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满满的蚕豆(2)

作者: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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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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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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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486字

第二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问卿汉禾:“你知道相思豆是种什么样的豆吗?”卿汉禾摇晃着大脑袋说不知道咧,想了想他问我:“你看会是蚕豆啦?”蚕豆到处都长着,二姐喜欢用它焖饭吃,很熟悉的东西大姐用得着拐弯抹角地说它是相思豆吗?谁会傻乎乎地往信封里塞颗蚕豆寄给别人?回想昨晚两个姐姐的可怕,我觉得它应该跟男在上女在下有关,反正不能去问人,就连堂哥都不能去问,问题是它为什么又那么美好呢?家里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了,国家发的四百块安家费早就花得不见了踪影,等不到月底大家就眼巴巴地盼爸爸寄那四十五块钱过来了。妈妈常说,万幸爸爸关在牛棚只是接受审查,这样工资不受影响,如果彻底被专政送到农场劳改,那我们就只有去喝西北风了。回老家的时候,我以为换个地方就不用发愁没饭吃了,没想到国家供应给我们的粮食是固定的,走到哪里都一样。


也真是奇怪,昆明离栗山岭那么远,这些山里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昆明的粮食定量?是妈妈主动说出来的还是他们自己猜出来的?粮食不够吃的事在前段时间不太明显,因为出门就能摘到吃的东西,可现在是冬天,树叶都掉光了,菜地里只长着兔子爱吃的萝卜,那东西吃多了,清口水止都止不住,人更饿了。难过啊!肚子一饿人就像掉了魂似的,上课的时候我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老师说话的声音稍稍大点就会惊出一身冷汗,等完全清醒过来,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只想睡了。缸里还有三升米,再煮饭吃已经不可能。二姐叫我和哥哥去把米磨成粉,说今天煮一种很好吃的饭给我们吃。回老家后,十五号一过二姐就往饭里掺干红薯丁。这种饭吃起来甜甜的,还夹杂着一股烂红薯的臭味,加之菜是咸的,比昆明的包谷面还难吃。就这样,还是没有办法熬到月底,二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恨不能把自己煮来给大家吃了,今天二姐发明的饭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饭呢?很快,我和哥哥把米粉磨了回来。二姐搞来些南瓜藤,把皮撕了,将南瓜藤叶子的涩水揉去,切得细细的用水煮着。


煮到八成熟的时候,二姐撒几把米粉进去,放上盐,临起锅时滴三五滴飘汤油,这就是二姐新发明的饭。这种饭还真好吃呢!我吃了很多很多,可两三天后一闻到那股味道我就想吐了。哥哥也讨厌吃那东西,他的饭量明显比过去减少了许多,每餐勉强吃一小碗就再也不吃了。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老吃菜,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去扒碗里的糊糊,二姐见了,小眼睛一挤说:“菜是用来下饭的,哪有你这样的吃法?”一提饭我心里就有气,于是没好气地说:“饭在哪里?我担心老吃这东西会中毒呢!”哥哥拍拍我的头,说:“你就放心地吃吧!猪吃了都好好的,你可能有什么事吗?”二姐瞪了一眼哥哥,说:“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我也想吃白米饭,有本事你弄点来给我们吃呀?”哥哥摆摆手说:“得了吧!在任何地方,你都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的机智,我早已习惯这种苦难了。”妈妈叹了口气,说:“你们说话要凭良心,家里要是有米,你二姐会藏起来不给你们吃吗?不是她这样想办法,我们怎么过都不知道呢!”二姐最大的本事就是做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事。


听说上小学的时候她就是爸爸厂里赫赫有名的二管家了,一些无聊透顶的人晚上常到家里来夸她,说爸爸妈妈前世积了大德才养出这么个活宝。院子里的老太婆们则把二姐当做一杆秤,就连买棵白菜都要绕道过来叫她帮忙掂掂,看斤两够不够。老太婆们试过,二姐掂过的东西拿到秤上去称基本没有什么误差,就连两毛钱的酱油该打到瓶子的哪个部位她都一清二楚。我出生时错打了妈妈的止血针,从那时起中药就没断过。因为长年生病没人照顾,妈妈只得回家来看着我。六岁后,我身体慢慢见好,妈妈这才去上班,但她已经失去了正式工作,只能跟些男人去做劳动强度很大的搬运工了。有一段时间,妈妈去搬运氯化苦。那是一种高毒物品,可杀虫杀菌灭鼠,也可作为储备粮食防虫的熏蒸物,搬运时要特别小心,一不留神,皮肤接触到会红肿溃烂,而且眼睛会红肿,所以要求搬运时戴防毒面具。妈妈戴了,但她所戴的防毒面具多少有些泄漏,几次后妈妈的眼角开始出现血丝,而且老喊胸闷。那是一种中毒症状,可惜妈妈完全不知,也没有往心里去,慢慢地她就开始生病了。去年有一段时间,妈妈病得实在没办法出去工作,便和爸爸商量买一台缝纫机回来。


妈妈说,有台缝纫机她可以在家里帮人做衣服或是打面口袋,这样多少能补贴点家用。很快,缝纫机就买回来了,钱是爸爸找他的湖南老乡借的。那老乡原说不急着等钱用,叫爸爸慢慢还,谁知一个月不到他家突然出事,发工资那天,爸爸一咬牙把刚发的工资全还给了他。回到家里,爸爸妈妈把口袋里所有的零钱搜出来放到桌子上,愁眉不展地问二姐这个月怎么过?二姐过去数数钱,屈指算了算,说:“油盐柴米一买,打酱油的钱是有的,但肉是绝对不能吃了,肉票我看能不能用它去换点米。菜嘛,从明天起卿卿和老五到菜市场去捡,农民下菜的时候会弄掉许多菜叶,捡些嫩的回来其实和一棵一棵的菜是一样的,而且不用花一分钱……”爸爸妈妈听完二姐的话后眼睛发亮了,他们仿佛在黑暗中看到光明。我也激动万分,没想到家里碰到困难我会被推到一个如此显要的位置上。我发誓赌咒地对二姐说:“我能捡很多很多的菜叶回来,你需要多少我就能捡多少!”菜叶成堆成堆地捡了回来,别说三十天,哥哥说八年抗战都够了。两个姐姐每天唱着歌在水管上把菜叶洗干净,分门别类,白菜叶拿到开水锅里烫一下装进罐子里,每餐抓一把切得细细的用干辣椒炒着吃。


苦菜一部分做成水腌菜,另一部分做成干腌菜,每餐掏一把出来做成汤,起锅时放把葱花。偶尔,二姐会带我们到农民地里扯些“灰挑菜”和“水芹菜”,回家后用糊辣椒炒着吃。虽说野菜也属素菜系列,但总算是换了换口味。我们改善生活该算去农民菜地的水沟里捉鱼了,干这种事哥哥最拿手。他先把鱼赶到一边,用泥巴将水沟拦腰隔断,拿盆把一边的水淘干,一会儿鱼的脊背就露出了水面。泥鳅藏在泥巴里,得把水完全淘干,然后双手并起来像铲子那样一点一点地翻开泥巴才能捉得到。捉泥鳅很讲技巧,哥哥说使劲抓它它就会跑掉,得用手轻轻去捧,这样泥鳅以为自己仍然在水沟里,就乖乖地任你摆布了。我是哥哥的得力助手,主要任务就是把水沟里的水淘干。哥哥说天下没有坐享其成的好事,说我只有把水淘干了才有资格去抓鱼,也才有资格拎着战利品回去。有一天,我俩竟抓到三条大鳝鱼,还有五条鲫鱼和一些泥鳅。回家后就像过节一样,二姐把它们全杀了,用油煎黄后放辣椒葱姜红烧。吃饭的时候,爸爸妈妈惊讶得闭不上嘴巴。在大家的注视下,二姐挑大块的肉厚的夹到爸爸妈妈碗里,然后叫我们自己夹着吃。


我十分得意,对爸爸说鱼是我和哥哥去农民的水沟里捉来的,并强调捉鱼的时候我负责淘干水沟里的水。爸爸一听这话脸就阴沉下来,他骂哥哥做大的没个做大的样子,说怎么就不想着照顾一下妹妹呢?哥哥说他并没叫我去,是我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去,而且我强烈要求下去淘水,怕挫败我的热情他只好让我去了。我看着哥哥,他说一句我就点一下头,鸡啄米似的,表示哥哥说的全是真话,怕爸爸骂了哥哥,他以后不再带我去捉鱼了,所以打定主意跟他站到一条线上。最后,我向爸爸表示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淘水沟里的水了,哪怕哥哥不去抓鱼我也会去帮别人淘水,我觉得淘水比每天饭后扫地有意思得多。说完这串话我怕分量不够,又大声地加一句,“我热爱这样的劳动!”爸爸无可奈何地看看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碗里的鱼夹给我,叫我多吃些。抓鱼不能天天去,就是去了也不一定能抓得到,更多的时候我们吃罐子里的菜叶。


半个月不到大家就开始流清口水了,肚子老是饿,一端碗就没人说话了,只有咕咚咕咚的咽饭声。看着飞快浅下去的米缸,二姐慌了,她做梦都没想到家里人突然变得那么能吃,照这样的速度吃下去,月底吃什么?这天中午,饭桌上突然摆出七个大小不等的碗,二姐说按年龄大小决定碗的大小。我拿到一个浅浅的黄瓷碗,漂亮极了。说真的,这个漂亮的黄瓷碗着实让我高兴了一阵子,可第二天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二姐怎么那么肯定地认为我吃一点点饭就够了呢?咚的一声!二姐把碗放到我面前,碗里的饭被她刨得松松的,只差没一颗一颗地站着排队了。二姐这点小把戏能瞒过我的眼睛吗?抓起碗咚咚地在桌上顿几下,碗里的饭一下就缩掉小半。


我端着饭走到二姐面前问:“我的饭你是怎么舀的?”二姐抓起筷子在我碗里挑了几下,吼道:“你少来耍花招!”尽管这样,粮食依然不够吃,怎么办呢?这天,二姐闷闷不乐地出去了,一会儿,她回家来背走了半袋米,并叫哥哥跟上她去扛粮食,说下午饭大家可以敞开吃,而且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早早地坐到桌前,锅盖一打开,我的眼睛就直了。这是饭吗?分明是黄黄的一锅包谷面,院子里很多人家用它喂鸡,厂里开忆苦思甜大会吃这东西别人会掉眼泪,谁知二姐却用一比三的比例拿米去跟别人换来给我们当饭吃。米饭像药引子似的压在包谷面底下,二姐规定必须吃完满满的一碗包谷面后才准吃饭。拿鸡饲料给人吃二姐显得格外大方,舀包谷饭的时候她恨不得脱掉鞋子进碗里踩了,分量足足有米饭的两倍。我尝了一口,甜津津的,而且一进嘴就散得到处都是。嚼来嚼去好不容易把满口的包谷面嚼成一团,可我咽不下去,一咽到嗓子门口它就弹了出来。


眼看大家都吃饱可我才吃了个小坑,我忙问二姐我的米饭在哪里?谁知她小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你吃完碗里的包谷面再说!怪了,个个吃着都好好的唯独你咽不下去,我倒要看看你撑得住几天。”我怎么吃得完这么多的包谷面呢?眼泪夺眶而出,我眼睛一闭破口大骂:“三角眼丑八怪!还我的白米饭来!凭什么个个都有饭吃唯独没有我的?”二姐十分坚决地盖上锅盖,说:“这个家不可能让一个无赖坏了规矩!”没有办法,我只得盯住疼爱我的爸爸,一吃饭就挤到他的身边。爸爸吃饭很快,一会儿他就端上白米饭了。看着爸爸扒进去一口我就问:“爸爸,今天的饭好吃吗?咽下去的时候是不是滑滑的?”爸爸看了我一眼,把他的碗塞到我手里,拿走了我的包谷面。二姐气得小眼睛都要跳出来了,她用筷子打我的头,使劲使劲地打,边打边骂我是没长良心的野狗。第二天,二姐把米饭和包谷面拌在了一起,再次宣布敞开供应。二姐变成了我的敌人,每时每刻我都在找机会给她难堪,比如说藏她的东西,她炒菜转身的工夫扔把盐进去让妈妈骂她。有一天,我捡了只死老鼠放进她的鞋里,半夜二姐起来撒尿吓得怪叫。妈妈不高兴了,问二姐最近是不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