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瓷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7
|本章字节:11672字
星期六的早上一个电话把唐凄凄从梦里吵醒,她挣扎着从被子中伸出手臂拿起手机,喂,是晓霞吗?一个甜美的声音从听筒里飘了出来,唐凄凄一下子打了个寒战,马上睁开睡意迷朦的眼睛,她迅速坐了起来问道,你是?
我是马蘅啊,你是不是睡傻了,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女人说完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
唐凄凄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事啊?她强迫自己把声音调整的很柔和。
你还在睡觉啊?
唐凄凄口里嗯着,用另一手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香烟点上。
你说你也不小了,还天天睡懒觉,看以后哪个男人敢娶你!马蘅在电话那端嗔怪道。
唐凄凄弹了弹烟灰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要没事我挂电话了。
马蘅那边沉默了片刻才说,你现在怎么脾气那么大?是不是一个人过有点儿内分泌失调啊?还没等唐凄凄反驳,马蘅又说,我想找你当伴娘。
伴娘?唐凄凄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我下个星期天结婚,你来给我做伴娘,到时候早点儿来我家陪我一起去化妆啊!
你先等一会儿,你说你下个星期天就要结婚?和谁啊?唐凄凄连忙追问。
哈哈,马蘅大笑两声说,当然是和我老公了,他可是留美博士哦,我们结婚后就要一起移居到国外的。
唐凄凄心里冷笑着说,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个人?你们怎么勾搭上的?
马蘅得意地笑了笑说,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你记得下个星期天早点儿来我家就是。我挂电话了,晓霞,拜拜!
还没等唐凄凄回话,马蘅那边就挂机了。
下星期结婚,和留美博士?唐凄凄捏着手机发怔,直到烟头烫到手指她才清醒过来,她再次把手机放到耳边,里面却没有声音。我操!你能不能不叫我晓霞?!唐凄凄愤怒地对着手机大喊一声,然后用力地把它抛到了地板上。
在唐凄凄还是唐晓霞的时候,就认识了马蘅。她注定生命中绕不开这个女人,她们在同一个产房出生,母亲们是邻居外加结拜金兰。她们在一个胡同里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情同姐妹,形影不离。后来马蘅家搬走了才少了联系,不过两个人还是会时不时的聚一聚,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马蘅来找唐凄凄。
自从三年前唐晓霞从银行辞职改名“凄凄”后,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经常蜗居在家中,白天睡觉,晚上写作,少言寡语,唐凄凄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一个人活到二十五岁才找到理想,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她格外珍惜。倒是马蘅嗤之以鼻,自从唐凄凄辞职以后,她屡次提醒唐凄凄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错误决定,开始唐凄凄还反驳她,但是半年后她就失去了兴趣,自己过自己的,干别人什么事啊?她只在一边笑着看马蘅痛心疾首地指责自己。
可是马蘅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了呢?之前没有对唐凄凄透露半点儿风声,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新郎的名字。唐凄凄窝在被子里盯着黑色的窗帘,她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很优秀,最起码在马蘅眼里是这样,不然她不会不介绍他们认识。唐凄凄叹了口气,她为马蘅的小伎俩感到悲哀,同时也有些失落。她甩了甩头决定不再想结婚这档事,她把烟灰缸挪开缩回手臂重新蜷缩在被子里,今天格外冷,唐凄凄抱紧自己的膝盖在被子下直哆嗦。
2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唐凄凄睁开眼睛,窗户上已是一片白蒙蒙,她光着脚跑到窗边用手擦了擦玻璃,外面在下雪,树梢上像挂着小纸片,地面上有些许黑土裸露出来,一群孩子在用薄雪堆雪人,堆出了一大块肮脏的五官模糊的脸。唐凄凄转身准备回到床上的时候,突然踢到了什么,她低头一看,是自己四分五裂的手机,她蹲下身慢慢捡起手机残骸,就是这个电话带来了马蘅要结婚的喜讯。
结婚!结婚!唐凄凄使劲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心里莫名的烦躁。结个狗屎婚啊!她大骂了一句跌坐在地板上,不知过了多久,双腿之间流出些温热的液体,唐凄凄反映迟缓地掀起睡裙看了看然后脸色灰暗地走进了洗手间里。她坐在马桶上,体内的血液一点点流了出来,唐凄凄极不耐烦地双脚来回蹭着,恨不能找把刀子捅自己一下,好让该流的鲜血一次流完。从她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她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年她十五岁,和马蘅一起读高中。马蘅是个早熟的女孩,十三岁就来了,从此后就开始疯狂的发育,到了高中的时候,她已经是身材丰满、***硕大。在唐凄凄的小阁楼里,马蘅经常掐着她纤细的腰说,我羡慕死你了,你看我现在有多胖,丑死了,你怎么还是那么苗条啊!马蘅每说一遍手下就用劲一分,瘦小的唐凄凄强忍着疼痛笑眯眯地看着她恶狠狠的表情。
唐凄凄初潮的那天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她正坐在教室里和马蘅一起写作业,她们俩个都是优等生,但是唐凄凄总是考第一,马蘅第二,虽然每次都相差不远,可就是那几分,无论马蘅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超越唐凄凄。所以她们在一起复习,如果唐凄凄不走,马蘅也会一直呆着。那天教室的人都去吃午饭了,熬了一会儿,唐凄凄的肚子开始叫唤,她伸了个懒腰合上书本对马蘅说,我们去吃饭吧?马蘅立刻放下书本如释重负地说,好啊!那快点儿,我要饿死了。就在唐凄凄起身的瞬间,她感到肚子一阵绞痛,两腿间发热,她捂着腹部又坐下。
怎么了?马蘅关切地问道。
唐凄凄摇摇头说,没事,突然肚子疼。马蘅陪她坐下,等了一会儿,唐凄凄才站了起来,好了,现在不疼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马蘅点了点头,唐凄凄快步走到教室门口看见马蘅拿着饭盒慢吐吐地走在身后。你怎么了?快点儿啊!她催促道。
马蘅慌张地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校园里人潮涌动,学生们都拿着饭盒来来去去,从教室到食堂唐凄凄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一路上那么多人向自己投来奇怪的目光,甚至还有些窃笑的表情。唐凄凄看了看身边的马蘅,她和往常一样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可能是自己多疑了,唐凄凄吸了口气和马蘅一起慢慢往寝室走去,还没有走到寝室门口,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就跑过来拉住了她。
晓霞,你还不走快点儿!那女孩一把抓住唐凄凄的手腕焦急地说。
唐凄凄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
还没等她说完,女孩就把她往寝室推,一边推一边小声说道,你傻啊你,来那个了都不知道啊!看你裙子上弄得都是!
唐凄凄一听头立刻嗡得一响,她手忙脚乱地跑进寝室,等她放下饭盒对着镜子察看时,才发现自己的白裙子后面有一大块鲜红的血渍。难怪了,难怪刚才那么多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唐凄凄羞愧地咬着嘴唇,全身发抖。这时马蘅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晓霞,快换衣服啊!唐凄凄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在马蘅的帮助之下才换好衣服,然后马蘅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包卫生巾递给她说,快去厕所。那一刻,唐凄凄感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垂着头迅速跑到厕所,等她弄好站起身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马蘅从教室出来就走在自己身后,难道她没有看见自己的裙子脏了吗?唐凄凄回忆起在教室她催促马蘅时,她脸上的慌乱神情,她看见了,她在那个时候就看见了!她比自己早来两年月经,不会不清楚!通向寝室的走廊变得漫长,唐凄凄的眼前闪现出很多张嘲笑的脸庞,马蘅!马蘅!唐凄凄攥紧拳头,她的双手交替掰动着关节,咯咯蹦蹦骨头撞击的声音直到寝室门口才停止。唐凄凄慢慢推开门,马蘅站在布满兰花的窗帘前扭过头,你没事吧?马蘅对她粲然一笑。
那幅画面直到现在还是清晰无比,唐凄凄站起身看着马桶里的一潭鲜血。从那件事情以后,唐凄凄就开始失眠。白天她总是挨着墙角走,生怕遇见什么人,一旦有人远远地对她打招呼她就开始呼吸急促,然后迅速转身跑掉。现在想来当初的恐惧有些幼稚,但是对处于青春期的唐凄凄来说,那种羞耻感让她终生铭记。若干年过去了,唐凄凄已经二十八岁,经历了不少事情,有了波澜不惊的胸怀,但是当年留下的后遗症――失眠和经期时的情绪低落却无法挥除。
唐凄凄板着脸看着窗外,她实在不想出门,但是没有办法,卫生巾快没有了,她穿戴好衣服带上墨镜别别扭扭地打开门。走到楼下的门卫室,她马上低下头准备快速跑过去,可是来不及了。
唐小姐,出门啊?
唐凄凄硬着头皮转过身,一个皮肤萎缩成干枣的老头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
是啊,出去买点儿东西。说完唐凄凄迅速走出大楼,走出两步她又回头看了看,看门的老头还站在原地冲她微笑,唐凄凄知道那个男人盯着她的屁股,她无可奈何地继续走在他的视线中。
自从辞职以后,唐凄凄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新生活会充满荒诞,直到她搬到这栋大厦,遇见这个老头。他经常没事找事和唐凄凄搭讪,一双老眼昏花的眼睛还吃力地凝视着她,唐凄凄熟悉这种表情,男人眯着眼睛,嘴角歪斜就是在向女人调情。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头对她情有独钟,是自己穿着暴露还是举止轻佻,给别人不是良家妇女的错觉。唐凄凄反复自省,都觉得不是这些原因。有一次她半夜出门买烟的时候,老头疼惜地对她说,唐小姐,保重身体啊,你老是晚上出门白天睡觉可不好。唐凄凄看着老头暧昧的表情恍然大悟,原来他以为自己是做小姐的。唐凄凄气得咬牙切齿,本想反驳几句却突然觉得全身发虚,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走了。回到家里,唐凄凄越想越愤怒,她把房间翻了个顶朝天,把自己历年发表的刊物还有获奖证书全部找了出来,她抱着一大叠沉甸甸的书籍准备去找老头算帐,她要正气凛然地告诉他,我是一个作家,妈妈的!走到门口唐凄凄不小心摔了一跤,书本像磐石般压在她的身上,唐凄凄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突然笑了,笑得满脸泪水。
你要去向谁证明?证明什么?一个女人不结婚、不恋爱,每天晚上起床吸烟写作,早上蒙头大睡,偶尔出去还带着墨镜,一脸苍白和倦怠,这和做小姐的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自由职业者,都是离群索居,都是为了生计拼将一生休的女人,说起来自己凄清的日子还比不上别人夜夜笙歌的潇洒,还有什么好去争辩的呢?唐凄凄想了半天,竟然第一次对目前的生活产生了恐惧。
她从地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镜子上印着一张女人的脸,黑眼圈、尖下巴、皮肤苍白松弛,目光呆滞,像一个久病不愈的人,关节里滋长着粘糊糊的霉斑。衰老,是个可怕的字眼,它的后面排列着一堆危机,嫁不出去、病痛、孤独、贫困等等,唐凄凄想起三年前自己辞职时的意气风发,这些问题曾经在理想面前显得遥远渺小,两年前马蘅担忧地对她说,晓霞,你要写到什么时候为止?你应该考虑结婚了。唐凄凄嗤之以鼻地回答,我要写到自己写不动为止,写不了了再嫁人。直到现在唐凄凄也没有到写不动的时候,这曾让她深感骄傲,也让她身陷尴尬,虽然她才思敏捷,却一直没能成为知名作家。她始终想不通,马蘅的意见是,你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在写作吗?比你优秀的人多的是!最主要的是无论你本人还是你的作品都没有卖点儿。要是早几年你还能赶上“美女作家”那拨,可是现在比你小,比你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你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唐凄凄怔了半天,她不知道马蘅说这话是讽刺自己还是宽慰自己,是的,她不再年轻甚至常年的熬夜让她美貌尽失,可是这和写作有什么关系?她不以为然地又写了两年,退稿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穷,而书店里堆积的越来越杂,有十几岁的学生写的,有青春偶像派的少女写的,有坐台小姐写的,唐凄凄才绝望的发现自己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更可悲的是常年隐居的写作生活已经让她远离社会、人群(主要是指男人),所以就算她现在想退而求其次先嫁个好点儿的男人,也成了奢望。从此唐凄凄对写作失去了激情,但是她并没有停笔,她已退化到除了写作什么都不会的地步,理想终于沦为谋生的手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3
唐凄凄走进一家商场,她对周围色彩缤纷的服饰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卖卫生巾的柜台。这些年她已经练就了这样的本事,将自己压缩成了一个质朴的女人,绝不爱慕虚荣,毕竟虚荣是要花钱的,所以她极少逛街,马蘅拉了她几次都被拒绝了。唐凄凄解释女人的需求本就该简朴,马蘅嘲笑她穷疯了,哪个女人不愿意自己光彩照人,如果拒绝购买化妆品和服装那只会因为没有钱。唐凄凄觉得这是原因之一,而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欲望才会让人衰老和丑陋,或者只有不自信的女人才会把时间、金钱耗费在装束上。马蘅对她严肃的理论笑得花枝乱颤,逛街采购是女人的特性,如果连这点儿都荒废了,那意味着她已经没有女人味了,这是马蘅的回答。唐凄凄心中有点儿悲伤,马蘅这话无懈可击,这个世界上处处存在真理,可是它们没有用,每个人的真理都是为自己而设的,谁都想留条退路宽慰自己。
开始的时候唐凄凄很难过,每当她从喜爱的服饰面前抽身离去的时候,手脚冰冷,一个没有能力满足自己的女人心里是凄凉的。等到唐凄凄偶尔收入了几笔颇丰的稿费能满足自己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失去了着华衣的机会,没有朋友,没有交际场,漂亮的外套只能裹着她在路上收获几缕色眯眯的目光。唐凄凄自此彻底断了念想,整日穿着色泽黯淡的旧衣服,素着一张脸,反正都是无人欣赏。
当唐凄凄怀揣着卫生巾走过女装柜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嗲得让人汗毛竖起的声音。唐凄凄望过去,一个腰成水桶状的半老徐娘正在试衣镜前搔首弄姿。
亲爱的,你说我穿这衣服好看吗?她侧着脸问身边的男人。
男人体形魁梧,穿着灰色的休闲服,头发浓密背对着自己。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他和女人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弓起脊梁。
唐凄凄站在模特身后捂着嘴巴笑了起来,真是蹩脚的谎话,那个女人身上套着一件紧绷绷大红色的毛衣简直像桶康师傅麻辣面,你还要骗别人好看,这个男人真不地道。
女人听后却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抖着一身赘肉跑进更衣室。男人看着那个硕大的身影消失后马上又直起背松了口气。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孩从他身边经过,他马上转过头用目光去追捕。就在这一瞬间,唐凄凄看到了他的脸,这个男人长了张娃娃脸,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眼睛细长,嘴唇红润单薄,但是唐凄凄知道他早就过了三十岁,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他的眼睛不再清澈,但还是波光滟滟,这是他的资本,也是唐凄凄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