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私分土地事件(1)

作者:张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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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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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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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28字


肖国庆回到辽叶河时,县委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要求他两天内去县委宣传部报到。杜国海书记已经为他做好了准备工作。公社党委专门召开了党委会为肖国庆送行,说肖国庆能去县委工作是辽叶河公社的光荣。


但肖国庆听着这些总就觉到有些不着调,就像没校准音的乐器,让人听了不舒服一样。他当即表态不愿去县委宣传部工作,只想留在辽叶河干一点实实在在的生产工作,为全公社的副业生产摸索出一条路子,尽力为农民兄弟们干点实事。他的表态让辽叶河公社的领导们一下摸不着头脑。党委书记杜国海更是惊异地望着肖国庆不知说什么好。跨进县委大院就意味着以后发展的道路更为宽广,咋能不去呢?他看了肖国庆许久才有些不安地说:“小肖同志,你可是向文华书记亲自选定的,你可要珍惜机会呀。”口气显得十分庄重。


“谢谢杜书记,向书记能看得起我,真的很让我感动,但我个人觉得我确实不适合做宣传工作,做宣传工作得要有敏锐的政治性和较好的文字功底,这恰恰正是我的弱项。”肖国庆认真地回答。


杜国海听了他的话,心里着急起来,这向书记钦点的人才若不能按时报到他是不好交代的。顿了顿,杜国海又和蔼可亲地说:“这样吧,小肖同志,我建议你明天去县委见一见向书记,把你自己的思想和要求直接对向书记汇报,你看可以吗?”


肖国庆想都没有想就回答:“好吧,我明天去一趟县委。”


杜国海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但肖国庆同时也要求杜国海同意他回到副业生产的岗位上去,他是真心实意想为公社的副业干点实际工作。杜国海不得不点头同意。


这一年的春耕在七里坡很早就结束了,七里坡的人们尝到了试验田的甜头后,那股子劲铆得更足了。他们已经很有经验地按蒋麻子的统一布置,在自己的那块试验田上精耕细作了。


冉广兴和蒋麻子现在不担心大伙种地的劲头,他俩最担忧的是这试验田究竟能种多久。实验田万一被上面知道了,是够让人受罪的。若是试验田的尾巴被抓住了,肯定会作为全公社、甚至全县复辟资本主义的典型来批判。


相邻的几个生产队、大队都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对七里坡这个有名的穷队家家户户都杀年猪感到不解,大面积的苞谷丰收让人眼馋,成片的苞谷都长得像自留地里的一样,那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些话题很快传到了公社。


杜国海书记听了这些话后,把肖国庆找去问过。肖国庆语气坚定地否定了七里坡私分自留地和扩大自留地的说法。杜国海十分担忧地告诫肖国庆,这可是无产阶级路线与资产阶级路线的大是大非问题,若真有私分土地的事,那可就闯大祸了。


辽叶河公社也许就会成为全国农村的反面教材而出名了。


肖国庆的保证并未让杜国海放心,他派出了以徐隆志副书记为组长的工作组驻进了七里坡,让工作组一行四人与七里坡的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并暗访试验田的事。他们对七里坡每一块地的庄稼都进行了现场查看,发现了异样,可就是说不出什么问题。


蒋麻子利用出工歇息时间悄悄地对每户人叮嘱要咬紧牙关,同时他还特意安排全生产队劳力到每块试验田锄草,以证实其土地的集体性质。


徐隆志一行人在七里坡待了一个星期也没有查出问题来,回到公社向杜国海书记做了汇报,了结了差事,杜国海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冉广兴和蒋麻子也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俩还将肖国庆叫回七里坡喝了一顿酒。


杜国海心里刚放下的石头没几天就出现了严重问题,惊动了整个县委、公社。


有人将一封检举信直接寄给了县委书记向文华,信中检举了辽叶河公社光明二队私分土地,扩大自留地,严重破坏了社会主义农村集体所有制的问题。


这可是捅破了天的大事,县委立即派出了以县委副书记严云生为组长的工作组驻进了辽叶河公社,要彻查光明二队私分土地的事件。来势汹汹的工作组让辽叶河公社的天空布满了乌云。


首先是召开了公社全体工作人员大会,接着又从公社抽调了一批人员充实到县委工作组,一支浩浩荡荡的机关干部来到七里坡,分住到每家每户。


七里坡的人们惊讶得嘴张得大大的闭不拢了,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七里坡从没有住过这么多上级机关下来的人,更没有县一级的领导来住过,大伙一下不知所措。


当天晚上,严云生副书记在七里坡的晒场上点着火把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讲明了追查私分土地的来意,旗帜鲜明、态度坚决地要求大伙讲老实话、做老实人,针对七里坡私分土地的事,谁先说清楚谁就没事,谁要是不讲实话或故意隐瞒就要从严处理。严副书记那义正词严的样子,让大伙都往后退,谁也不愿坐到前面去。他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反复讲了好多次,接下来就让大伙自由发言。


会场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连草丛中虫子的叫声都能听见。


火把燃烧着发出“呼呼”的声音。


沉默了一阵,严云生副书记又讲了,工作组第一阶段是让大家主动说;第二阶段是找人说;第三阶段就是将不说的人带到公社去说,最后阶段就是进公安局里去说。他鼓动大伙主动说为好,以免大伙受伤害。那语气明显地充满了恐吓和要挟。


他讲完后点起一支烟望着大伙不吭声。


许久,只见蒋麻子站起身来,朝严云生“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我来说,行吗?”


严云生“嗯”了一声,点头表示同意。


蒋麻子转身朝大伙笑了笑:“大伙听着,咱七里坡今天来了这么多领导同志,是咱七里坡的光荣。解放以来,这是七里坡第一次来了县里的领导,我们应当欢迎他们,要好好地招待他们。至于严书记讲的私分土地的事,我们要讲实话,有啥事就讲啥事,千万不能昧着良心乱说。请各位老少们放心,我蒋麻子虽然脸上难看一点,但我的心不难看,我会讲实话,你们也照实讲,我蒋麻子啥事都能担当的,身为队长十多年了没能让大伙过上好日子,是我心里最不好受的事,说起私分土地,我还真羡慕解放初期分土地的那些日子。当年我和娘拿到土地证书走到咱家的那块地上时,我娘跪在地上流着泪喊着‘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就是那块土地让我和娘吃了几年饱饭。也许,在坐经历了那个时代的老人们与我蒋麻子也有同感。”蒋麻子的声音变得非常沉重,社员们有的低下头,偷偷地抹着眼泪。


严云生猛地站起来,大声地喊道:“蒋队长,你讲的话离题万里,已南辕北辙了,你是在欲盖弥彰,你现在只能讲私分集体土地是不是事实。”


蒋麻子显得吃惊似的摊开双手,两眼睁得大大的,“严书记,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刚解放时分土地,现在全都归到生产队了,你说,这是不是事实。”


严云生顿时有些控制不住了,他将脸一拉:“蒋天洪,今天不需要你讲了,也许,你是第一个要请到公社去说的人。”


蒋麻子反倒笑了笑:“那也是我的资格哟。”显得有些嬉皮笑脸的样子。


严云生陡然一下脸色变得难看极了,呵斥着蒋麻子,叫他坐下不要再讲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鉴于明天大伙还要出工,今晚就不讲了。从明天起,三天内是主动说的时间,三天后,我们就会找人说了。这期间,全生产队不得私下串通乱说,这次工作组不将问题查清就不回县城了。”


那个夜晚,七里坡人们的心里沉甸甸的,回到家里也不敢乱说什么,因为每家每户都住上了工作组的同志。知青屋也不例外,住进了两个女同志与王永洁在一起开伙。


七里坡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气笼罩着。


在地里,大伙低着头默默地干活,在家里,与工作组人员同一桌默默地吃饭。大伙不敢随便说话,更不敢讲一句重话。


冉广兴和蒋麻子心里疑云重重,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也不知是谁检举,更不知道检举了什么内容。


冉广兴前些日子的担忧正在逐渐变为现实,他心里十分焦虑,他和蒋麻子深刻地意识到,私分土地的罪名是可以抓人坐牢的,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蒋麻子机警地在每个人身上找疑点,以利做好应对。最后,他发现在老光棍王明权那里出现了问题。



原来,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王明权在相邻的勤俭大队相中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瘸腿寡妇,她男人死了三年多,还带着一个六岁多的女儿。


经王明权一个远房亲戚介绍后,那瘸腿寡妇只走了一趟七里坡,就答应结婚了。这老光棍王明权好是欢喜,终于可以讨到婆娘了,他在睡梦中都打着哈哈。但瘸腿寡妇的婆家却还要彩礼,不然,就不让瘸腿寡妇改嫁。


王明权心里一急,就答应送二百斤苞谷去,让那瘸腿寡妇婆家好是高兴,这可是个重礼了。当王明权送去二百斤苞谷时,那瘸腿寡妇用半斤红苕酒就将老光棍灌得头重脚轻。他说了好多大话,还对她许了愿,要为她建新房子,还要添制新家具,并且还要瘸腿寡妇为他生个一男半女。


瘸腿寡妇问他哪来这么多粮食?因为农村人都知道,建房子、做家具是要让出工的人吃饱饭的,那得有足够的粮食准备。


王明权只顾一时兴奋,夸下海口,说他家里粮食已装满了仓、填满了柜,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瘸腿寡妇心眼就是多,接着又是几杯酒猛灌,王明权再也撑不住了。那妇人问啥他就讲啥,一下将七里坡“试验田”种粮的事连根带底全抖了出来。还扬扬得意地夸口说,再这样干几年,七里坡就不愁没粮食吃,不愁建房子了。


瘸腿寡妇原以为老光棍在讲大话,可酒后吐真言,她还真相信他的话了。心里暗自欢喜,嫁到七里坡有饱饭吃了,陡然一下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可她一转身将七里坡种试验田的事对婆家、娘家的人滔滔不绝地宣扬起来。她并不是想出卖谁,她只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命好,后半生嫁了一个好男人,嫁了一个吃粮不愁的人家。


俗话说,东西越带越少,话是越带越多,七里坡的事在勤俭大队一下传开了。


可没想到,那些每年缺两三个月粮食的乡邻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骂着自己队里的生产队长是笨猪,缺少心思,不会想办法让大伙过好日子,那些生产队长们也一下恼火了,就写信告到了县委。


县委工作组在七里坡的那阵势把老光棍王明权吓坏了,他心里明白,是自己的那张臭嘴坏了七里坡的大事。他清楚,若人们知道他为了讨老婆出卖了试验田,大伙还不生吞活剥了他,他的日子就别想过清静了。他吓得连续几天都不敢出门,躺在家里装病。


他是全生产队唯一没住工作人员的农户。工作人员还未进门就闻到有股让人想吐的味道,谁也不愿住到他那去。工作组的人来找他谈话时,他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搭了一块湿毛巾,嘴里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工作组的人没站几分钟就被那股刺鼻的味道熏得不愿再问,迅速地离开了。


队里的人几天都没有看见老光棍王明权出工,有人开始怀疑老光棍的嘴巴出了问题。可蒋麻子还在担心,怕他一个人生病死在家里了还没人知道,就叫李勇去看看。


那天下午收工后,李勇来到了王明权家里,只见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股难闻的味道迎面扑来。


他大声地叫了几声,王明权没有回答。


李勇心里有点害怕起来。他一边叫着王明权的名字,一边摸索着来到了他的床前,隐隐约约只见床上堆着黑乎乎的被子。


李勇上前摸了一下,只听见王明权呻唤了一声,吓得李勇手往后一缩,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王明权嘴里嘟囔似的说道:“李勇兄弟来了……”


李勇心跳得咚咚直响,语气显得有点惊慌地说:“王明权,你咋不吭声呢,吓了我一跳。”


王明权慢腾腾地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心里直发怵,声音有些瑟瑟发抖,“你找我有啥事?”他心里明白,大伙迟早会知道是他坏了七里坡的事的,工作组那要惩处人的阵势让他心里害怕得厉害。


“蒋队长叫我来看看你,担心你病重了。”李勇一边说着,一边点亮了床头的油灯。


王明权嘴里哼着,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李勇的眼神。他从李勇的表情和语气看出,大伙还不知道是他惹的祸,心里才稍稍安宁了一点。他说话声音也大了一些,“谢谢你和蒋队长的关心,我没事,睡一会儿就会好的,今天已好多了,明天就可以出工了。”他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


李勇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烧,他又说了一句已好多了,李勇见他没有什么异常,叮嘱了几句后就要回家了,王明权却拉住了李勇的手,问起了工作组的情况。


李勇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次县委工作组来的阵势比公社工作组厉害多了,那架势不挖出试验田的事是不会撤走的。”说完,摇了摇头。


王明权惊恐地点着头,嘴巴动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他想再问几句,可看见李勇铁青的脸和愤愤的口气,就没敢再问了。李勇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缓缓地说:“待会我从秀芝那里替你拿点药过来,吃了药会好得快一点,你要起来吃点东西才行。”


李勇叹了一口气,“一会儿我让秀芝做碗面条,我拿药时一起送过来。”


王明权一下不知咋地,鼻子直发酸,声音哽咽着“嗯”了一声。


李勇站起来,拨了一下油灯,屋里一下亮了许多,接着又对王明权叮嘱了几句,带着担心转身离开了。



县委工作组在七里坡住了快十天了,七里坡没有一个人主动去说的,那沉闷的气氛让大伙心里憋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