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7314字
”手里没有了鱼,人一下就轻松了,感觉每走一步都会弹起来,很快我又跑到了最前面。这里一路是山,到处绿油油的,还听得到动物的叫声,声音传得很远又弹回过来,听着空空荡荡的。这种空空荡荡的回声很让人害怕,我总觉得某棵树后会藏着一只狼,于是再也不敢一个人往前瞎跑了。走啊走啊,太阳跟着我们走。走啊走啊,我们走不动了,太阳就站到我们头顶上。我的两条腿先是疼,后是木,再往后膝盖都弯不过来了。紧赶几步追上妈妈,我哼哼叽叽地问:“老家到底还有多远?我们是不是要像坐火车那样,白天走了晚上走,然后白天再走……”妈妈说:“你看那棵红叶子树,我们不是已经快到了吗?”我一点都不想看它了,生气地把脸扭到一边,说:“红叶子树就像长着脚一样,我们走它也走,我们停它也停,如果看着它走,那我们永远都不要想回到老家了!”妈妈说:“那么,你不要盯着它看,让心里想点别的什么,这样不用多会儿就能走到了。”想什么呢?我饿了,肚子咕咕地叫了,我想吃饭了。就在大家累得不想再走的时候,红叶子树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我听到哗啦哗啦的树叶在响,还听到汪汪的狗叫声。
妈妈长长地吐了口气,放下包袱,手指一溜歪歪倒倒的破土房对我们说:“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家。”二姐怔怔地站住了,她突然把肩上的包袱摔到地上,呜的一声大哭起来,说:“这是什么鬼家?是猪窝!”哥哥一屁股就跌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他拔了根草咬在嘴里,呆呆地看着东一个窝西一个窝的破土墙,只一会儿眼里便噙满了亮晶晶的泪。我觉得应该和哥哥一起悲痛,于是眨巴了几下眼睛,可惜眼里淌不出泪。哭什么呢?眼前的栗山岭像个美丽的大公园,想起爸爸说的山里有野鸡野兔和江边能捡到鱼的事,我走到哥哥面前小声地说:“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这里有……”话没说完,哥哥就冲我吼道:“滚开!你少到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我悻悻地走到一边靠在树干上,风儿凉凉地吹来,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抬头一看,没想到我竟靠在一棵枣树上,满树的枣儿就像一个个小口袋似的挂在那里,摇摇晃晃。我抓起个土块往枣子最密的地方打去,可惜打空了,我弯腰捡了个更大的土块。这时,土屋门咯吱咯吱地响起,紧接着,小木门里跑出一些身穿黑粗布衣的山里人。我悄悄地扔掉手里的土块,慢慢挪到妈妈身边,山里人已围拢过来。
空气中散发着烟熏味,是栗山岭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们一齐说话,唧唧喳喳,烟熏味立马被一股浓浓的生姜味取代,就像黑衣服里包裹着一块块生姜似的。唧唧喳喳,唧唧喳喳,我竖起耳朵认真去听,半天听不懂一句,栗山岭人说起话来就像树上的知了叫。我一直以为,世界上除了广播里的普通话就只有昆明话了,没想到栗山岭人的嘴巴里会发出这种古怪的声音。他们还在说话,争先恐后,最后像是共同说到了一件什么事,我听到一个声音从不同的人嘴巴里发出来。人群中,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流泪了,只一会儿她就哭出了声。老太婆的脸灰灰的,穿了一套蓝粗布衣,粗粗的手指头上有大大小小的裂缝。她不住地拉起衣襟去抹小眼睛里的眼泪,可不等手放下眼泪又流出来了,无意中老太婆看到了我,她的手停在脸上不动了。慢慢地,老太婆蹲了下来,向我伸出了一双手。妈妈把我往她面前推了一下,说:“快叫伯娘一声。”我叫了一声伯娘。伯娘抱住我,眼泪又一串一串地从眼睛里滚落下来。伯娘的眼泪细细的,像一条线,是眼睛小的缘故吗?我们家的人哭起来眼泪可都是大颗大颗的。山里人拥簇着我们往土屋走去。到门口我停住了,并顺手拉了一下妹妹。
妹妹扭头问:“你拉我干什么?”我神秘地凑近她,说:“你没发现那棵树上长着枣子吗?”妹妹紧张地说:“那枣树是别人种的,你敢去偷呀?”我争辩说:“树长在野外,谁敢说是他种的?”妹妹说:“菜也长在野外,难道也是野生的?”我很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说:“菜怎么会是野生的呢?它们整整齐齐地长在挖好的菜地里,肯定是人种的。但树就不同了,有土的地方就能长出棵树来,不是野生的谁有本事去种那么多的树?”“可是,”妹妹说,“枣树是果树,真是野生的来的,路上我们怎么一棵都没有看到呢?”没想到妹妹那么傻,我耐着性子说:“长在路边的枣子可能等着你去摘吗?早就被肚子饿的人打下来吃掉了,树上没有了枣子,谁还认得出它们是枣树?你以为自己是仙人呀?”妹妹还想再说什么,我没耐心去听了,拉起她的手就往枣树下跑。围着枣树绕了一圈,我捡起土块往枣子密集的地方打去,枣子随风轻轻地摆动一下,继续在树上摇来晃去。想了想我对妹妹说:“枣子不好打,得爬上树去摘,你骑到我脖子上就可以爬到树上去了。”妹妹摇着头说:“我不敢爬树。”我说:“怕什么呢?爬上去你抱紧树干就行了,不会掉下来的。
”说着,我蹲到树下对妹妹说:“快点过来骑到我脖子上,爬到树上后你不要往下面看就盯着枣子,这样心里就不会害怕了。”妹妹听话地骑到我脖子上,我搂住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发现小小的妹妹重得像只猪一样。妹妹一动不动,我实在撑不住了,便费劲地说:“笨蛋,你赶快往上爬呀!”妹妹颤抖地说:“我害怕,你快点让我下来。”身后传来了嘻嘻的笑声,我放下妹妹回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一个丑丑的男孩。他头顶上有一撮头发,其他地方刮得光溜溜的,耳朵奇大,还流着两条清清的鼻涕。最古怪的是他那双眼睛,圆圆的又小又单,就像两颗小小的豌豆。我咯咯地笑了起来,问妹妹:“你说这人长得像个什么东西?”妹妹笑着说:“像只松鼠。”我说:“他有松鼠好看吗?我看着像只老鼠。”说到这里,我和妹妹都笑了。他听不懂我们说话,也跟着傻笑,并叽叽咕咕地冲我们说了句什么。不想理他,我拉着妹妹的手,一溜烟地往红叶子树下跑去。围着红叶子树绕了一阵,我们又手拉手地去围它,可惜只围得住一小片,妈妈说的三四个大人根本围不拢它。
这棵美丽的红叶子树像一把大大的红雨伞,它粗壮的树根裸露在地面,网似的张开,树根伸到哪里枝叶就长到哪里,栗山岭因为有这棵美丽的红叶子树变得像仙人住的地方一样。又围着红叶子树绕了一阵,我和妹妹就近扯来些小藤,把落在地上的红叶子捡起来捆在脚上当鞋穿,没想到一片树叶竟能包得住我的一只脚,凉凉的,比穿塑料凉鞋凉快得多。仰头看着满树的红叶,我想,回昆明的时候一定带上几片,院子里的小朋友看看树叶就知道这棵树有多大了。尤其记着给陈小小看,看她还说不说我吹牛,我一定要让她相信栗山岭就是像仙人住的地方!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响声,有人踩在干树叶上,我扭头一看,见一片白菜叶上放着一堆枣儿。我惊讶地抬起头来,眼前一个黑影一闪不见了。我起身绕到树的背后,见刚才那个小男孩脸红红地靠在树干上,他手指地上的枣儿对我说:“你呷喽,蛮好呷咧。”我听不懂他的话,但大体猜到了他的意思,是叫我吃。看了一眼地上的枣儿,我扭头问妹妹:“你敢吃老鼠给你的东西吗?”妹妹看着地上的枣儿,没有吱声,我猜她一定想吃。
小男孩看了看我俩,笑吟吟地说:“呷喽呷喽!”他站在这里谁好意思吃?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人脸皮真厚!老站在这里干什么呀?”妹妹附和道:“就是嘛,我们又没说想跟他玩。”瞟了一眼小男孩,他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我脸一沉,吼道:“我们又不跟你玩!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小男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呆呆地看着我们,突然转身跑了。我和妹妹扑到那堆枣子上,一人拿了一半,穿上鞋就飞快往家里跑去了。气喘吁吁地冲进堂屋,一股幽幽的清香迎面扑来,我定睛一看堂屋正中顶墙处的一张大方桌上供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桌子的上端有个小窗户,窗台上铺了块红布,红布上放着一尊高高的菩萨,菩萨面前点着三炷青香。风儿从堂屋门口直直地吹进来,把青烟吹到了菩萨的脸上,菩萨的脸被熏黑了,衣服也被熏黑了,远远看去就像讨饭的叫花子一样。伯娘在堂屋正中放了个垫子,她双手合十地跪下去,磕个头站起来,又跪下去。
想起电影上人死了才会桌子上摆着饭菜点香磕头的事,我嗖一下蹿进有妈妈说话的房间,拉住妈妈紧张地说:“妈妈,这里有死人!”妈妈瞪大眼睛问:“在哪里?”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伯娘正在外面磕头呢!”妈妈咳了一声,说:“傻姑娘,你伯娘是在供饭,这是老家的习俗,饭做好后要先让老祖宗吃,等老祖宗们吃过后我们才能吃。”我吃惊地问:“已经埋在土里的死人还要出来吃饭吗?”妈妈说:“那是一种念想。”呆呆地看着妈妈,我不知道念想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死人爬出来吃饭是件很可怕的事,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伯娘进来了,她把供桌上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搬到家里的桌子上,顺手塞了一碗饭给我。趁伯娘转身的机会,我换了一碗刚从锅里舀出来的干净饭,并挤着妈妈坐了下去。伯娘做的饭稀稀的,说是稀饭它又稍稍干点,还有一股浓浓的煳味,如果这饭是二姐做的,妈妈不打她才怪呢!这样想着,我抬头看了一眼妈妈,果然见她皱着眉头。扒拉了一口饭到嘴里,我没有去夹菜,想着是死人吃过的东西我就想吐,便忍不住呕了一下。伯娘看着我,问了妈妈一句什么,妈妈说我在火车上一直晕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