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玉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7
|本章字节:6946字
老栾勤说,最好是装作听不见的,你们若实在忍不住想插嘴,那就讲点是非,讲点原则!
小梅说,你是把家当作单位治理了吧?在家庭里面若是讲是非、讲原则,那麻烦了。
老栾勤说,那要看怎么讲了,比方说,你妈不管住什么样的房子都要往墙上楔钉子,在屋里扯绳子对吗?她喜欢将所有零七八碎的东西都挂起来,永远那么滴溜八挂,她甚至连煎饼馒头什么的也要放在篮子里挂起来,你们觉得好看吗?出来进去的方便吗?这当然是个生活习惯的问题,我给你妈说过多次,但她还是要扯,我当然就会发火,声音就会高。这时候你们从外边进来,也不问青红皂白,马上就帮着你妈吵,不就扯个绳子吗?就是扯,妈你想怎么扯就怎么扯!本来我说服得差不多了,你们一掺和,完了,她就光记住我跟她吵架别的不管了,过后她也就照扯不误,吵了白吵!
小松说,嗯,这是生活习惯的问题,也是个农民习气的问题,我姥娘家的零七八碎就都放在篮子里挂在房梁上,什么鸡蛋啦,核桃栗子枣啦,吃剩的饭菜也挂着,也是那么滴溜八挂的。
老栾勤说,农村里面那么挂有它的道理,一是怕搁在别的地方让老鼠给糟践了,二也是因为穷,怕孩子们偷吃,他要搁到孩子们够不着的地方,大人也须站在凳子上才能拿下来,可咱们家没必要呀是不是?好好的菜橱不用,空在那里,她非要挂起来不可。
小梅说,可能也有个审美的问题,我妈就觉得那么滴溜八挂的好看呢?
老栾勤说,农民的家里那么滴溜八挂,你并不觉得别扭,相反,你还觉得这家比较富庶,是那种殷实人家;咱们这样的家庭就不行,你们回到家要写作业,要有个写字台或办公桌,在那些横七竖八的绳子底下写作业方便吗?一抬头,砰,碰一下,你刚躲开,它又悠荡回来,再碰一下……
小松说,嗯,我妈是不怎么利索不假,她炒的菜也不如你炒得好吃,无论炒什么菜就知道倒酱油,她倒了酱油也从来想不起顺手把瓶盖儿盖上,再找找不着了,不几天那酱油的上面就长出一层白醭;不仅是酱油瓶子了,咱家所有的油瓶子统统都没盖儿。
小梅说,她确实爱忘事儿不假,有时炉子上正烧着水,她跟人说起话来就忘了,将壶烧漏了好几把,怪玄乎的。
小松说,她还特别爱支使人呢,她要做顿饭,你在旁边做作业,她绝对要把你支使得团团转,一会让你择韭菜,一会儿让你拨蒜瓣儿,过会儿再让你递酱油瓶子。有一次我在那里做家庭作业,她竟支使得我起来坐下、坐下起来的有五六次之多,哪还有心思写作业?
小梅说,她对新生事物也不求甚解呢,人家给她说个什么事儿,她听了半句就忙着表态,一知半解就指导别人。比方说,她头天在报纸上看见个小知识,吃苹果不要削皮,她就指导你吃苹果别削皮,你要削皮她就要生气;二天报纸上又登了个吃苹果一定要削皮,说现在的苹果都打农药,果皮上有农药残留物,对人体绝对不利,你告诉她之后,她要么不相信,要么忘了,你再吃苹果的时候,她还是要你别削皮。
小松说,她还不喜欢看产品说明书呢,可能看也看不懂,她连个录音机也不会开,电视就更甭说,你若教给她,她要么不耐烦,要么不认真听,你要跟她说个事儿,她出来进去,进去出来,绝对不会安安静静地呆上三分钟,再遇到同样的事儿,她还是不懂、不知道。
小梅说,她还把卫生球跟茶叶搁在一个盒子里呢,那么好的茶叶不舍得喝,她要藏起来,结果全都不能喝了。
小松说,咱们这样的家庭,在乡里过春节,贴个对联也是可以的,也显得热闹一点、红火一点,哎,她要在所有的家具上都贴上那个稀奇古怪的“酉”字,在厨房里贴灶王爷,贴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还贴小心灯火出门见喜什么的,也不怕人家笑话,那年过春节,你俩因为这事儿还吵起来了是吧?小梅说,她还……老栾勤说,哎,你俩给我打住,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别扭呀?简直是开控诉会哩!我是举那么个例子,让你们少插言,如果要插言就讲点是非,讲点原则,谁让你们犯你妈的自由主义来着?
那俩小家伙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是不寻思的,说溜嘴了。
老栾勤又说,你们跟你妈在一起,是不是也犯我的自由主义呀?
栾梅说,哪能呢,我们在家总说你好呢,说你性格温和,比较能理解人,也比较好沟通什么的,我们如果要跟你说个事儿,你马上就明白,就能理解;同样的事儿要跟我妈说,那就会格外费劲,她要么不等你说完就忙着表态,要么压根儿就不听。刚才咱们说的其实是文化背景和性格上的差异是吧?而且是话赶话赶出来的,好像不能算是自由主义;当面不说,背后乱说,才是自由主义,这些话我们当面也都跟她说过。
老栾勤就笑了,说,我以为你们观点始终一致来着。
这么说说话话的,爷仨之间即增添出许多的理解,许多的默契。此后爷仨的关系便改善了许多,哥门儿或朋友一般,有说有笑,很和谐、很融洽。因此上,再过两年,待王依玲调到电影公司当书记,将家整个地搬到了县城,一家人真正团聚了的时候,气氛上好像还不如只他们爷仨在一起似的。
王依玲调县城,算是彻底地结束了两地生活。待真正生活到一起老栾勤似乎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差异大矣,从生活习惯到个人喜好都大相径庭。王依玲不喜女红、不善家务是肯定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那个长脸还越来越长,干活粗,说话的声音也粗,有那么几次,老栾勤接她的电话竟没听出她的声音来。她还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下了班回到家就开喊,哎呀,简直累毁了堆呀,老栾呐,过来给我摁摁腰!老栾勤给她摁腰的时候,她闭着眼在那里哼哼,我是真老了,不寻思的就这么老了,有句戏词儿怎么唱来着?叫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是吧?
老栾勤胡乱应着,嗯,十八年老了你王宝钏不假。
王依玲在那里找碴儿,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十八年老了你王宝钏呀,是我王宝钏。
老栾勤说,对呀,我不就是说的老了你王宝钏吗?
王依玲就有点恼,我看你纯是气我呀!王宝钏寒窑十八载,最后还熬成了娘娘哩,跟了你我捞到什么好事儿了?要不是你,我再孬也能熬个县妇联副主席吧?妇联主席还比我晚参加工作五年哩,我呢?一个熊股级,还问我跟那个吕士凡尿到一个壶里了吧呢,尿他娘个呀!
老栾勤让她给骂笑了,遂说,你说的倒也是实情,是我连累了你不假,你若找个好人家,当个省妇联副主席都是可能的。
王依玲说,你甭跟我较劲,那是没把老娘安到那个位置上,真安到那个位置上,我未必就干不了。
老栾勤说,你这个同志缺乏幽默感呢,本来是开玩笑的,哎,三开两开你就要恼,我劝你不会幽默就别幽默好吗?
王依玲就说,我不会幽默不假,你可是会幽默呀,精饲料在汤里可是真幽默,逛新城幽默得也不错呀!
老栾勤往往就会哼一声,一走了之。
麻烦在于,这回摁了腰,下回还要捏脚:老栾呐,过来给我捏捏脚!她那双大脚不怎么美,且是汗脚,老栾勤给她捏脚的时候,想起毛泽东说的那句农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知识分子干净些的话,自会有另一番感慨。
老栾勤将这些毛病统统归结为铁姑娘病及更年期综合症。他有时在电视上看着个职务很高的女干部在那里指手画脚,差不多就寻思这人大概也有那个综合症吧?
王依玲慢慢地注意到,她跟老栾勤拌几句嘴的时候,那几个孩子不像先前一样帮她了,要么躲了,要么该干嘛干嘛去了,有时甚至还帮着老栾勤说话。她气不公,骂那两个小没良心的,你们就合起来欺负我吧!
栾梅说,爸爸天天给你摁腰、捏脚,怎么欺负你了?将来如果有这么个人天天给我摁腰捏脚地欺负我,那还是我的福气哩!
栾松说,你让我想起昨天晚上在电视上看的那个《雷雨》,那个周朴园见了他的太太没话说,翻来覆去地就是让她吃药;这个吃药的事情看上去是关心,是疼爱,其实是钝刀子杀人,是对人的摧残和折磨,它至少使得家庭气氛非常压抑,谁都想离家出走。你呢,下了班回来就是老栾呐,给我摁摁腰,老栾呐,给我捏捏脚!摁了腰捏了脚还不过瘾,还要找碴儿吵架,这么发展下去我看也很危险呐,弄得谁都不想在家呆着,你就高兴了?
王依玲没完全听懂,但能听出个大概意思,就更火,什么狗屁雷雨啊,我就没看出那个周什么园让他小老婆吃药是摧残和折磨,不愿在家呆着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