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瓷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6
|本章字节:8268字
这一天的下午四点,也许我们都会遗忘此后发生的一切,但是肖苒注定不会。这个时候,她面对的是一扇黑色的铁门,她已经在门外等待了很久,外面的阳光很好,楼下孩子们的嘻笑声被微风吹得时近时远,这扇门沉默地拒绝着她,肖苒转身准备走。“吱”,门在她身后打开了,她扭头,一个肤色苍白、瘦高个的男人站在门里,他穿着皱皱巴巴的黑衬衣面无表情地说,你来了?肖苒点点头,男人侧开身子说,进来吧。肖苒低着头,擦着男人的胸膛走进房间。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帘都垂落下来。肖苒站在房间中央,她局促不安地看着男人,男人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走进卧室坐在电脑前。肖苒扯了扯衣服对着男人的背影说,你好,我叫……还没等她说完,男人头也不回地打断她,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肖苒脸红了,她看着男人衬衣下包裹着的宽厚肩膀,突然觉得很羞愧。她咬了咬嘴唇走进厨房。厨房里的餐具摆放整齐,只是上面落满厚厚的灰尘,肖苒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擦拭起来。等她把客厅都清扫干净后,那个男人还坐在电脑前,肖苒不敢进去打搅他,她看见另一间卧室的门关着,肖苒走上前推了推,门锁着。
她想了想还是走到了男人的卧室门口,对不起,我想问一件事。
你说。
那个房间锁住了,我想请问需不需要打扫?
男人停了下来,他侧着头看了看窗户,黑色的布帘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你可以打扫我的卧室。
肖苒嗯了一声,轻轻地走进男人的卧室。靠窗户的地方有张天蓝色的大床,木地板上放着一套音响和一打碟片,墙角处靠着一把断了弦的吉他。男人坐在电脑前吸烟,墙壁上钉满了照片,都是风景,在不同城市截下的四季都盛装在这个房间里。肖苒一边拖地一边偷偷抬头看着照片,一望无垠的油菜花、孤舟上的红嘴巴小鸟、铺满落叶的小径还有被白雪压弯的树枝,大自然的美丽盛开在墙壁上,肖苒仿佛看见一个男人孤独地出现在原野之上,他举起照相机,“咯啪”一声,手指落下,宛若心碎的声响。她无法控制这种想象,虽然她不是这些作品的主人,但是她开始不由自主地伤感。
肖苒拖完地板拿着抹布走到男人身边,男人被烟雾笼罩着,电脑桌上放着一叠凌乱的照片,烟灰缸里堆满烟头。她靠近男人那边的耳朵开始发热,肖苒伸手准备去整理那叠照片。你不用管了,我自己来收拾。男人白皙的手指在鼠标上不断移动。肖苒点点头,马上走出房间。
晚餐要吃什么?肖苒站在门口问他。
随便,钱在客厅的电视柜里,你自己拿。他还是没有回头,屏幕上出现一个拿枪的杀手,男人手指晃动着,一阵尖锐的枪声从电脑里爬出来。
肖苒拉开柜子,里面放着一些面值不等的钞票,她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放着几个药瓶,肖苒偷偷看了看男人瘦弱的背影,男人正专注地盯着屏幕。肖苒从抽屉里抽出几张钞票,拿起菜篮走出房间。
等她回来把饭菜做好以后,夕阳已经躺在了楼顶。晚饭做好了,肖苒把饭菜端到客厅的桌子上说,我走了。男人坐在黑暗里,枪声一直在响,不知道他杀死了几个敌人,或者自己被杀死了多少次。好的,他说。肖苒打开房门,她看了一眼男人黑发浓密的后脑勺然后关上了门。
肖苒穿着睡衣走到桌前,橘黄色的灯下放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于克,男,28岁。摄影师。家庭住址:和平小区六栋401室。服务内容:清洁房间、清洗衣物、做晚餐。肖苒把卡片夹到一本书里,书里塞满了这样的东西,她不记得这个叫于克的男人是她第几个家政服务的对象,不过她不需要记住,她像家人一样为这些人精心料理生活,只是为了自己能更好的生活。肖苒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药品,她带上口罩取出注射器开始加药,乳白色的药品慢慢流入葡萄糖瓶里,肖苒透过瓶子凝视着,窗外的树枝变成了白色,一根根像水藻一样变形地晃动。她插好输液器把吊瓶挂在窗上开始排空气,肖苒用手指弹着输液管,里面的小气泡纷纷地往瓶里涌去,如果让它们就这样进入身体,那么它们会在身体里繁殖、充盈,我变成了一个绚烂的泡沫,阳光出来就会不留痕迹地消失。肖苒按奈住了幻想,开始给自己注射。右手刺向左手,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肖苒还没有感觉到疼痛,白色的液体冰冷地占据了全身。她靠着窗户坐下,闻着窗外的栀子花香味,在闪烁的星星下闭上了眼睛。
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呼吸机独自鸣叫着,心电监护器上的灯光眨巴着五颜六色的眼睛,肖苒又回到了这里。一个空旷的房间,雪白的顶灯,无数条导管通向一张洁白的病床。一个女孩躺在上面,胸部缓慢地起伏,脸颊异常混润,嘴巴和鼻子都插着管子,她却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现痛苦。她微笑着,看见自己的腹部渐渐膨胀,肖苒看着女孩脖子上一道暗红色的痕迹,你在笑什么?肖苒摸着她的脸,二十岁的皮肤却是那么僵硬,你无法不让她微笑,虽然鲜红的血液已经慢慢从她的鼻孔流出。肖苒尖叫,医生,你快来看看,她出血了!没有人,除了她们,就是庞大的机器,它们发出轰隆隆地巨响,一列火车吐出白烟从房间中一次次穿过。
肖苒睁开眼睛,桌上的白纸在房间里飞扬,起风了。她看看吊瓶,已经空了。窗上的花瓶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肖苒马上扯掉针头扑过去关上了窗户。她回过头,地上的白纸在流血,它们一点点展开殷红的图案,肖苒抬起手,血液从手背流向手指,在指尖凝聚成晶莹的颗粒,一滴滴坠向地板。肖苒关了灯在地板上躺下,她闭上眼睛聆听着血液渗入白纸的声音。
肖苒站在于克家门前,上面贴着一张纸条:我出去了,钥匙在信箱里。肖苒打开墙壁上的信箱,拿出钥匙开门进去。房间里有股浓浓的烟草味道,地上堆满了空酒瓶和烟头,肖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挽起袖子开始清扫起来。擦拭家具、拖地板、清洗烟灰缸后,肖苒很快无事可做。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肖苒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离开,于克也没有交代回不回来吃晚饭,或者再等等吧,说不定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肖苒在客厅来回走动,突然她想起上次看到的药瓶,好奇心驱使她拉开抽屉取出了药瓶,上面写着“阿米替林”,肖苒很意外,她对这种药非常熟悉,这是用来治疗抑郁症的。肖苒若有所思地关上抽屉,她坐到沙发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带着疑惑开始等她的客户。
一个男人走到她的面前,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她。肖苒睁开眼睛,男人的鼻尖几乎挨着自己的脸,他的眼睛里像盛着一泓水,目光清澈,他的鼻翼轻轻扑动着,身上散发出烟草的香气,是于克。肖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克没有说话,他只是这样专注地看着她,于克的脸庞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更加苍白,肖苒看见自己在他的瞳孔里放大、扭动,然后逐渐破碎,于克长长的睫毛被打湿,他流泪了。泪水让肖苒心里一阵剧痛,她已经很久不流泪了,也受不了别人的眼泪,她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于克的眼睛上,我不想看见这忧郁的目光。她的手掌很快一片湿润,于克在她的掌后一点一点的沉入水中。
“咚咚”钟声响起,肖苒猛地站起身,一条毛毯从身上滑落。她仔细看了看四周,地板上浮出了青白的月光,房间里只有滴滴答答的钟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肖苒拍了拍自己的脸,我真是的,怎么睡着了呢,还做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她低下头注意到脚边的毛毯,肖苒把毛毯捡起来,她愣住了,是谁给我盖上的?于克中途回来过?肖苒马上把毛毯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到桌子上,她懊恼万分,怎么能在客户家睡着了呢。肖苒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在房间转了一圈又回到客厅,客厅里的家具上铺着微白的光芒,晚风吹拂着窗帘。肖苒走到那间紧锁着的卧室门前,她下意识地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她把耳朵贴在门上,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肖苒转身走出房门,她把钥匙重新放到信箱里,然后站在门口探着身子对着寂静的房间轻轻叫着:于克,于克。没有回应,她的叫声在墙壁上颤抖。
肖苒的手背已是一片青紫,她拍打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一根充盈的血管。她坐到椅子上把腿翘起来,小腿处微蓝的血管在搏动,她拿碘酒涂在上面,然后把针扎进去。输液管里的药水在她的体内流淌,她清楚地感觉到一种腐烂的气味正渗入细胞之中。肖苒想起了今天下午的梦,梦中于克的脸庞是那么清晰,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对着她流泪,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肖苒看着墙壁,上面投射着窗外树干的黑影。她一直盯着这些摇摆的黑块,直到一个女孩出现在她窗前,女孩穿着白裙子,披着长发,她两只赤脚不停晃动,双手撑在窗沿上。
你别坐那里,很危险,会摔下去的!肖苒腿上扎着针,她无法移动。
女孩并不理会肖苒,她哼着歌曲,身后的夜景像一块沉重的幕布。女孩对着肖苒伸出了一只胳膊,肖苒看见她洁白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疤,女孩死死地看着她,肖苒被她阴郁的眼神压得喘不出气。女孩另一只手上拿着刀片,刀片在疤痕上轻轻摩擦,像是暖风抚摸着野花。肖苒全身僵硬,她紧张地注视着女孩。一刀,肖苒抽搐了一下,两刀,肖苒开始尖叫,停下来,求求你不要这样!女孩漠然地看着她,三刀、四刀、无数刀,她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她的皮肤一缕缕地绽开,没有鲜血,像风干了的白色花瓣,一片片落在地上。肖苒终于流出了眼泪,她喃喃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女孩停了下来,她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转过身,她扶着窗户看了肖苒最后一眼,然后跳了下去。
液体已经全部流入体内,肖苒拔掉针头,她的眼泪已经干了。肖苒走到窗口向下张望,楼下是墨绿色空荡荡的草坪,只有两层楼的高度,比树冠还矮,她不会摔死的,肖苒告诉自己女孩没有死。她没有死,她就会再出现,肖苒想起女孩最后那一眼,那种眼神眷念却又冷漠,它种植在自己的心底,长出利齿,她会永远跟着自己。
早上起床,肖苒去路口的诊所开药。诊所里的老大夫看到她笑了笑说,来了?
嗯。她在老大夫对面坐下说,我想开点儿吊瓶。
老大夫奇怪地问她,怎么,你扁桃体炎还没有好?你已经打了好几天针了。
肖苒低下头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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