁、秀芝扶他去冉书记家。


王永洁和秀芝既没吭声也没挪步,李勇愣了一下,大声吼:“你们都咋了?”


“冉书记已被公社党委送到学习班里去了。”秀芝低着头回答。


李勇失望地回到知青屋,想起他们仨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心里充满了感伤。


夜深了,油灯在风中跳动着,王永洁和秀芝无言地看着李勇。李勇脸上表情复杂,一语不发。“休息吧,李勇。”过了好久,秀芝才小声说。


李勇没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李勇突然大声问:“王永洁,你敢干吗?”


“干什么?”王永洁疑惑地问。


“我要想集合全公社知青,去公社党委要回肖国庆。”


“能行吗?”王永洁问。


“能行,用集体的力量给公社施加压力,肖国庆是为了我们沙子坡的改造,为全队造福才去挖坑种树的,即使有什么过失也应该是酌情处理吧,咋动不动就把他关起来了呢?”


秀芝摆摆手说:“使不得,公社党委能出错吗?领导会犯错误吗?”


“行,我看这也许是一个好办法。”停了一会儿王永洁忽地站起来说:“让公社领导知道我们的意愿。”


“那样做不好吧。”看到王永洁那坚定的态度,秀芝也不再劝阻了。



次日一大早,王永洁就将光明大队的十六名知青通知到七里坡,拜托他们通知全公社的知青,在赶场天去辽叶河公社集中。办完事情,王永洁又匆匆赶到学校上课。


赶场的日子到了。这天,全公社二百多名知青都集中到了公社大礼堂。知青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倚墙斜靠,他们都在议论肖国庆被关押的事。“肖国庆真他妈的傻瓜,那七里坡的穷与富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改变得了吗?”


说这话的知青是全辽叶河公社最有名的姜中云。姜中云多次因偷农民的鸡和庄稼与农民打架,全大队的人都奈何不了他。他高兴了干一天农活,不高兴时就东游西晃,可分粮食时,生产队得按最高工分的标准分给他。


“这帮农二哥就是欺软怕硬,不给他们点颜色,他们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有人附和着姜中云说:“肖国庆真他妈是个软蛋。”


“看样子肖国庆还真想在农村讨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