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9416字
这天,我们正在吃午饭,两个姐姐突然走进家来。十天没见,面对两个姐姐我竟有点不好意思了,想跟她们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一下就憋得通红。见我羞羞答答的,姐姐她们笑了,说没想到我会害羞,还说我真的变成一个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在家让她们老说,我提起篮子就跑,真奇怪我怎么突然会变得笨头笨脑的。叫上卿汉禾,我们到附近的山里捡了些菌子,还摘了些野葡萄和杨梅。入夏后,山里到处都是菌子,就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在松树林里都能捡到一大堆青头菌。老家除了青头菌之外,其他菌都不如昆明的好吃,发苦,虽说不会中毒,但我们不多吃。家里每个月就固定吃一罐油,炒菌油放少了炒出来是不好吃的,而且连着吃上几餐,人会没有力气,就像生病一样。见我提着一大篮子好吃的东西回去,两个姐姐直夸我能干,她们搂着我摸我的脸,说我比过去懂事了许多。听到表扬我心里热乎乎的,又忙着去把野葡萄和杨梅洗出来,然后水淋淋地端到桌子上。两个姐姐忙着吃,还挑最甜最大的要我吃。我摇摇头说不要,其实是舍不得吃。这些东西并不像菌子那样漫山遍野地长着,得仔细去找。卿汉禾知道它们长在什么地方,我只有跟着他出去才找得到。
见两个姐姐那么爱吃,我很开心,就像妈妈挣钱买东西回来给我们吃似的开心。这是我的劳动果实,我心甘情愿给她们吃。经历了没有姐姐的日子,我忽然体会到家里有姐姐的好处,她们在家我会安全许多,至少可以避免受到哥哥的直接压迫。不好意思看着姐姐她们吃,我提着篮子又出去了,是去扯草,晚上没有猪草,哥哥会骂人的。两个姐姐刚回家,我一点也不想惹她们生气,而且当着她们的面被哥哥骂,我觉得是件很丢人的事。这天晚上,二姐做了一碗红烧肉,是从市里买回来的肉。哥哥钓了一盆田鸡,二姐把它们的皮剥了,用青辣椒炒。和红烧肉相比,田鸡肉又是另一种香味了。饭吃了很久,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个个都抢着地说。哥哥显得尤其兴奋,张口说出来的都是些调皮话,把大家笑得东倒西歪,我知道哥哥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讨厌煮饭,两个姐姐回来了,他能不心花怒放吗?快乐很短暂,原因是两个姐姐依旧沉浸在“双代会”的喜悦之中,她们有空就交流心得体会,说要把“双代会”的精神传达下去。因为重任在肩,她们三天两头在不同的地方组织开会,经常掌灯了才一前一后地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她们说的都是明天的事,一些枯燥的话题,直说到我起夜了,两人还在没完没了地说。
这样一来,哥哥只得重操旧业煮饭去,他很生气,话少了,经常莫名其妙地对着我和妹妹发火,要不然就冲着墙,狠劲地踢上几脚。一个星期后,哥哥终于憋不住了,他本来脾气不好人又霸道,怎么可能没完没了地给大家做饭呢?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姐姐她们一上桌就愣住了,大姐左右看看后问哥哥:“菜呢?你怎么不端上来?”哥哥懒懒地靠在窗户下,拿根筷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碗说:“菜长在菜地里,没有人动手,它们自己会跑到饭桌上吗?更不可能跑进谁的碗里去!”二姐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不炒菜呢?”哥哥把筷子一摔,扯大嗓门说:“你们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在家里帮你们烧火做饭!如果你们决定继续这样干,明天我就到伯娘家去搭火!”两个姐姐如梦初醒般地看着我们,她们突然意识到除了革命之外,家里还有三个可怜的弟妹,不光是做饭的事,家里自留地里的一些活计她们也该参与参与了。没过多久,大姐又去公社开会了,是开表彰大会。铁姑娘种的实验田大获成功,同样一块地里的产量竟比生产队的高出许多,惹得到处的人都来参观,还要大姐交流经验。大姐不可能挨个地对人说,她说不过来,就索性随市里组织的一个“讲用团”去到处演讲。
山里人夸大姐是个能人,说她比男人还厉害,真撑得起半边天了。听到这些议论,哥哥说山里人大惊小怪,说铁姑娘的试验田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大姐耍弄的那点小把戏就是勤施肥多浇水,丧尽天良地把家里猪圈里的肥挑出去充公,如果叫她种个洋芋,她能让地里长出个红薯来,那才算一种创造性的硬本事呢!所以,大姐去交流经验,除了空谈之外根本说不出具体的内容,好在她擅长胡说八道,换个人去不定一上台就露馅了。我眼里的大姐始终像个陌生人,从听她小时候的故事开始,感觉大姐所有的举动都古里古怪的。她去北京见过毛主席,可又是“炮兵团”的副司令;她在昆明红卫兵袖套被没收了,可去到了农村又受到省里的表扬,她忽好忽坏的让我一点也说不准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听山里人说着大姐的好,我眼前总是浮现出她把“奶罩”扣到胸脯上的流氓样,想着她长奶的事,我知道大姐肯定不是好人。大姐长奶的事我从没对人说过,到死都不会对外人说,让外人知道了,我还有脸出门吗?“讲用团”的演讲结束后,大姐回到家里。她白天正常出工,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东西。因为在昆明当过保皇派的副司令,大姐能说会道,很快市团委又把她找去了。
听说大姐的事迹上了报纸,还听说大姐作为知识青年的典型出现在广播里。老家没有报纸没有广播,也就说不清这些事是真是假了,横竖二姐相信,还崇拜得不得了,针尖大的事,她都要向大姐请教。大姐从市团委回来不久,长沙一个工厂的领导来到家里,他们想招大姐去当工人。那天,二姐破例没有去学校上课,她到镇上割了肉,到江边买了条鱼,然后就一个人忙碌起来。大姐没有出工,就坐在桌前跟那两个人说话。开头大姐说话的语气有点巴结人的味道,哼哼哈哈的,舌头不像平时那么管用,因为对方在说让她当工人的事。后来说到国内形势,大姐的声音立马就高昂起来,她说了一些很革命的话,然后就北京昆明地瞎扯,对方没有去过昆明没有去过北京只好点头。哥哥说这就是大姐的本事,把她放到任何地方,她都能掀起一场战争,而且还能反败为胜。招工的人走了,说定了大姐去厂里报到的时间,哥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战争终于结束了!”的确,大姐给我们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战争,她经常说我们的脉搏和全国人民一起在跳动,这话我听着汗毛就会竖起,感觉大姐随时都有可能带着我们打仗去,本来安静的栗山岭因为大姐的缘故变得火药味浓浓的。
哥哥就常说,如果山里有条像样的马路,大姐绝对不会带领铁姑娘们搞什么试验田,她肯定会带着她们游行闹革命,到了那一步就只看这小山沟有多少人要被她逼疯了!大姐临走的前夜,二姐做了一大条鱼,为庆祝大姐当工人,二姐提前把我们这个月的伙食费花光了,可能连下个月的都花光了,只有天知道接下来我们吃什么。吃饭的时候,两个姐姐就像身边没有人似的,她们促膝谈心,互相鼓励。大姐把胸前那个漂亮的毛主席像章取下来别到二姐胸口上,要她记住毛主席的恩情,永远跟着共产党走。二姐哭了,送给大姐一双红色的尼龙袜,要她好好注意身体。见二姐哭得如此伤心,我想起大姐小时候的故事,眼前浮现出她被人抬到家里的情景,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滚落下来。听到我伤心的抽泣,大姐十分惊讶,她问我:“你哭什么?”我是怕她去当工人死了,这话能说吗?大姐拍着我的头说:“好好学习,其实你很可爱的,长大以后肯定有出息。”说不出为什么,我就是想着大姐一走就会死了,于是伤心得不得了,还呜呜地哭出了声。
见我哭得如此稀里哗啦,二姐破涕为笑了,大姐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没想到我平时傻乎乎的,节骨眼上居然懂得表达感情。大家都开心地取笑我,心里一快乐,胃口就出奇的好,一桌子菜很快吃得精光,离开桌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第二天,大姐要去赶火车,天不亮我们就全起床了。不能送大姐到火车站但我们想把她送到路口,毕竟大姐又要远离我们了,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她呢!两个姐姐像是一夜没睡,她们的眼睛都红红的。大姐一说话,眼泪就流出来,二姐整张脸肿得已经看不出她在哭还是没有哭了。桌子上的饭菜冒着软软的热气,因为没睡好觉,心里又难过,谁也吃不下去。本来大姐去当工人是件喜事,但想着生离死别这样的字眼,喜事像丧事一样让人难过了,就连平日说话很毒的哥哥眼里都噙满了泪。也直到这一天,我才发现我们都很爱大姐,真的很爱她。我们去送大姐,没走多远,大姐就不让再送了,说不要因为送她而迟到。天已经发亮,矮矮的大姐背个大大的布包,整个人仿佛要被拖进地里去了。我们全哭了起来,抱头痛哭,没有爸爸妈妈,我们显得格外的可怜,一个个哭得比把爷爷抬出去埋了还要伤心。
大姐走后,家里突然冷清下来,二姐晚饭后再也不唱歌了,哥哥也很少说话,大家各忙各的,但心里都在想着大姐。说来真怪,天天面对大姐的时候一点都不会想她,可她一离去就揪心地想了。原来我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现在看来是人都喜欢这种遗憾,应该说是人都有这种不得已的遗憾。每天,天不亮,二姐就要赶往学校,下午五六点钟才能回到家里,哥哥吃完午饭不是去砍柴就是跟同学去玩,我得给猪扯草。这样一来,白天家里几乎是空的,只有妹妹像个小哑巴似的坐在堂屋门槛上。这时,卿汉禾的存在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可他偏偏多事起来,三天两头的下地,要不就跟二公公进山去。一个人出去扯草很枯燥,加之湖南的夏天热得出奇,我总是随便扯上几把草就躲到树荫下去了,要不然就泡到江里。等太阳落山往家赶时,篮子里的草早就晒干了,总不能拎个空篮子回去吧?有一天,我灵机一动,到生产队的菜地里掰了些老白菜叶回去,二姐居然没说什么。这种经历有了一次以后,就天天都想那么去做了,反正只要一个人出去扯草,我就掰白菜叶回去,到后来,卿汉禾有空我都懒得跟他去扯草了。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二姐突然问我:“你最近怎么老捡得到白菜叶?生产队天天都在砍菜吗?”哥哥笑着说:“菜心都没包上,生产队怎么可能砍呢?看不出那些菜叶是她偷来的吗?”二姐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我赶快把头偏向一边。哥哥摇晃着头说:“别忙到最后,队长说我们的猪是吃生产队的白菜长大的,硬性地把它俩赶去充公,到了那一步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二姐敲了一下我的头说:“真有那么一天,就叫队长把她和猪一起带走!”我推了二姐一掌说:“你以为我会害怕吗?到时候我就说是你逼我去弄的!”二姐顺手抓起根棍子就打我,我伤心地哭了起来。忽然,我想起不久前想过的一个问题,猪不是我一个人吃,为什么草要我一个人去扯?抹了把眼泪,我止住哭声说:“明天我不去扯草了!猪肉又不是我一个人吃,凭什么草非得我一个人去扯?”二姐说:“不扯草,晚上你就不要想吃饭。”我说:“不吃就不吃!”第二天,我老集中不起精力听课,满脑子想的都是不去扯草的事。
反正我今天就是不去扯草了,家里人总不能硬拉着我的手去扯吧?主意一定,我就去想这样做的结果,二姐说不给饭吃应该是说晚饭,扯草是下午的事,她不可能中午就不给我吃吧?我决定提前把晚饭吃了,于是吃中午饭的时候比平时多吃了一碗半。饭吃多了真难受,像生病一样,洗过碗后我就直挺挺地坐在堂屋门槛上了,感觉打个饱嗝,饭就会从嘴巴里跑出来了。哥哥出出进进,见我坐在那里很奇怪,便问:“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去扯草?”我说:“昨晚我已经说过,今天我不去扯猪草了。”哥哥说:“不去扯草你就不要想吃晚饭!”真没想到聪明的哥哥会和二姐想成一样,我笑了,得意地摇晃着脑袋对哥哥说:“晚饭我已经提前吃进去了,今天谁再叫我吃一口饭,我马上就吐出来!”哥哥点着头说:“算你有种!我倒要看看你能饿几天。”我没有再搭腔,老说吃饭的事我真有点想吐了,便起身走到红叶子树下靠着。这时,满树的知了都在叫,红叶子树哗哗地响,吹到身上的风儿凉凉的。我把落叶拢在一起垫在身下,然后头枕树根躺下去,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卿汉禾的声音,感觉他推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