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雪波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6
|本章字节:9040字
那辆警察的摩托车在出镇子的北山口追上了天氏兄弟的马车。
警察革兵从摩托车上跳下来,对他们说回去。回哪儿啊?唷大哥天龙拉住缰绳停下车。回镇上去,装什么傻!警察革兵翻白眼。俺们不回去,这西瓜俺们不卖了还不成?马车上拉的是天氏兄弟新下来的沙地西瓜。天龙瞅了瞅如今招他心烦的这车西瓜。
不回去也得回去,你们打伤了人还想逃?谁叫他们强卸俺们西瓜的!你们讲不讲理!讲理,让你们回镇上派出所讲清楚讲个够,这么走可不行,黑三儿他们告了你们。
天龙看了看下车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弟弟天虎和天彪,咽了下口水,嗓子发干,抓破的耳根下渗着血滴。天虎瘸着条腿,天彪则伤着了手,手腕抬不起来。刚才他们同镇上的黑三儿伙儿打架,也伤得不轻。新下来的沙地西瓜又沙又甜,库伦镇北部羊西木河两岸沙乡,夏天全种西瓜卖几个钱。镇上倒西瓜的黑三儿伙儿瞄上了镇北沙乡的西瓜,捣乱农民自个儿摆摊儿卖,逼着农民由他们低价包园儿转售。同村的几个瓜车农民怕这伙儿镇霸,不敢得罪,去年有人因得罪过黑三儿每次进城都挨打,这次就顺溜儿卸了瓜车也省了天的吆喝。吃亏是吃些亏但省了事。可天氏兄弟不干,仗着兄弟三个各个儿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又加上血性脾气,在沙乡被人称作沙乡三杰,岂能轻易叫人欺负住了。于是就举起反抗的大旗,经场护瓜卸瓜,以武对武的切磋混战,就打趴下了黑三儿兄弟们,驾着瓜车安全撤出了库伦镇。这会儿,天氏兄弟又傻了眼,人家请出了警察。可回到那镇子上,有他们好果子吃吗?
俺们不能跟你回镇上去,有事你到俺们村上乡上说去,俺们陪着你就是。
那不成呵,你们哥儿三个在镇上打人,就得回镇上说。
俺们也挨打了,你看我的脸,还有他们俩的胳膊腿。
所以啊,这是次严重的斗殴事件,双方都有伤害,方告到我们那儿,我们就得有义务处理。你们就这么走了,我没法儿交差。
俺们是说啥也不回去的。
天龙说完,驾的声,赶起了马车,他的两个兄弟也跳上了车。
站住!
警察革兵变了脸。你们回去不回去?不回去。
警察革兵噌地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天氏兄弟,厉声喝斥说回镇上去!
天氏兄弟又次傻眼了。那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他们的胸窝儿,那警察革兵的右手食指扣着那扳机,只要再使点劲儿,那黑洞洞的枪口就会射出仇恨的了弹击中他们兄弟三人中的个,那个就会没命。天龙天虎天彪们的心脏膨嘭如砸夯般震响,你看我,我看你,又起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这种场面只在村中放映电影时见过。
你、你、警察、人民警察不能拿枪对准老百姓!天龙说得结结巴巴,口气抖抖的。
不用废话,给我老实回镇上去!看着手里威慑人的手枪,警察革兵的口气也张狂了许多,那枪口点着天氏兄弟,向镇子方向指了指。
大哥天龙的舌头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天气燥热,撕裂的汗衫儿业已湿透,那轮头顶上的太阳如火盆般炙烤得他们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这么热这么渴他们都没舍得开个瓜吃。兄弟三人中还有两个没娶上媳妇,沙乡穷,个瓜颗心,都悬着娶媳妇的颗红心分希望。今天这事儿,逼得他们没招儿,六神无主了,随警察回镇上不行,不回也不行。天龙舔着嘴巴又看了看两个兄弟。小弟天彪的眼神里有火,向他示意着种意思。二弟天虎注视着那枪口,眼睛直直的,似乎也想定了个主意。大哥天龙生出某种欣慰,感觉到兄弟们不赖,没有个有惧意,到了这份儿上,都表现出了豁出去的意思,当然当大哥的要走在前。
于是,天龙把长鞭戳在车沿儿上,向警察革兵走过去,右手指着左胸窝儿,说,你有尿儿就朝这儿开枪,这镇子,俺们是不回去了。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兄弟,攥着拳头。怒目圆睁。个个视死如归的样子。
轮到警察革兵傻眼了。本想拿枪吓唬吓唬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真开枪他哪儿敢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还没等他说完,靠过来的天龙下抓住了他的枪,天虎天彪抱住了他的身子,随着三两下他的手枪就到了天龙的手上,他被撂倒在地上。
走。
天龙吆喝,兄弟三人就跳上了马车。等等。小弟天彪又跳下车,跑过去,拔了警察革兵骑来的摩托车钥匙,远远扔进旁边的壕沟。
他们的马车飞滚起来了。车上的西瓜叽哩咕噜往下掉落,瓜碎了,红红瓜輒溅了路。他们也顾不上了,心中惟有个念头:抢了枪赶紧逃,逃离这是非之地,回了家再说。
他们当时当然不清楚自己惹下的是什么大祸。路狂奔,三十里油渣路没有多大功夫就赶完,回到村里天龙顾不上卸车拿着那把抢来的枪就去找了村长白山。老母亲和媳妇珊丹见套车的两匹马水洗了般大汗淋漓,车上的西瓜所剩无几又都颠碎颠裂,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追问闯了什么祸,出了啥事。留家里的那哥儿俩也谁都顾不上搭理她们,天虎忙着卸车把马牵到房后草甸吃草,天彪爬上房顶往远处的库伦镇方向眺望有无警车警察出现。
天龙心急火燎走进村长白山家时,那里正热闹非凡,酒香扑鼻,菜肴满桌。原来白村长的在北京当教授的大哥回家探亲,家人正为他接风。天龙想悄悄把白村长叫到外边说,可白村长不肯下酒席,叫他有话当大哥面儿说无妨。他只好吞吞吐吐咽着口水儿把经过说了遍,求村长还有村长的教授大哥给拿个主意。啥啥?你们抢了警察的枪?
白山村长下子叫起来,满桌人听抢枪也均显出惊讶,唏嘘不已。
嗯那,枪在这儿,俺把它交给村上村政府白村长……天龙撩开撕破的汗衫儿,从裤腰带贴小腹处掏出那把枪,递到白山村长鼻下酒桌上。枪是真枪,乌黑锃亮,擦得干净,保管得也不错,除了沾了些许天龙小腹处的汗渍之外尘不染。
拿开!你把枪拿开!
白山的眼睛如视邪物般盯着那把彝子下边的枪,头往后仰着嚷叫。天龙听话地把枪缩回来些,但没有收起来,仍旧固执地陈述着自己的理由。是黑三儿他们先动的手,是警察先拿枪对准俺们的,俺们没法,凭啥拿枪对准俺们……
白山村长稍为镇静了下情绪说,你先把枪放在桌子上,我的祖宗,别老瞄着我,走了火儿咋办?
天龙就把枪放在了桌子上,把菜盘往里挪了挪,嘴里嘟囔说里边有五颗子弹,没打开保险盖儿走不了火儿。白山村长这才想起天龙当民兵接受训练,懂枪。然后又让天龙把整个事件过程复述了遍,详详细细,像是听段惊险故事般。
你们这事可捅大了,吃豹子胆了?
是他先拿枪瞄俺们……
警察是执行公务!
俺们没犯法凭啥拿枪对准老百姓?
唉,你们这帮蠹蛋啊,那也不能卸他的枪啊!那是警察!
那咋办呢?白村长,咱们两家还是亲戚,你得帮帮俺们……
这事你叫我咋帮哟,我的小祖宗,你们捅了这么大的漏子,让我这小村长咋帮你?啊?
白山村长训斥着天龙又看看大哥北京教授的脸,征求他的说法儿,大哥,你看这事儿……
那位北京教授端详了下枪,又端详了下天龙惶惶然的脸,慢条斯理地说出番道理:
抢夺解放军和人民警察的枪是严重的触犯刑律触犯国法的行为,轻则坐牢重则死刑。你是构成了违法行为。惟的出路,赶紧带着枪去离这儿最近的派出所或执法机构投案自首。不能再迟,必须抢在警察们来抓你之前自首,不然,麻烦很大。
说完,北京教授嗞儿地饮下盅酒,再不说话,显得高深。
天龙听了这番阐说,愣住了。投案自首?投案自首?俺没犯法,是警察先拿枪瞄俺……
还愣着干啥?赶紧走吧,我大哥教给你出路了,快去自首吧!
自首了会咋样?天龙疑疑惑惑地问。
自首了也坐牢。北京教授答。
自首了还坐牢?那俺自首干啥?
自首了坐得短些,他们来抓你进去,那要多长有多长。
别磨蹭了,快去自首吧!还等着人家来非要把你们请过去不可呀!
白山村长半推半劝着,把天龙送出了家门,还没忘了把那邪物枪让他带走。那把枪又塞进了天龙汗渍渍的贴小腹处。他有些失望地回头望了望已关紧的白村长的红漆家门,摇摇头,恋恋不舍地往家走。他要跟两个弟弟商量下,到底是自首还是怎么着。就是自首也他个人去两个弟弟还没娶媳妇,不能坏了他俩的名声,啥事都他个人顶着就是,反正他娶了媳妇有了儿子,没啥顾虑的。
就这么心思着快到他那挨着村北坨子根的三间土房时,他看到了也只有在电影电视能看到的幕:几十个白衣警察包围着他们家,门口还停了几辆警车。可静悄悄的,没有那种警车叫,汽笛响,鬼子进村那般威风八面的场面,切都在安安静静中进行。狗日的,来得真快。天龙暗暗骂着躲在处旧墙豁子里。他看见两个弟弟从门外地窑里抓出来,被警察推搡着如草物般塞进警车里,听得见小弟天彪挨打后的喊叫声。
别抓他们,放开他们!是俺抢的枪,俺现在自首,枪在这儿呢!天龙从墙豁子里跳出来,嘴里高喊着,手里举着枪,向门口的警车跑过去。
见有黑汉子手里举着枪向警车跑来,车周围的警察们慌了手脚,以为有人劫囚车,纷纷掏出手枪,瞄上天龙,并向他喊话:站住!不许动!我们是警察,再动就开枪了!
天龙又次傻眼了,五六支枪口起黑乎乎地对准着自己,他心中又忍不住恼火了。俺要自首他们还拿枪对准自己,这太气人了。他的没有读过书的大脑里只有电影电视灌输的镜头,凡是被警察们拿枪瞄着的都不是好东西,偷盗奸杀走私販毒无恶不作的坏蛋们,可自己是老实百姓,只是个卖西瓜不愿卖低价的老实农民,被逼无奈才动手打人以及不留神抢了警察的枪而已。俺现在知道错了,俺要自首,可你们还拿枪对准俺干啥?
警察当中自然包括那位丢枪的革兵警察。就是他!就是他抢走了我的枪!他是主犯!革兵杀猪般地叫嚷起来,挥动着手里那把从同事处借来的枪,向天龙冲过去。
天龙见这架式害怕了,以为对方就要开枪打死自己,扭头便跑。
站住!不许跑!警察们急忙追赶。天龙收不住腿,由于害怕不顾切地跑。砰!警察们朝天空鸣枪示警。
天龙依旧疯跑,听见枪声他更是心惊肉跳,当是警察们已经向他开了火,于是他也回首砰的声开了枪。这下乱了套了,警察们吓得各个就地伏倒,好会儿不敢抬头,有的也直接从天龙身后向他射击。可奇怪的是枪也没打中他。他依然是活蹦乱跳地逃跳着,也不向后开枪了,而是乘警察们卧倒的空隙跳上了坨子根吃草的自家那匹铁青马背上,狠拍两掌马屁股,骣骑着那匹马飞也似地逃进那西北边苍莽沙坨子而去,溜烟不见了踪影。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