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就做一株刺果红吧。虽生于贫脊，难成参天大树，但能用那仅有的美丽，去装点山野寒秋的雄伟俊秀，那也心满意足了。

庆，你愿意吗？庆，我还在想，等你归来后，我们可以把山里的事做得更好一点。你的脑子灵、办法多，可为七里坡的乡亲们再干几件实实在在的事，他们会感激你的。

那天，清除沙子坡桐子林积雪时，乡亲们都念叨着你的好，对你的赞许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庆啊，天地间有许多事是不能硬扛的！有些事情采取的方式不一样，所获得的效果也就不一样的。你为李勇抱不平是应该的，但这种替别人受苦历难的方式反而会让别人更痛苦，你知道李勇心里好难受、好不安吗？

你以前讲的许多经典故事我至今还记得，什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就是说采取的路子、方法不一样，产生的效果也就不一样了吗？

庆，我等着你的归来。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我一定要来看望你，让你看看我的心，让我看看你的眼神，好吗？

天快亮了，我就说到这里吧，我好想紧紧地拥抱你！

她停下了手中的笔，脸上热乎乎的，泛着光泽。

四

春节到了，大年初五，王永洁与冉广兴、蒋麻子一起来到竹岭劳改农场探望肖国庆。肖国庆身穿蓝色囚衣，苍白的脸上写着虚弱和浮肿。

王永洁一下扑了上去，双手穿过窗口铁栅，紧紧地握着肖国庆双手，在他的手上不停地抚摸，抑制不住的眼泪在簌簌地流淌。她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可她哽咽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肖国庆鼻子一阵阵发酸，强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王永洁轻轻为他擦去泪珠，急促地问道：“收到我的信了吗？”肖国庆点了点头。

“答应我了吗？”王永洁继续问道。

肖国庆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声音低沉地回答：“答应了一半。”

“为什么？”王永洁一下抓住他的手。

“傻丫头，”肖国庆笑着说，“那一半，等回到七里坡再答复你”。

“哪一半？”王永洁嘴角一翘，疑问中显出娇嗔。

“你回去猜吧！”肖国庆偏着头说。

“你什么时候都没有忘了捉弄我。”

“你说对了一半，什么时候都没有忘记你，但没有捉弄你。”他的幽默诙谐话恰到好处。肖国庆调侃的话，让使王永洁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了，因为她在肖国庆的调侃中感觉到了他的精神状态。

王永洁换了一种平和的语调问：“上次带给你的衣物收到了吗？”

肖国庆点了点头。然后他朝站在后面的冉广兴和蒋麻子努了一下嘴，低声说：

“永洁，他们还等着呢！”

王永洁脸一下红了，松开了肖国庆的手，转身退出来说：“冉书记，对不起。”

冉广兴摆摆手：“你们多说一会儿吧！”

“冉书记、蒋队长。”肖国庆在铁栅里叫着他俩。

“小肖……”冉广兴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将手伸进铁栅内与他紧紧地握在一起，看见肖国庆那有些浮肿的脸，冉广兴和蒋麻子心里都很难过。仅几个月的时间，往日那个朝气蓬勃、帅气潇洒的小伙子，竟一下变得苍老了，而且还是一脸的病态。

冉广兴再也忍不住了，泪珠滚出了眼睛。

“冉书记。”肖国庆轻轻地叫了一声。

冉广兴抹了抹泪：“小肖啊，真苦了你，你和李勇都伤得不轻，都怪我没将事情做扎实呀。”

“冉书记，这不能怨您的。”肖国庆的语气很温和，“您千万别自责，大队的许多事还让您操心呀。”

冉广兴摇了摇手没有说话。

蒋麻子却接过话说：“老冉的书记工作被他们停了。”

“无官一身轻啊！”冉广兴轻松地回答。

肖国庆涨红了脸说：“冉书记，您不能松劲的，一定要争取干支书工作。”

冉广兴摇了一下头：“我也想歇息一下，干了几十年，也该歇息了。”

“冉书记，您一定要争取恢复职务，没有您的帮助，李勇在新一年里还是上不了大学，而且王永洁也没有盼头了。”

冉广兴睁大双眼望着肖国庆。

“冉书记，我讲的是实话，你手中的权力也是大家的一道保障啊。”

蒋麻子说：“老冉，小肖讲得对，不能轻易放弃，没了您的帮助，李勇和王永洁要想上大学就更难了。您也替乡亲们帮帮他们，让好人有好报。老冉，过年后一定要争取过来。”

“顺其自然吧，我想他们也拿咱做不了什么，这个世道最终还是邪不压正的。”

冉广兴握着拳头在铁栅上锤了一下。

冉广兴说：“国庆啊，关心一下自己吧，在里面我们也帮不了你，你可千万不能与他们硬碰硬。我将你的事还告诉了黄国忠书记，他听了也很气愤，说他们这样做有违公理和人道，这种事做多了会遭天谴的。”

蒋麻子接着说：“公道自在人心。”

肖国庆头往前靠了一下，低声地对冉广兴说：“放心吧，我现在是学烧砖瓦。”

“咋学那个活呢？”蒋麻子有些惊异地问。

肖国庆回答：“那是一门技术活儿，一般人去不了的，待我学会了，以后回七里坡开个砖窑烧砖瓦，让七里坡的人家家都盖上瓦房，到时还可以为生产队副业创收呢。”

王永洁在一旁说：“听你这口气还真想干似的，你现在已这样了，还在想着为队里烧砖瓦。国庆，你现在千万别乱想，别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知道吗？”

“不会的。”肖国庆说：“我还争取立功，早一点回七里坡，放心吧。”

冉广兴接过话说：“我们盼望你能早点回来，一定保重自己。你今天对我讲的话咱听进去了，为了大伙，为了李勇和王永洁，我不会放弃的，我明白，做事就必须要有途径和工具。”

肖国庆赞许地点头：“冉书记，真的谢谢您了。”

会客时间很快就到了，民警催了两遍，冉广兴才想起了乡亲们带给肖国庆的一些食品，连忙交给了民警手中。临走时王永洁又落泪了，拉着肖国庆的手好不容易才分开。

冉广兴和蒋麻子也哽咽着说道：“乡亲们都念着你，想你能回来一起收获沙子坡的桐子，今年桐子就要结果了，现在就有花苞苞了。”

肖国庆眼里饱含着泪水，连连点头，手在空中轻轻地挥着。

突然，肖国庆又大声地叫王永洁，王永洁急忙跑了回去。他要王永洁下次来时给他带两本书来：一本是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另一本是《砖瓦制作技术》。

王永洁含着泪水连连点头，她在心里说：“肖国庆啊，这就是你的秉性，孜孜不倦地坚持着、期待着，你真是值得用一生去呵护去守望的人。”

五李勇在家里春节过得很沉闷，大年三十才从医院回到家里，因为他的病，全家人都郁郁寡欢。经过了几次检查，李勇的病因始终未能确诊。李勇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由焦虑渐渐变了烦躁。常常一个人呆滞地望着远处，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爸妈的心都跟着揪紧了，担心李勇出问题。

大年初一，李勇的嫂子生了一个女儿，全家人获得了另一种喜悦。爸妈为孙女来到这个家而高兴。妈妈忙里忙外为小孙女和儿媳妇操持着。李勇也露出了久违的喜悦。“赶在春天之前来到咱们李家，就叫她迎春吧。”这个名字得到全家人的认可。

大年初三这天，方大刚和方大娘从永平县来到了万川市，几经周折找到了李勇的家。方大刚背着一个大背篼，方大娘提着一个大提篮，满脸风尘仆仆。

“方大娘。”李勇喊了一声，语气显得那么亲切，仿佛是久未见面的亲人。

“勇儿呀！”方大娘的喊声好似母子相见。放下篮子，一下抱着李勇，“勇儿呀，我与大刚看你来了。”声音哽咽着，眼泪也淌了下来。

方大刚上前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李妈妈，我和娘来看你们了。”

李妈妈不知所措的“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她才醒悟道：“勇儿啊，快请大娘，大刚进屋吧。”

原来，大年初二那天，方大娘带着方大刚去七里坡看李勇，秀芝告诉好李勇回万川老家了。因此，今天一早他们就乘车来了万川市。

他们母子俩背着、提着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好的黄豆、糯米、干黄花、鸡蛋，还带了两只肥母鸡让李勇补身子。

李勇爸妈也被眼前这位农村大姐诚挚的举动感动了。

方大娘再三地向李勇爸妈赔不是，是大刚让李勇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和灾难，她还说，自从那天从医院出来后，自己就已将李勇当亲生儿子一样了。所以，她今天才不由自主地，情真意切地叫了一声“勇儿”。

方大娘还再三感谢李勇爸妈教了这么好个儿子，让李勇救了她一家人。方大娘还让方大刚跪在地上向李勇爸妈磕头谢罪，并感恩李勇宽容了儿子的罪过。

方大刚抬起头来对着李勇妈妈叫了一声“娘！”

李勇妈妈泪珠一下流了出来，连忙扶起方大刚：“孩子啊，你这礼太重了。”

方大娘恳切地说：“李家妈，让我儿子也高攀一下吧，让您给他当干娘，他有您这样好的干娘和李勇这样的好兄弟，那真是菩萨赐给他的福呀。”方大娘说着眼睛都红了。

“老姐姐言重了。”李勇妈妈说：“既然是大刚的干娘了，您以后有空一定要常来走亲戚。”

李勇听说方大娘去了七里坡，还和秀芝一起吃了饭，便情不自禁地问起秀芝的情况，“秀芝她还好吗？”

方大娘大声回答：“好着呢，她要我告诉你，要你安心治病，早点回七里坡去。”

李勇听了高兴地露出了笑意，眼睛也泛出了光彩。李勇妈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天，方大娘母子俩与李勇家人吃了一顿饭后，又匆匆忙忙地赶回永平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