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本章字节:6718字
入秋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在自留地里浇水,伯伯叼着烟过来转悠了一阵,对二姐说,红薯可以挖出来了。我心头一喜,拿起锄头便挖了下去,结果只挖起半个。就势坐到地里,我用锄头刮去红薯上的土,用指甲抠去红薯皮,狠狠地咬了一口。红薯脆脆的,冒出白白的浆,不如在外面久放的红薯甜。面对一片丰收的景象,我想起往日翻红薯藤的不容易,真不知红薯挖出来后又要种上什么,反正农民一年到头总有办法找些事来让自己难受,就像闲在家里,他们会生病似的。第二天,一起床,二姐就叫下地去,我们先把红薯藤用镰刀割下来,一把一把地捆好担回去放到牛栏屋上,就放在曾经放爷爷棺材的地方,然后开始挖红薯。我捡了把又小又轻的锄头,出于好奇,开始的时候能一锄挖出一个,一个时辰不到,两三锄挖出一个都难了。天依旧很热,挖上一阵便大汗淋淋的,两个手掌很快就磨出水泡。晚上,饭吃不进去,手抬不起来,说句话都感到吃力了,早早地我就躺到床上。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就好比闪电过后传来雷鸣,就在雷电交加之时,二姐叫起床了。我眯开眼睛一看,天亮不久,屋顶上的亮瓦刚刚有点发白。赶快用被子蒙住头,我企图再睡,谁知被子一下被扯走了。
这是二姐寒冬腊月都敢使用的毒招。是我们无数次反抗后,她都照常使用的毒招。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哭着嚷嚷道:“你还我的被子!”二姐已经在一边折好被子,她小眼睛一挤,一掌打在我屁股上,扯开嗓门说:“大家都起床了,就你一个人赖在床上,还不赶快起来吃点东西到地里去,趁早上天气凉,我们多挖一点,要不然下午根本挖不了几个。”继续睡下去已经不可能,不盖被子躺在床上就没有安全感,像人没穿衣服光溜溜走在外面一样。磨磨蹭蹭地走出去,哥哥和妹妹已经在吃饭了。我呆呆地坐在桌前,那种感觉就像刚刚吃过饭,而且多看几眼碗里的东西就想吐。难过啊!人轻飘飘的,眼前是那床温暖的被子,如果把它盖在身上,我马上就能让自己睡过去,而且永远都不睁开眼睛了。饭还含在嘴里,二姐就叫去挖红薯了。想起电影《半夜鸡叫》,我觉得自己像电影上被周扒皮逼着早起下地的长工。扭头看了一眼,哥哥妹妹都苦着脸,除二姐之外,我看没有谁喜欢大清早的起来挖红薯。走着走着,鞋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我就势一屁股坐到地上。慢慢脱下鞋来抖了一阵,可抖不出什么东西。
我伸手进去掏了掏,谁知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这鞋里怎么会没有东西呢?穿上鞋,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继续向地里走去。锄头早就躺在地里了,我弯腰拿起。一锄头挖下去,浑身的肉都是痛的,就像那一锄头是挖在我自己的肉上。杵着锄头,看着远处,我难过地想,人如果像鱼儿那样只喝点水该多好,像鸟儿想吃什么,飞到哪里去吃一阵也行,为什么偏偏想着要吃红薯呢?其实红薯并不好吃,吃多了肚子里发酸,而且呕上一阵,嗓子眼会变得火辣辣的,就像电影上敌人往地下党的伤口上撒辣椒水一样。想着二姐说以后饭不够吃就吃红薯的事,我发愁了,那么多红薯要吃到何年何月?二姐会不会看着红薯太多,索性不做饭了,就叫我们天天吃红薯?真要那样,种些红薯出来不是自找苦吃吗?这么想着,我挖红薯的力气都没有了,横竖只挖得出半个。二姐回头看到一地挖烂的红薯,气得只差没当场昏过去。她冲过来就掐我的手臂,一把一把地掐,边掐边骂:“看看你在干什么哟!红薯挖烂了就不能放进地窖了,个个都像你这样挖,明年我们吃什么?”推开二姐的手,我没好气地说:“你叫什么叫?我又不是故意的,挖的时候我明明想着整个挖出来,谁知只挖出来半个。
红薯是长在土里的东西,如果它像辣椒那样长在外面我可能把它挖烂吗?”二姐又扭了我一把说:“你不会一个红薯多挖几锄吗?”我捂着被扭疼的手说:“我就是这样挖的嘛,但挖出来后还是半个我有什么办法呢?”二姐小眼睛一挤说:“你不要挖了!把我们挖好的红薯捡到一起把根剪了。”二姐叫我做的事并没有轻松到哪里,而且蹲着比站着要热得多。想了想,我把地里的红薯全部捡到枣树下堆在一起,然后跑回去拿个小板凳坐在树荫下慢慢地剪,人顿时就舒服了许多。妹妹也到地里来凑热闹了,这个在家从不劳动的狗地主把劳动当做玩一样,我趁机叫她帮我把地里的红薯搬运过来。很快,妹妹就傻乎乎地忙碌开了。她两只手拿不了多少就用衣服去兜,小鹿似的一趟一趟地往我这里跑。风儿把妹妹的头发吹到天上,她的大奔头整个地露了出来。我暗自想,下次妈妈再生,我们一定叫这个家伙来当姐姐,说什么我都不会往前跑了。到时候,我也长个妹妹这样的大奔头,成天什么事也不做,欢天喜地的,就像一个快乐的小公主一样。哥哥回头看了我一眼,酸溜溜地说:“这个懒骨头,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中都有本事让自己狭路逢生。
”哥哥在说我,我假装没听见只顾忙手里的事,生怕说来说去他硬要叫我挖红薯去,在这节骨眼上最好不要去招惹他。收完红薯后,伯伯叫姐姐接着把地挖出来,说要种麦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劳动,得把土大块大块地翻起来敲碎,我力气小干不了,二姐只得约上哥哥去挖,等挖完地撒下麦种,天也渐渐凉下来了。星期天吃完午饭,我洗过碗就搬了两个小板凳跑出去,哥哥和妹妹已经坐在梨树下了。一会儿,二姐洗完衣服向我们走来,我快乐地跺着脚,拍着凳子示意她坐到我身边。二姐笑了,露出一口细密的牙齿,她伸手把垂在小眼睛上的一撮头发卡到耳朵后面,紧挨着我坐下。风儿吹拂到脸上,我闻到二姐身上有肥皂的味道和猪食的味道,知道她把衣服洗完后把猪也喂了,估计今天我们能听很长时间的故事。二姐凝神想了想,接着昨晚讲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讲。这个故事叫《红岩》,二姐讲到甫志高叛变。我入神地听着,心揪得紧紧的,眼看甫志高带着特务要抓到江姐了。就在这紧要关头,卿汉禾提着个大竹篮向我走来,他冲我一笑,嘴巴撮成一个小喇叭就要喊。我一个侧身挡住二姐的视线,眼睛一闭,用两个食指死死塞住耳朵,只恨地上不能突然长个洞出来让我躲进去。
二姐把我的手从耳朵上拉开,很奇怪地问:“你在干什么?没听见禾崽叫你去扯草吗?”真想接着往下听啊!我说:“你讲完这个故事嘛,反正我会把草扯回来的。”二姐站起身来说:“这是厚厚的一本书,一时半会怎么讲得完?你先去扯草,晚上回来我们接着再讲。”气啊!气得我头昏眼花!几步跨进堂屋抓起竹篮,我气势汹汹地向牛栏屋走去。两只大肥猪还以为我是送东西来给它们吃呢,竟哼哼叽叽地撒起娇来。它们不住地拱门,小尾巴一甩一甩的,两个大鼻孔对着我呼哧呼哧地喘气。我举起竹篮就劈头盖脸地乱打,打得它们嗷嗷地乱叫,打得它们东躲西窜。二姐听到猪叫冲了出来,也像猪一样嗷嗷怪叫起来。我拉开牛栏屋门快步走出去,一眼都不看站在路边等我的卿汉禾,没走几步眼泪就大串大串地滚落下来。在一块草很多的苦菜地里,我们蹲了下去,谁也没说话,只有嚓嚓嚓的拔草声。卿汉禾的动作非常利落,他经过的地方就像割草机开过去一样,一根草都不会留下来。嚓嚓嚓,嚓嚓嚓,今天听着拔草声是那么刺耳,只一会儿我就心烦了。恨恨地瞪了卿汉禾一眼,我起身跑到前面,很快嚓嚓响声就追了上来。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我的草全被他扯光了,转过头来,他居然把我前面的草也顺手扯了,这不是明抢吗?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我夺过卿汉禾的竹篮,把里面的草全倒进我的竹篮里,然后用力把空篮子甩得远远地骂道:“丑八怪!你为什么抢我的草?”卿汉禾笑了起来,问我:“是谁在抢谁的草?今日我如何招惹你了?”我恨恨地说:“长在我前后的草都是我的草,你拔掉我的草就等于抢了我的草,你以为我把我的草拿回来是抢吗?”卿汉禾说:“中!算我抢了你的草,今日把你的竹篮先装满你总该不生气了吧?”我说:“就那么简单吗?明明我二姐在讲故事,你为什么要叫我来扯草?你不能等我听完故事再来吗?”卿汉禾说:“你当我长着千里耳啦?我如何知道你们在讲故事?”我没好气地说:“你没长眼睛呀?一圈人围在一起除了讲故事还能干什么?”卿汉禾说:“我当真不知道咧。”气撒够了,我想到卿汉禾平时对我的好,觉得不应该对着他发脾气,便说:“其实我心里很难过,家里个个都闲着,唯独我要出来扯草,哥哥他们肯定又在听二姐讲故事了。你知道吗?没有听到的地方,二姐不会重新再讲了,要哥哥妹妹讲一点都不好听,他们只会讲自己喜欢听的地方,不会顺着顺着地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