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继善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8310字
刘一浩的心情坏极了。
妻子的病在西安医院被确诊为癌症晚期,专家告诉他最多还有几个月的寿命。
本来他已经和陆军总医院联系好,计划去那里治疗,可妻子说啥也不肯。
妻说这几个月对她太重要了,她不愿把今生今世最后的时光全部扔在毫无任何意义的化疗上,她要利用这比黄金还珍贵的分分秒秒,多为丈夫和儿子分担一份忧愁。
这话直说得刘一浩热泪盈眶。
自从穿上警服,多少年了,他总是忙于没完没了的工作,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家庭和妻子,家对他来说就象鸟儿的窝,在外面飞累了,回来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翱翔。始终没有认真关注过妻子的内心世界和感情生活。事情就这么奇怪,很多东西往往当你拥有它的时候,并不知道它的珍贵,不懂得爱惜它,呵护它。只有当某一天要永远失去时,才懂得了它的价值,然而为时已晚。
刘一浩也是在医学专家对妻子的病判了死刑之后,这才实实在在感觉到妻子的重要。他不能没有她,儿子也不能没有她,他和儿子都离不开她。
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几十年来,为了自己的前途、事业和名誉,对她关心得太少了,欠她的东西太多了。他下定决心,要用这最后几个月的时光,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妻子身旁。
本来他是安排今天和妻子一起去看黄河的,他们的初恋就发生在一望无际的河滩上。那里埋藏着他的童贞,埋藏着很多浪漫而幸福的回忆。可是又不得不改变计划,因为昨天晚上他答应县委张书记,尽快解决好杨发才的问题。刘一浩走进办公室,通信员随后送过来一摞报纸和一瓶开水,接着又开始打扫卫生。刘一浩问她:“孙局长来了没有?”通信员答:“还没有。”刘一浩拨通了孙永胜的手机:“你在哪里?”话筒里传来对方的声音:“在棉花加工厂检查消防设施。”“还得多长时间?”“大概两个小时。”刘一浩:“让治安科的李科长带着检查,你马上回来一下,有要紧事。”“好。”对方挂了手机。一辆白色普桑警车开进县公安局大门,孙永胜从里面钻了出来。一进局长办公室,他就喘着气问:“这么急把我叫回来,是不是为了杨发才的案子?”刘一浩:“县委张书记已经知道了杨发才的死因,他非常恼火,还拍了桌子,责令咱们尽快处理好,而且要不惜重金,法外协商。”“你是说私了?”孙永胜瞪着眼睛问。刘一浩:“不是我说,是张书记说。”孙永胜:“那得多少钱?”刘一浩:“叫你回来就是商量这事。”孙永胜思考片刻说:“按照现在的行情,交通事故死一个人,通常是五到八万。可是这个数字用在杨发才身上绝对不够。”刘一浩:“那得多少?”孙永胜:“怎么也得十万。”刘一浩:“我也这么想,可是这十万块钱,咱们到哪里去闹呀?局里的经费绝对抽不出来。孙永胜:“我倒有个主意。”刘一浩:“说说看。”孙永胜:“咱们下面十二个派出所,每个派出所出五千,就是六万,剩下的四万让赵玉虎出,对他来说这是九牛一毛,况且这件事也是他惹出来的。”刘一浩摇了摇头:“这钱不能让派出所凑,那样就成摊派了。”孙永胜:“那你说咋办?”刘一浩:“让赵玉虎出五万,咱们从局经费中挤出两万,剩下的三万我个人出。”孙永胜连连摇头:“你个人出?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刘一浩:“祸是兵兵闯的,我出理所当然,这样对上对下,对方方面面都好交待。”孙永胜:“理是这么个理,只是你手头不宽裕,嫂子的病还要花钱。要不,这三万我出吧。看守所是我分管的,人死在看守所里,我也有责任。”刘一浩感动的说:“你的情我领了,但钱不能让你出,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你帮忙。”孙永胜:“说吧,什么事?”
刘一浩:“让赵玉虎拿的这五万,我不好和他说,必须你出面。”孙永胜:“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杨发才去世已经七天了。这在农村叫“头七”,按当地风俗,要在家里祭奠。
自从父亲被抓后,凤霞和母亲的心头就象压了一块大石头,直到现在,她们也没有从这场巨大的灾难和痛苦中解脱出来。
中午吃饭时,她在父亲的遗像前烧了三柱香,放了四盘菜,一瓶酒,一盒烟,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流着泪发誓说:“爸,我知道你死得冤,临终前咱们连一面也没有见上,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决不相信你是病故,那都是公安局编出来的谎话,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要查清事实真相,让凶手认罪伏法。”她已经哭得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会又接着道:“前天我和咱们村一百多人到县委集体上访,卫县长和王检察长亲口答应要认真调查处理。过几天我再去催案,如果他们敢徇私枉法,包庇罪犯,我就越级到地区、到省委去告,哪怕告到北京,我也要为你报仇伸冤。”说完,趴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正在厨房帮母亲做饭的大姐凤仙听到哭声跑过来,拉着凤霞的胳膊说:“三妹,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哭上三天三夜,咱爸也活不过来了,自己的身子要紧。爸没了,你二姐离得远回不来,我家里婆婆有病,你外甥还要上学,不能在这长住。你要照顾妈,还要跑爸的案子,这个家就全靠你了。你可千万要挺住,至于案子的事,能闹清最好,万一告不动,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天爷总有一天会睁眼的。”说着说着,凤仙的眼睛里也汪满泪水。
凤霞将一只手帕递给她,她接过后只是抓在手里,并没有去擦,任由晶莹的泪珠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地上。姐妹二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片刻后,凤霞猛地站起身子,用衣袖抺了一下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争气不养家,养家不争气。他姓赵的再厉害,别人怕他,我不怕,就不信权能大过法去!豁上这条小命,也要和他见个高低。他就是一只真虎,我是一只羊羔,我这只羊羔也要和他斗几个回合,就是最后让吃掉,起码说明我不怯他。明知道他是一块石头,我是一颗鸡蛋,我这颗鸡蛋就是要碰一碰他。哪怕把自己碰烂了,碰碎了,也要溅他一身腥味,起码说明我这颗鸡蛋不是软蛋!”说完,从桌子上抓起一只茶杯,狠狠摔在墙上。
母亲的双眼也是红红的。
她把一块溅到丈夫供桌上的玻璃碎片拣起来,哽咽着说:“三妮呀,你的心思娘明白,你的脾气娘也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放心不下你呀!走的已经走了,没走的总还要活下去。你爹这个下场也许是他的命。”她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继续说:“人的命,天管定,胡思乱想不顶用。无论最后结果是啥,你都尽力了。当看到那么多的报纸、电视台一遍又一遍地报道你们上访的事,娘心里也好受多了。你老六叔告状告了十几年,都没有在社会上闹出这么大动静,没想到我女儿一下就轰动了全国。还让县长亲自接见,不容易呀!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也不能高兴得太早,常言道‘官向官,民向民,和尚向的庙里人’。卫县长当着你的面说得挺好,谁知道背后地里是咋回事?说不定呀,现在正和赵老大在一块五五六六的喝酒哩!”此时此刻,赵玉虎的确正在喝酒。
但不是和卫县长,而是和赵银虎、孙有良等人。能够看出,他一扫往日喝酒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姿态,而显得勉强和心不在焉。
事情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尽管在这之前,他估计到杨发才的三女儿决不会善罢甘休,要哭,要闹,要上窜下跳和上访告状,甚至,他都想到了万老六很可能死灰复燃,和她联合起来与自己作对,但万万没有想到,她能鼓动起全村一百多号群众和她一起到县府门前示威游行,能造成上千人把县委大门围得水泄不通,能让几十家新闻单位一夜之间炒遍全国,能让全县四大班子连夜召开常委会,这简直是洪水猛兽,让人迅雷不及掩耳。真是大意失荆州,他太小看杨凤霞这个丫头片子了。
尤其是今天一早,县委书记张国华竟把电话打到他被窝里,二话没说就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个掌管着全县数十万百姓生死荣辱的芝麻官简直有点气急败坏,最后还摔了话筒。
这让他心里一直窝火,憋屈,但又无处发泄,此刻本想用酒解闷,以酒壮胆,却怎么也喝不起情绪来。
这时,已经让酒精烧得脸红脖子粗的孙有良又往嘴里倒了一杯老白汾,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墩,道:“大哥,听说昨天晚上的县常委会吵到半夜,卫县长和检察院那个王铁脸坚持要派调查组,打算把赵家坪翻个底朝天,是真的吗?”
赵玉虎没有正面回答,也端起酒杯灌一口,说:“查吧,查吧,老子还怕他不成!打破头不怕扇子扇,他们别逼狗跳墙,气急了老子把小本本往出一拿,不枪毙他一个排也得一个班。只要他不怕拨出萝卜带出泥,我一个农民怕个!你们都放心,张国华没有那么傻。过去,他是咱们的保护伞,现在,我反倒成了他的保护伞。只要咱没事,他就平安无事,我要是今天进去了,他明天就得进去。而且,我进去三年五年就能出来,他要是进去了,这辈子能不能出来还很难说。这一点,他比咱们清楚。”此时,副村长李长有拿着一摞报纸走了进来,他接过赵银虎端起的酒杯一饮而尽,又吃了两口牛肉,边咀边说:“反了反了,真它妈的反了。就连外地民工,都在暗里串通,想闹事让加工资。”赵玉虎:“我让你调查的东西都查清了吗?”
李长有:“查清了。前天带头闹事的有杨凤霞、万老六、万少杰、老支书朱光哑、他弟弟朱光富,还有三号洞死了儿子的郑二保。赵家坪参加的总人数是一百二十六个,其中外地民工十一个,到现在为止,本村这一百一十五个里头已经有六十八个承认了错误,写了悔过书和保证书,表示要和杨凤霞划清界线,再也不跟着瞎闹,还有四十七个至今没有表态。”赵玉虎又将一杯酒灌进肚里,把筷子往桌子上“叭”声一摔,道:“无毒不丈夫,操他祖宗,这是逼着老子下狠招哩,好,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马王爷究竟是几只眼。”他指了指李长有:“你拿笔记一下,一、跟着闹事的外地民工,立即解雇,限他们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离开赵家坪。二、六十八个认了错的本村村民光写保证书不行,每人还要交五千元保证金,一年内不再闹事,保证金退还,再闹事,加五倍处罚。三、四十七个至今仍不认错者,要实行经济制裁。正在批宅基地的马上停批,正在建房的立即停建,已经发了准生证的全部收回,正在跑大车的立即将车手续扣押,开商店的责令他强行关门,有企业的让他停产整顿。他们不是爱告吗?好,老子这一回就让他告个够!”这一刻,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往日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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