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8282字
”妹妹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呢?”我说:“有什么不可能的?鸟儿不光会吃害虫,它们还有播种的能耐呢!老师说,它们先把种子吃进肚子里去,然后找个地方拉出来,种子自己就生根开花结果了。”说到这里,我又补充了一句,“等包谷熟了,小鸟就飞回来吃,就像农民秋天收割一样,它们到处播种到处吃,永远都不用发愁没有饭吃了。”妹妹哦了一声,点点头。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世界上不一定什么事都得靠人去做,有的时候动物比人聪明得多。挑了两朵最大的,我声明说是我的,并抓起块石头在向日葵秆上做了记号,然后让妹妹也挑两朵,剩下一朵小的我们说好了平分。最后,我和妹妹各自在自己的向日葵根部撒了一泡尿,又一看再看,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回到栗山岭的第三天,我们就去上学了,哥哥上初二和我们一起在山下堂哥教书的学校里上课。二姐上高一,离家有十多里的山路,得过些天去。我们家五个孩子就像长长短短的五根手指,大姐大二姐两岁,二姐大哥哥两岁,轮到我时哥哥一下就大我四岁多,妹妹又只小我一岁。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妈妈当初并没打算生我和妹妹的,是哥哥一不小心掉进水塘后爸爸突然做出的决定。爸爸想再生一个儿子,这样,家里就像点燃了两盏灯,哪怕灭了一盏另一盏也会亮着,怎么都不至于闹个黑灯瞎火。谁知天公不作美,我生出后竟是个女孩,他们一鼓作气第二年妹妹又出生了。爸爸妈妈不敢再往下生,是他们的收入养不活更多的孩子,俩人索性掉转枪头把哥哥当宝贝来养。厂里有很多华侨,他们能买到国外的东西,于是妈妈就从牙缝中挤钱出来请他们买高级营养品给哥哥吃。听说,哥哥小学期间一直用美国黄油拌饭吃,还吃过巧克力。因为吃了太多的外国货,结果哥哥变得像个外国人一样,他窄脸高鼻凹眼睛,说起话来十分毒辣!这天,早早地我们就起床了,很快吃完早点背上书包,准备去上课。
就在这时,妈妈突然一个反手关上了门,她张开手臂把我们三个拢在一起,嗓门压得低低地问:“如果有人问起家里是什么成分,你们怎么回答?”我还以为妈妈要说什么呢!这事有什么可神秘的?推开妈妈的手,我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旧军人吗?”话音没落,妈妈的耳光便扇到我脸上,她恶狠狠地看着我,依旧压低着嗓门说:“现在村里已经有人说我们是解放军用枪押送回乡的了,你还嫌不够,还想方设法地抓些帽子往头上戴,是不是想叫大队开会的时候把我也拉到台上去站着?”在昆明,老师说过成分的事,老师说家里的成分主要以爸爸为准。爸爸生在旧社会,又当过兵,不是旧军人是什么呢?妈妈转身去问哥哥。哥哥说:“佃中农。”妈妈又问妹妹,妹妹睁着天真的大眼睛对妈妈妈说:“如果有人问起,我要他到家里来问你行吗?”妈妈打开门放走了哥哥妹妹,转过身来她继续问我:“你再说说看,家里是什么成分?”就像被鬼缠住了,我脱口说出的又是旧军人。妈妈脸都气白了,她狠狠地扇了我两耳光,说我是故意的!我伤心地哭着,觉得十分冤枉,我怎么会故意呢?我记性不好,十分不好,那大脑中就像少了根弦似的。
一次次被老师留在教室背书,我很难过,回去后我忍不住问妈妈我的脑袋为什么记不住东西?妈妈说,我出生时错打了她的止血针,昏死过去三天,大脑因此受损了,和正常人相比就有些不同了。妈妈的意思是说我有点傻,可外面的人个个都说我聪明,就连老师都这么说。还没上学,我就能用心算加减乘除法了,爸爸厂里的大人经常把我抱到桌子上站着出题给我做,我只用眨巴几下眼睛就能算出来。我想啊,大脑受损是假,可能是太聪明了,记性没地方长了,所以什么都记不住。这么一想很难过,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傻一点但长个记性,这样至少不用三天两头被老师留在教室背书吧?妈妈大吼一声,叫我不要再哭了,然后又问家里是什么成分。这一次我不敢信口开河了,认认真真地想,一字一句地做了回答。妈妈看了我一阵,仍然十分不放心地说:“你好好地再记一下,到真不会说错才能去学校上课,否则你出去胡说八道会给家里惹麻烦的。”妈妈出去了,我生怕待会儿紧张再说错,更怕妈妈哪天突然袭击我说成别的,便一遍又一遍地背“佃中农”这三个字,可背了半天都没办法把它熟记于心。
真奇怪,栗山岭怎么会有“佃中农”这种成分呢?在昆明只听说过地主富农,突然听说个“佃中农”,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把它和成分联在一起。思来想去,我决定找个字音和它相同的东西帮助记忆,一般说来,记东西比记呆板的文字容易得多,可找什么呢?突然,我想起电灯。对,电灯!“佃中农”三个字中,我最记不住的就是那个讨厌的“佃”字了,如果用电灯做引子,那记忆起来不就容易了吗?妈妈进来了,问我:“记住了吗?”我肯定地说:“记住了!”妈妈弯腰看着我,慢腾腾地说:“那么,我再问你一遍,家里是什么成分?”妈妈的脸离我是那么近,近得连眼睛上的一根根睫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说不出害怕什么,我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就像有个小人儿在我肚子里打鼓似的。妈妈的脸凑得更近了,嗯了一声,问:“是不是又记不住了?”我往后退了一步,急促地答道:“电灯!”这一次妈妈没有扇我耳光,她从床底下抽出一根棍子,把我抱到床上拉开裤子就打屁股。妈妈边打边说我顽固,说我故意气她,说就是去问个白痴他也不会说自己家的成分是电灯。我呼天抢地地讨饶,说再也不敢了。
这样一来妈妈更加肯定我是故意的,下手比先前又重了许多。等妈妈准我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我的两只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进到教室后,我一直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出我哭过,怕别人猜出我在家挨打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我收拾了一下桌子抬起头来,发现班上的同学黑压压地向我围拢过来。他们穿着和伯娘一样的黑粗布衣,牙齿黄黄的,嘴里小声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那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笼子里的动物一样。脸一下就热了,我赶快低下头,只一会儿背上就冒出汗来。有人摸了一下我的花衬衣,我往后缩了一点,后面又有人扯我扎头发的红丝带。我回头张望,怀里的书包被人扯动了,还有人摸我脚上的塑料凉鞋,那手指头摸在我脚趾头上痒痒的。我缩了一下脚,低头去看,小辫子又被扯动了。再次扭过头去,我发现人群中站着一个漂亮的小男生,像仙人一样的好看,没等我细看下去,更多的手伸了过来。坐不住了,我起身走到楼下,找了个背墙的角落蹲下去,谁知班上的同学和其他班的同学全围拢过来。他们轻声地议论着什么,咯咯地笑,我身上再次冒出汗来,只恨自己不能变成只小鸟飞得远远的。突然,说话声停止了,大家一声不响地让出了一条路。
我好奇地抬起头来,一个人已经被推到我面前,大大的裤脚像块布似的甩到我的脸上,我再次抬起头来,那只大裤脚又甩到我的脸上。人群中发出了耶耶的起哄声,大家还在把那人往我面前推,看得出他在拼命往后退,但抵挡不住众人的推力,那只大裤脚有规律地在我头上甩来甩去。抓住他后退的一个空隙,我飞快抬起头来,闯入眼帘的首先是对大耳朵,紧接着是双小小豆眼,我一下就记起了红叶子树下的那堆枣儿。大家齐声喊了起来,用读书时那种听得懂的话喊:“卿汉禾,耶!卿汉禾,耶!”听妈妈说,山下黄泥堡几十户人家都姓宫,离黄泥堡两里多路有个村子叫毛家湾,那里的人全姓毛,而我们姓卿的只有六户人家,全住在栗山岭上,难道卿汉禾是我家的亲戚?第二节课是算术,老师是个脸色苍白个子高高的男人,他一进门就有个男生喊起立,我循声看去,是刚才那个漂亮的小男生,他还是个班长呢!老师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言不发地举起张卷子就向大家展示,上面稀稀拉拉地写了几个字,墨迹东一摊西一团的。在卷子的右上角,老师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鸡蛋。叭一声,老师把卷子甩到桌子上,厉声说:“卿汉禾!你再不用功学习只有留级,这个班没办法留住你了。
”真没想到大耳朵成绩那么差,早知道他是这种人,我肯定不会吃他摘的枣儿!老师开始讲课,我认真去听,可坐在我前排的男生很高,我站起来才看得到黑板。几次之后老师发现了我,他走过来拿起我的课本看看,说:“你是新转来的吧?这么小的个子怎么坐在最后呢?”我红着脸说:“是语文老师叫我坐在这里的。”听我说昆明话,一个教室的人都笑了,他们唧唧喳喳地冲老师说了一通土话。老师说:“你收拾一下东西到前面去坐吧!”把书包和课本搂在怀里,我低头跟在老师身后,心想,没准儿老师会让我跟那个漂亮的小男生坐呢!这么想着,心就怦怦地跳了,就像老师真的要叫我去跟他坐似的。老师站住了,指着一个空位叫我坐下。我屁股刚一落到凳子上起哄声就响起了。瞟了一眼身边的人,没想到迎面碰上卿汉禾那张傻乎乎的笑脸,我眼睛一瞪,扭身屁股一拱就把他拱到地上。老师在黑板上写完一段,转过身来,发现卿汉禾站在一边,他有些奇怪地问:“卿汉禾,你站着干什么?”卿汉禾的脸红了,叽叽咕咕地冲老师说了一串土话。老师有些不高兴地说:“卿卿,你们是亲戚,怎么能这样呢?”在耶耶耶的起哄声中,卿汉禾坐下了,还脸皮厚厚地冲我笑了一下。
我瞪着他,抓起铅笔在桌子中间画了条线,咬牙切齿地说:“你的手只要超过这条三八线,我就打!”卿汉禾听不懂我的话,但清楚这条线的意思,他满面愁容地看着我点了点头。老师在讲课,我斜着眼睛盯住那条线,卿汉禾的手肘收得紧紧的,但只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就放到黑板上去了,手肘一点一点地向三八线靠拢过来。我悄悄打开文具盒,拿起一枝铅笔,握紧了,然后狠狠地向他的手肘扎去!一声怪叫,吓得老师手里的粉笔都掉到地上。卿汉禾扯开嗓门就大哭,他边哭边叽叽咕咕地说。老师看着我,定定地看着我,突然他大声地吼道:“卿卿,你给我站起来!”平生第一次被老师吼,而且还要当众站起来,这对从小听惯表扬的我来说真是如雷轰顶。我低垂着脑袋,恨不得地上瞬间长出个小洞让我钻进去。我心里打定主意不站起来,反正我就是不站起来!见我不动老师冲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从座位上提起。他边往门口走边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偏要摸一下!”话没说完,我被推出了教室,门在身后嘭一声关上了。丢人啊!没想到我竟被老师拖到了教室外面,想着从今往后要跟那个考零分的白痴坐在一起,想着同学们的起哄,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