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蛮横的架势和无理的要求让学校为难了。连县文教局领导都出面了，要求学校对秋硕这种粗野行为予以严肃处理，以正校风。学校领导亲自去医院向杜德贵本人和他任武装部长的父亲道了歉，反被武装部长狠剋狠地了一顿，说学校领导包庇和纵容学生犯罪。学校领导垂着头，叹了一口气走了。

校长只好将双方家长叫到一块协商调解。

那天，秋硕第一次看见妈妈那义正词严、入情入理的语气和神情，深深地铭刻在他心里，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

面对那穿着军装的武装部长，秀芝神色肃然地说：“我作为孩子的妈妈，为儿子的过失向您道歉了。”秀芝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只见那部长夫人斜视了她一眼，将脸扭在一边，一副不屑的样子。

秀芝接着说道：“秋硕与您儿子是孩子之间的纠纷，他们之间不应该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您们坚持要求学校开除我儿子的学籍，让我心里感到困惑和不安，也很难接受。这事情发生的起因你们应好好思量一下，我不能说是我儿子受到了欺凌，但起码是受到了伤害。就凭这一点，你们也应宽容一点，不能使我儿子失去读书的机会。在我心中，解放军总是出现在群众最困难的时候，杜部长这身军装也确实让我肃然起敬。古人说过：‘官不以权谋私，以势欺人；民不以怨报德，以利忘义。’在我们之间，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官与民的关系，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可让学校做调查。您儿子治疗耳朵的费用，李秋硕妈妈会一分不少地进行赔偿。但你们若以权势剥夺我儿子读书的机会，作为母亲，我会尽一切去维护他的权利，甚至我的生命。我不是在吓你们，这是一位母亲的心声。”

秀芝的神情那么庄重，语气不卑不亢，抑扬顿挫，环环入扣，让学校领导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她，不停地点着头。

秀芝稍稍歇息了一下，继续说道：“作为父母，我诚挚地希望对孩子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多给他们一些宽容和鼓励，让他们从小有一颗诚实感恩的心，因为他们的未来关系到我们的家人和社会。若你们能以宽容的心态，不以强势剥夺李秋硕的读书机会，我会真诚地感激你们，并为你们的儿子祝福，愿他们都能健康成长。”说罢，秀芝再一次向学校领导和杜德贵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秀芝将秋硕拉到杜德贵父母面前，语气沉重地说：“儿子，向伯父伯母道歉。”

只见秋硕泪光闪动，眼圈红红的，走到杜德贵爸妈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伯父伯母，李秋硕向你们认错了。”声音有些发哽。

杜德贵妈妈连看都没看一眼，满脸怨恨的神情，厉声对校领导说：“学校不能包庇这样的学生，像他这个样子，以后说不定还会杀人，这学校哪还有安全感？你们若不秉公处理，我会跟你们没完。”

学校领导站起身来，怔怔地望着她，一会儿又转身走到秀芝面前，无奈地望着秀芝，摇了摇头，嘴巴张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秀芝泪眼闪烁，紧紧地抿住嘴唇。

突然，秀芝将秋硕拉到自己面前，脱去衣服，将他那被打得青肿瘀血、伤痕累累的身体，展现在杜德贵父亲面前。

只见杜德贵父亲“啊”了一声，一下站了起来，惊讶地望着，嘴巴张了几下才说道：“怎么成这样呢？”

秀芝抹着脸上的泪水，为儿子穿好了衣服，再次对校领导和杜德贵父母讲道：

“三天内，我将赔偿的医疗费送到你们手里，但李秋硕读书的权利我绝不会放弃。”

说完，拉着秋硕就往外走。

只见那武装部杜部长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一步，喊了一声：“李秋硕妈妈，你别急着走，我们再谈一谈。”他脸红红的，显得平和而诚恳。

秀芝站了下来，正欲听他讲话，只见杜德贵妈妈一下站起来，声色俱厉地说：

“谈什么谈，既要赔偿，也要处理。”说完，一下又哭诉起来，“我儿子少了一块耳朵，以后怎么见人啊！”

校领导立即站起身来说道：“好好谈谈吧，孩子耳朵能修补好的。”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

杜部长眉头皱在一块，对那女人大声训斥道：“耍啥横？就是你惯坏了那狗东西，你没看见人家孩子那浑身的伤痕，我见了心里都难受，他才十二岁呀，十几号人打他，别说咬掉了耳朵，咬掉那狗东西的脑袋都应该。秋硕妈妈讲得多好，你还有啥值得凶，值得闹的？”他转身对秀芝敬了一个军礼，“大妹子，真对不起，让你们受委屈了。”

秀芝顿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连忙鞠了一躬：“谢谢您能原谅我儿子。”

“不！”杜部长举手止住了秀芝的话，“我应该向你们道歉，是我们没教育好儿子，但我相信，你有句话是对的，他们之间只是孩子闹的纠纷，没什么深仇大恨，也许他们以后还能成为好朋友。”杜部长的语气显得磊落、大度。他转身向校领导也敬了一个军礼，恳请学校不予处理李秋硕，同时要求学校对杜德贵严加管教。

杜部长的话还没说完，他夫人就冲到他面前，大声地叫道：“我不同意，你做不了主。”随即，转身对校领导又喋喋不休地哭诉起来。

杜部长朝秀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秀芝感激地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声“谢谢”，拉着秋硕走了。

四

秀芝将秋硕带回了七里坡，让他在爸爸和干娘墓前忏悔，认错。

秀芝意味深长地对儿子讲道：“一条狗咬了你一口，你不能为了还一口专门去变条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时候是有理让无理。”

自那以后，秋硕对妈妈有了更深切的理解，妈妈是一个明大义、宽人严己、乐善好施的人，妈妈永远是他一生奋斗的力量源泉。

秀芝回到家里，将猪圈里的两头猪卖掉了，第二天就带着秋硕返回学校。

秀芝凑足了一千元钱来到县医院，诚心地将钱交给了杜德贵的妈妈，并再一次向他们道歉，还将带来的鸡蛋、鸡和一大筐山里土特产交给了他们。秀芝还满面笑容地对杜德贵说：“伤好了，放假后去七里坡玩，阿姨做一些山里的东西给你吃。”

杜德贵脸红红地点着头。

杜德贵妈妈怔怔地望着秀芝，许久都没有说话，脸也红红的了，眼睛里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大妹子……”

“哎，以后你们有空了都来七里坡玩一玩。”说罢，秀芝主动与杜德贵妈妈握了握手。她坦诚的神情让杜德贵妈妈连忙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也朝她微笑着点点头。

秀芝带着轻松的心情离开了医院。为了维护儿子读书的权利和机会，她将理与情、诚与义相融在一起，让儿子看见了母亲的大仁大义。

秋硕被妈妈的行为感动了，妈妈养两头猪多不容易啊，那一千元钱是妈妈用血汗换来的。妈妈面对杜德贵及他妈妈的笑容让秋硕的心好紧，好痛。

秋硕真不想读书了，想回去帮妈妈干活，让妈妈轻松一点。可当他看见妈妈为了保证他继续在校读书，甚至可以用生命去维护时，他的心灵震撼了。他明白妈妈的心意，知道了自己的责任，他不但要继续读书，而且还要读出好成绩来。他也想起了干娘曾经说过，读书没有捷径，勤奋就是最大的聪明和智慧。

自从那以后，秋硕变了，而且变化很大，他的语言少了，在教室的时候更多了，他每周回家都要帮妈妈做好多事情。妈妈又买了两只小猪崽，秋硕每周回去都要为它们打好多猪草，自己带到学校的粮食也悄悄减少了。妈妈发现以后，心疼地吵了他，要求他不能饿着肚子读书。

秋硕看见妈妈生气的样子，心里好不安，他在心里悄悄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读书，争取获得好成绩，让妈妈开心，一定要做妈妈的好儿子。

当秀芝离开医院不久，杜德贵父亲杜部长来了。当他知道老婆收下秀芝一千元钱和一大堆慰问品时，一下子怒了，指着儿子对老婆骂道：“你惯适出来的狗东西，已不是个东西了，打得人家遍体鳞伤啊，还敢收下一千元钱，你于心何忍？一位山里的村妇，挣一千元何等艰辛啊？”他的语气一下沉重了，顿了一下，他转身对儿子训斥道，“咬掉你一块耳朵，让你记住一辈子，在这个世界上不能欺凌弱者。”

杜德贵“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也没想到那帮兄弟下手那么狠。

杜部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坐在了病床上。

他老婆怯生生地上前说道：“老杜呀，我们也买点东西送回去吧。”

杜部长咬了咬嘴唇，沉吟了许久，语重心长地说：“德贵他妈，你知道吗？李秋硕的父亲李勇就是咱们永平县的烈士，李勇同志舍己救人的事迹曾感动得你掉过无数次眼泪呀，县委、省委曾发出号召向他学习，你忘记了吗？多好的人啊，你看秋硕的妈妈，多善良啊，她的善良和宽容让我深感惭愧呀，你现在咋变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了，秋硕妈妈那天的神情和话语让我想起了咱的娘，她在乡下的日子多难啊，为了咱兄妹几个吃了多少苦呀！”杜部长越说越沉重，眼圈也红了。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手指着杜德贵，脸却对着老婆说道：“星期天，你带着他与我一起去辽叶河的七里坡，去看看这位善良的妈妈。”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

杜德贵与他妈妈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副不解的样子，互相看了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星期天，秀芝与儿子正在庄稼地里忙着，公社武装部长陪着县武装部杜部长一家三口来了。秀芝感到十分意外，她没想到杜部长真的来七里坡了，她心里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激动。

杜部长是县里的领导，能将她的邀请当真，还真是没有想到。秀芝十分热情地招呼着他们，拿出了家里最好的特产招待他们，还笑着对杜德贵说：“想吃点什么，告诉阿姨，我说了的，让你来七里坡一定要玩得高兴。”

杜德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红红的，这时，秋硕上前拉着他，说：“咱们出去溜溜吧。”杜德贵兴奋地点点头。

他们俩来到山前岭后，远远眺望着山下的田野，绿荫点点，炊烟袅袅，仿佛是天上垂下的飘带，好似一幅浓墨重彩的山乡原野画，那么令人神往。

杜德贵自言自语道：“太美了，秋硕，你们这里太漂亮了。”

秋硕笑了笑，抿着嘴没有说话，他心里却在说：“你看到的美是视觉上的，这美的后面，是山里人艰辛的劳作。”秋硕心里知道，这山里的环境让妈妈一年四季都在忙着，好累，好辛苦。

孩子不在场了，杜部长对秀芝说道：“大妹子，我今天来是来向你道歉的，子不教，父之过，错误是由我儿子引起的，责任在我和他妈妈，我会好好教育他。”

秀芝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杜部长，您这样讲让我很不安，秋硕这孩子不懂事，您儿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知我那些钱够不够呢？”

突然，只见杜部长“啪”地立了一个正，向秀芝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妹子，作为军人，我也有责任和义务维护你与秋硕的尊严，我今天是怀着一颗诚挚的心来向你赔不是的。同时，也是让儿子和他妈妈来向你学习的，也是来瞻仰李勇兄弟的，他的事迹曾让我和儿子他妈感动得流过泪，请你一定要接受我们一家人的真诚心意。”

接着，杜德贵妈妈红着脸上前说道：“大妹子，老杜讲的是咱全家人的心里话，以前那些事别往心里去，以后咱们是好姐妹。”说罢，拿出一个厚厚的纸包递给了秀芝，“这是我们的心意。”

秀芝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推着她的手：“嫂子，不能这样的，你们这样会让大妹子心里忐忑不安的。”

杜部长拿过纸包往桌子上一放，非常认真地说：“大妹子，你交给儿子的一千元我们收下了，可我们全家带着一颗诚心来看看你和秋硕，这两千元钱请一定要收下，只允许你礼义俱到，就不让咱们礼义一下，那可让咱们落下了不义之名呀，交往交往，有交就得有往啊。”

秀芝为难地摇着头：“杜部长，使不得的，您若真的关心我，就别这样了，好吗？”

杜部长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吧，大妹子，今天咱们就不争了，你带着我们去看看李勇兄弟吧。”

秀芝默默地点着头，带着他们来到了松林旁的李勇墓前，轻轻地说：“勇哥，杜部长来看你了。”

杜部长肃然起敬地向李勇墓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动情地说：“李勇兄弟，老杜来看你了，也向你赔不是了，但请你放心，我会让儿子与秋硕成为好朋友、好兄弟，你那舍己救人的精神永远铭刻在我们心里。人们没有忘记你，好兄弟。”杜部长的眼睛湿润了，他又亲自培了土才默默地离去。走了一段还回头凝望着松林旁的墓碑，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愧疚之意。

那天，秀芝心里好感动，县里的领导都还没忘记李勇，李勇的那些事还感动着人们。秀芝又回到李勇墓前，无限深情地说：“勇哥，你也安心了吧，人们没有忘记你，你得保佑儿子好好学习，让他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