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瓷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6
|本章字节:6996字
我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很多年。这个房间很小,厚重的落地布帘遮住了唯一的窗户,若干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么漆黑。以前我还会去另外一个房间,另一个女人的房间,和我这个屋子的唯一区别是多了一个电视机,我经常偷偷溜进去看电视,黑白的画面让我幼小的心灵明白——这个世界单调、陈旧,和我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当妈妈禁止我再进入她的领地时,我没有抗议,我记得最后一次看电视,里面有个女孩和我长得很像,电视里说她十四岁,我想我应该也是十四岁,此后每到夜晚我就用指甲在床梆子上划一道痕迹,根据记忆深处模糊的算术,一列列深浅不一的划痕让我深信不疑,今年我十八岁了。但是我不知道妈妈多大了,这么多年来,她仿佛从来没有改变,总是一头黑发、身材窈窕,但是满脸皱纹、目光混浊,她不过于年轻,也不过于苍老,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从我叫她“妈妈”的那刻起,她就保持了身着黑衣、嘴唇干瘪的姿态。
新的一天通常是这样来临的,白色的光线先是在布帘上凿出一个小斑点,然后缓慢的扩大,它随着窗帘的起伏荡漾着,变成一个大大的球体,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模糊的边缘像舞动的手掌往四周打下痕迹,整个光圈被拉扯的变形,最后终于完全摊开,透过黑色的幕布,整面墙都在发光。我躺在床上看见自己的脚趾变白,上面的血管流动着蓝莹莹的液体。很多小鸟在窗外鸣叫,它们蛊惑着我,我走到窗户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丝缝隙,外面的景色凶猛地扑向我的瞳孔,我反复被它们这样惊吓,这使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不知道我这里距离地面多高,但是我能很清楚地看到楼下草地上颤动的野花,一大片仰着红色的脸庞,像一个硕大的伤口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独自破溃、流淌。还有树木,一棵连着一棵,绿色的布条远远地飘上了天空,没有人,也没有别的什么新奇的玩意,单调的色彩在每天泛滥着,甚至没有季节,永远的血红和永远的疯绿。我长久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身体,我能看见那些蓝色的河流在奔涌、交织,这是白色,我的手指掠过皮肤,坚硬的毛孔里发出咯吱的响声。它们在我视线中成碎片般飘扬,那是一场雪,是若干年前的片断。一个叫洋洋的男孩来到我的家,他脱下厚厚的棉裤让我握着他的一砣肉,洋洋的脸在我头顶微笑,他是我的邻居,我的好朋友,我的手握着他两腿之间的东西,柔软、滚烫,我的手心不断出汗,于是我也脱掉了裤子,他俯下身体两腿之间的那砣肉在我大腿上来回噌着,他说,我上次看见我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玩来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和他做过这个游戏,我觉得很新奇,于是咯咯地笑起来,这时候门开了,妈妈出现在眼前,她愣了一会儿,手中的菜篮掉在地上,土豆咕噜噜滚到了我的脚边,妈妈没有捡而是像一个上了发条的布娃娃开始不停大叫起来,非常滑稽。随后她冲过来一把拉开洋洋,使劲摁着他的头往墙上撞,洋洋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在房间里回荡,很快引来了他的爸爸妈妈。两个人进来就和妈妈扭打起来,辱骂声、花瓶破碎声、骨头击打声交织在一起,我坐在地上,没有人管我,这些混乱的声响无休无止,慢慢的我困了,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等我醒来,地板上落着淡淡的月光,我躺在妈妈的怀里,她的泪水不断打在我的脸上。离离啊,妈妈对不起你啊!他们欺负你是个傻子,没有爸爸,他们都要遭雷劈的啊!都怪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妈妈该死啊……我是“傻子”?这是我第一次听妈妈这样说我,什么是傻子?我为什么没有爸爸?我嘴里乌拉乌拉地嚷道想让妈妈给我解答,但是她哭的那么响亮,泪水不断滑落,我伸出手想帮她擦掉,但是却摸到一掌鲜血,妈妈受伤了,光线黯淡,我看不到她的伤口,我想她一定很痛,不然她怎么会紧抱着我不停的哭泣,我心里很难受,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第二天妈妈用一块黑布蒙上了我的眼睛,她说要和我玩个游戏,我在妈妈的怀抱里跌宕起伏,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让我着迷。她在行走,我的耳边传来车流声、脚步声和喧闹的人声,最后伴随着一阵火车的鸣叫声,我睡着了。等黑布摘去后,我发现我坐在这个房间之中,直到现在我坐在这个房间之中。镜子里的这个女孩通体苍白,像一页纸片,长发厚重地盘踞在脚下,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感激这面镜子,它把我和空气区分开来,我的手按在***上,它见证着这里一天天的膨胀。我对这***无比爱慕,因为它光滑饱满,一粒粉红色的樱桃种植与此,让我全身散发着芬芳。这让我更加惧怕死亡,每隔一段时间,我的双腿之间就会流出大量的鲜血,妈妈给我身下垫上厚厚的卫生纸,她握着我的手说,离离,别害怕,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些,你不会死的。她真是我的好妈妈,她知道我内心的恐惧,然而却错误的理解了这一切。等她走后,我抽掉身下的纸张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回想最后一次看电视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我确定自己已经十四岁,也是那个晚上我被自己下体咕咕的流血声惊醒。它在床单上像花朵一样大块大块绚烂地绽放,我全身的力气随着它们被床褥稀释,躯体变得轻飘飘的,脑海里堆满白茫茫的雪片,它们迅速地坠落又融化,一条冰冷的流水瞬间灌入骨缝之中。我开始不停颤抖,身体滚烫,妈妈来到房间发现了我的异常,她冷静地给我铺上纸巾,喂我喝下一杯红糖水,她不断说着,离离,别怕啊,有妈妈在会没事的。我不怕,我只是即将成为一个女人,我来月经了。持续几天的流血和高烧让我猛然开窍,月经,我不会写这两个字,但是我明白它的含义。我在妈妈身边抖个不停,恐惧不是来自对流血的害怕,而是我突然对自己身体的了如指掌。几天过后,不再出血,但是那种犹如动物般的灵敏在我身体中复苏,我的世界不再溷浊,我对自己不再一无所知,这让我有不祥的预感,总害怕自己随时会死去,以此做为代价。
我活着,在隐秘的恐惧中度过了大约四年的光阴。每晚我都做同一个梦——从高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在半睡半醒中,我感觉自己的腿使劲蹬着被子,直到被子被蹬出一个破洞,我才发现自己被拉长了。微弱的光线下我的影子贴在墙上,它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凸凹有致的一条。我可以不走动伸开手臂拿到镜子,我的腿经常被墙壁磕得青紫,裙子吊在身上已经遮不住屁股,妈妈不得不频繁地给我买新衣服。我蜷起四肢,尽量不让自己受伤,但是房间变得越来越狭窄,我不能自由走动,它装不下我了,我在膨胀,逐渐溢了出来,它变成了我身体中的一小部分——硬邦邦的壳。我的下体长出浓密的黑色毛发,柔顺,像海草般光滑,也像海草般充满腥味。还有胸部,不断有人死去,两堆白色的坟墓越来越高,我使劲压制着它们,想要挤出那些死人的残骸,但是樱桃熟了,我只能放弃,遗忘可怕的幻想,承认它们是***。我越来越爱从窗帘的缝隙中窥视外面,我前所未有的羡慕和嫉妒,辽阔的土地,就算我变得无比庞大,我想它们也能承担的起,我应该住在原野上,不然这个房间会折断我所有的关节。是我的身体发出渴望,而不是心灵。妈妈白天都不在家,她把饭菜放在我的房间门口,还有马桶,我依稀记得我们屋里还有厨房和厕所,但是它们对我缺乏吸引,逐渐淡出我的脑海,我习惯了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掉食物、排泄食物后把它们推开关上房门,一个人拍打着地板上的影子玩。
一天晚上我又被自己的梦惊醒,我站在悬崖上却没有跳下去,直到我醒后这种最终没有坠入地面的悬空感还在折磨着我,我一定要跌下去,我拉开窗帘几根铁条拦住了去路,原野上泛着波光,墨绿色的海浪翻滚着,被月光染白的树冠像溺水的尸体,浮肿而又刺目。我的双臂奋力伸出去,身体在铁条上来回摩擦,青蛙在草丛里叫唤,它们邀我去跳水,可是我挤不出去,身体已经擦出了红色的火花。我放弃了这个出口,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多年来的黑暗生活让我瞳孔发着绿光,我能看清在黑色屏障下的物体,我走到大门前,身体顶着铁门往前冲,它纹丝不动,这时我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回头妈妈站在身后,她罩着宽大的黑袍看着我。离离,你出不去的!我还在暗自使劲,她流泪了,离离,妈妈不会再让你受伤,你要听话,好好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只想踩踩泥土,不然我会一直悬在空中,一直悬着……我急切地望着妈妈,用哀求的目光,可是妈妈像面对着空气,她一边向我走来一边流泪说着,离离,你要去哪里啊?外面都是坏人,他们会伤害你、折磨你、杀了你。他们会笑话你,你不是处女了,天啊!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儿把你藏好,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你了,女儿,过来!妈妈爱你……她的头发被风吹起,像一根根利箭刺向四面八方的黑暗,苍白的脸庞被泪水打湿,浸泡在海水里的尸身飘起来,浮肿而又刺目。我靠在铁门上汗水滑落在脚边,汇聚成蜿蜒的溪流,一块散发着肉体腐烂味的黑布慢慢地,慢慢地盖住了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