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继善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8292字
杨发才是被噩梦惊醒的。
不但把他惊醒,而且还吓出一身冷汗,喉咙里发出一声吓人的“啊。”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用毛巾使劲擦着脊背,嘴里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爹,你这是咋啦?”老伴关心地问。“不咋,刚才做了个梦。”杨发才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仍然没有从方才的惊悸中平静下来。“啥梦呀把你吓成这样?”杨发才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没事。”他洗脸的当儿,老伴已将冲好的鸡蛋水端在饭桌上,又往里放了些奶粉和蜂蜜,催他赶快趁热喝。女儿细心地为他整理行装,并告诉他:“爸,五千块现金就装在旅行包的暗兜里,听说这阵子火车上很乱,小偷挺多,你要小心点。钱如果不够,就来电话,我给你往卡上打。”杨发才笑着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这事还用你交代。”每次出远门,女儿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他虽然有点烦,但表面上总是乐呵呵的。
他今年五十三岁了,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凤仙和二女儿凤娇均已出嫁,且离赵家坪很远,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回来。家中只剩下他老俩口和三女儿凤霞。
凤霞今年也二十三岁,在他眼里,已经是一只羽翼丰满的小鸟,在窝里待不了几天了。俗话说:“天下老,偏的小。”他从小就偏爱凤霞。凤霞和两个姐姐的性格完全不同。在她身上,看不到多少女孩子的柔情和羞涩,而处处流露着小伙子们的强悍与刚烈。她直言快语,性格外露,服理不服人,天王老子也不怕,因此,村里人暗地里送她一个绰号:“三樱椒”。有的人干脆当面叫她“假小子。”杨发才高兴有这样一个“宝贝”。他甜滋滋地喝着鸡蛋奶粉,看着越来越丰满成熟的女儿,望着家中一件件的高档电器,想着那一百多亩正在盛果期的苹果园和每年十几万元的固定收入,心里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刚才的噩梦早已忘到脑后。电话铃响了。是村治保主任孙有良打来的,通知他马上到村委办公室开会。“开啥会呀?”杨发才问。“你过来就知道啦。”“我要去广州签订苹果合同,车票已经都买好了,过几天行不行?”杨发才和气地说。孙有良:“不行,你必须来,这是一件大事,不来你要后悔的。”杨发才:“究竟有啥事,能不能在电话里说”?孙有良:“不是我找你,是赵书记找你”。杨发才:“要不,让凤霞去行吗?”孙有良:“你看着办吧”。没等杨发才把话说完,就粗暴地挂了电话。“爸,别理他,你走你的。不论好事还是坏事,都让我去应付。”凤霞说着,拿起摩托车钥匙就要出门。杨发才拦住了她。杨发才:“凤霞你别急,咱好好琢磨琢磨,我总觉得孙有良在电话里的口气不大对劲。”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老伴这时凑到他跟前:“咋着个不对劲?”杨发才:“你们说他今天通知是开啥会?如果开干部会,我不是村干部,如果开全体村民会,应该在大喇叭上广播,不应该打电话。”“是呀,我也觉得这事蹊跷。”老伴的脸上布满疑云,在一旁附和着。“是不是开企业负责人和个体户会议,让集资筹款,听说村里要建铁厂。”风霞也帮着分析。“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你说咱投资不投?入股不入?”杨发才问女儿。“不入,坚决不入!爸,你还看不出来,赵玉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其实他压根就没安好心。名义上是村里建铁厂,让大家伙投资,以村委会名义贷款,实际上全操持在他个人手里,赚了是他的,赔了是大家伙的。这几年村里办了多少企业,哪一个不是富了方丈穷了庙?叫我说呀,咱坚决不上他的黑杆秤!谁爱投谁投去,咱不投,一分钱也不投!”杨凤霞说着说着就带了几分火气。
杨发才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这个电话,竟然是阎王爷的勾魂令,他要去的村委办公室,则成了阎罗殿的鬼门关,将给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带来塌天之祸。当他忐忑不安地走进村委会办公室时,眼前的情景更让他疑惑不解。办公室里除了村长赵玉虎外,再就是副村长李长有,保安公司经理赵银虎,治保主任孙有良等干部。企业负责人,个体户,一个也没有。杨发才的心一阵狂跳,他估摸不透自己所面临的究竟是福还是祸。他用谨慎的目光扫了一下几个人的脸,想从他们的表情上找到答案。但他错了,在坐的一个个冷若冰霜,置人于千里之外。他尴尬的站在办公桌前。副村长李长有指了指身边的沙发,示意让他坐下,并给他倒了一杯水。杨发才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低三下四地说:“李村长,我不渴。然后走到赵玉虎跟前,满脸堆着笑问:“赵书记,你找我?”这时,坐在对面特大皮转椅上的赵玉虎开口了,他声音很低,说话的节奏也很慢,但却渗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和不可抗拒的蛮横。赵玉虎:“发才呀,今天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这件事对咱们赵家坪来说是大事,也是好事,但对你来说,可能要受点损失,要忍痛割爱。”杨发才瞪大双眼,带着几分惊恐问:“赵书记,你咋把我弄糊涂了。我一不是村干部,二不是外地投资商,村里的事和我会有啥关系?”
赵玉虎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当然有关系了,事情是这样的,太原有人投资,要与咱们村联合建一座大铁厂,铁厂建成后,赵家坪的铁矿石不用再往三门峡送了,咱们采多少,它能用多少,光运费一项,每年就能给村里节省近百万元。这个铁厂的厂址已经定了,就在你苹果园的北面。今天要和你商量的是,你的苹果园铁厂要占。”杨发才像被蝎子蛰了一下,心头一阵紧缩。来这之前,尽管他猜测了很多可能,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要占他的苹果园。办不到,一万个办不到!苹果园是他们全家的命根子,就是天王老爷要占也不行。
想是这么想,但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他尽量让自己的话婉转一些,好听一些,因为在这个全县赫赫有名的强人面前,他怎么也挺不起腰杆,克服不了身上的自卑,更不敢说半句硬话。
杨发才:“赵书记,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赵玉虎脸上露出明显的不高兴,但没有发作:“有啥话你就问吧。”杨发才:“我想知道,咱们村建鉄厂总共要占多少地?”赵玉虎没有回答,孙有良却接了话茬。孙有良:“杨发才,不要身上有两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啦,咋?
铁厂占多少地,难道赵书记还得向你汇报汇报?”杨发才:“有良兄弟,你误会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孙有良仍咄咄逼人:“那你究竟什么意思。”杨发才:“我只是随便问问。”孙有良还要说什么,被赵玉虎制止了。赵玉虎:“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吧,总共要占三百二十亩。”杨发才:“赵书记,苹果园北边和西边有五百多亩地,不占我的苹果园不行吗?”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赵银虎说话了。赵银虎:“是这样,铁厂一年要排几万吨矿渣,你知道,这些渣不能堆在平地上,一是占地太多,二是不方便。专家们考察了几回,最后认为只有你的苹果园最合适。因为苹果园在一条大深沟里,五六里长,一里多宽,光是把它填平也得十年八年。”杨发才:“那不行,咱们当时有合同,规定承包给我二十年,现在才十一年,我不能答应。”赵玉虎:“发才呀,你看这样行不行,苹果园嘛,肯定投了不少资,不过你也受益五六年啦,这五六年,哪年不赚个十万八万的,我想投资早该收回来了。现在村里要占,也不白占,刚才我们研究了一下,计划一次性给你补偿五万元,就算是违约金吧,然后中止合同,你看怎么样?”说完,几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杨发才。
杨发才的心直哆嗦,这不是欺负人嘛,苹果园一年就要纯挣十几万,九年下来要一百多万,他只给补偿五万,连个零头也不够。一辈子小心谨慎的杨发才今天要大胆一回,他直了直腰,抬了抬头,同时声音也提高八度,一字一板地说:“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赵玉虎没想到杨发才会是这种态度,他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有的威严,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杨发才,我看你是小孩的***越拔拉越硬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实话对你说吧,苹果园我是占定啦,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地是村里的,有权承包给你就有权收回来,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好啦,今天就谈到这里,我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村里就要派人砍树!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没有提前通知你。”杨发才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妻子和女儿已经把早饭做好,凤霞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便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轻声问:“爸,他们叫你去干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杨发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话恐怕要在咱们家应验了。”“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女儿边问边摇他的肩膀。杨发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女儿,痛苦地说:“凤霞呀,咱们的苹果园恐怕是保不住了。”杨凤霞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问:“苹果园,咱们的苹果园怎么了?”杨发才:“赵玉虎要占。”这时,凤霞的母亲正往饭桌上端菜,听了他们的对话,便走到丈夫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他赵老大占咱的苹果园干啥?”杨发才:“铁厂倒渣。”杨凤霞:“爸,你没有答应他吧。”杨发才:“答应是没有答应,不过看今天这阵势,他是非占不可,咱们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呀?”这时,万老六和儿子万少杰走了进来。万老六问杨发才:“听说村里要占你的苹果园,这是不是真的?”杨发才递给他一支烟,又帮他点着,说:“是真的,我刚从村委会回来,正为这事发愁哩!”万少杰问:“他计划怎么占?是给你们家换地,还是赔款,他总不能白占吧?”杨发才摇了摇头说:“其实和白占也差不多,村里只答应给五万块钱。”“五万块,简直是欺负人!”万少杰愤愤不平。眼下他正和杨凤霞搞对象,已经订婚,因此对未婚妻家里的事特别上心。杨凤霞:“爸,别理他,咱和村委会有合同,还办了公证,受国家法律保护。
如今合同还没有到期,咱就不让他占,看他能怎么样?”
万老六:“发才老哥,不是我胆小,你可要有个思想准备呀。赵玉虎这个人我太了解啦,他一惯说到做到,心狠手辣,吃人不吐骨头。当年为了占我家的房基,把我和少杰他妈打成重伤,我上至中央下至县委告了十几年,还不是斗不过人家。”杨发才:“你这多少年走南闯北,上访告状,对国家法律和政策比我了解得多,你说我现在该咋办?”万老六:“听说咱们县从大同调回来一个女律师,水平很高,人很正派,专门为老百姓打包不平,你可以去找找她。”杨发才:“那我明天就去。”杨凤霞:“爸,我和你一块去。”这顿早饭,全家人谁也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