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7
|本章字节:6460字
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二姐决定把猪杀了。家里的两只猪得交给国家一只,之后才能杀另一只猪过年,如果不交给国家自己悄悄地把两只猪吃了,那就是搞资本主义。搞资本主义在老家要被拉去开斗争会的,如果在昆明会拉去游街,所以早早地二姐就把一只猪交了。猪一杀,我就不用再去扯草。想着以后可以到处去玩,我激动得一个晚上都在床上翻来倒去的,等睁开眼睛,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匆匆跑出去,一眼就见梨树下并排放着两条凳子,就是给爷爷支棺材的那两条凳子。伯娘用木盆装了半盆盐水说是等着接猪血,二姐在红叶子树旁烧水,说水一烧开就可以杀猪了。走进牛栏屋,猪一见我就嗷嗷地叫唤,还一下一下地去撞围栏,可能想着今天要杀了,二姐没有喂食,所以猪饿了。我跑到地里摘来几片菜叶,提得高高地喂它,突然间我发现猪的嘴巴从前面一直长到脖子上。真没想到猪嘴巴这么大,难怪它们那么能吃呢!猪边吃边哼溜,细细的尾巴快乐地甩着圈,还不住地拱我的手。可怜啊!猪就是猪,它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居然又吃东西又撒娇的,换了是我,几天前就吓得躺到床上了,可能连口水都喝不下去。伸手摸了一下猪的脸,毛硬硬的很扎手,像洗衣服用的刷子。
猪又来拱我的手了,细细的尾巴左边打个圈右边打个圈,扭得像一朵朵花儿似的。看着看着,我的鼻子忽然酸溜溜的,赶快走出牛栏屋。我没让眼泪掉下来,为一头猪掉眼泪哥哥肯定会说我有病。杀猪的屠夫一早就来了,和伯伯蹲在墙脚下抽烟,这人黑黑胖胖的鼻孔很大,眼睛像牛眼似的鼓着。可能是天天吃肉的缘故,他浑身上下油汪汪的,感觉把他的衣服拿到锅里抹一下就能炒出一盘菜来。在屠夫的左手边,放着一卷油得发亮的黑绳子,绳子上放着一把长的三角尖刀和一把小菜刀,还有一个形状很怪的凶器,后来我才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刮猪毛的。盯着那把长长的三角尖刀,我想起日本人的刺刀,杀只猪用得着使用这种杀人的刀吗?伯娘说水快开了,屠夫便扔掉烟蒂站起身来。他紧了紧裤带,往地上狠吐一口痰,然后走到牛栏屋前推开门。太阳随着打开的小木门照进牛栏屋,把屠夫黑黑的身影照到地上,他走过去打开猪圈门,利索地闪到一边,那头猪便傻乎乎地一头钻出来。它嗷嗷地叫唤着,大鼻子在地上东闻闻西嗅嗅,粗重的喘气把地上的灰尘吹得到处乱飞。“哦、哦哦、哦、哦哦。”屠夫粗粗的嗓门吆喝着,猪顺从地走到两条凳子面前。
突然,屠夫一下把猪推到地上,人跟着压上去,然后顺手抓过绳子把猪的两只前腿捆住。一个转身,他用同样的方式把猪的两只后腿也捆上了。屠夫站起来拉扯了一下衣服,弹去上面的灰,腿成弓步,弯腰抓稳了被捆住的前后猪脚,惊天动地地大吼一声,猪便被他一只手甩到凳子上。不等猪做出任何反应,屠夫又压到它身上了,他身子一歪抄起地上那把尖刀一下就插进猪脖子里。刀插得很深,长长的刀只剩下黑色的刀柄露在猪脖子外面了,屠夫还在用劲地往里捅。能感觉出躺在凳子上的猪很痛很痛,它尖声地惨叫着,身体拉成一条直线,屠夫的身体也跟着绷直了,脸涨成紫色。只见屠夫歪咧着嘴巴,左腿弓起,右腿伸直,猪动一下他的脚就跟着挪一下,猪动一下他的脚又跟着挪一下。屠夫和猪就这么僵持着,不一会儿,猪的嗓子沙哑了,身子渐渐地松软下去。屠夫长长地吐了口气拔出刀来,一股红红的血,剑一样射出老远,伯娘忙手乱脚地用盆去接,但哪接得住?感觉拿块铁板过去,那把红剑都能把它射穿。一会儿,血流就不似先前那么急了,猪的叫唤变成了时断时续的叹息,直到最后倦倦地闭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我慢慢地走过去摸了一下猪的脸,接着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忍了半天的眼泪最后还是滚落下来。怕被人看到,直到猪毛刮光了我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就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刮掉猪毛的猪白白胖胖的,屠夫把它倒挂在梨树上。他拿起一把短刀在大拇指上刮了两下,在猪的肚子上划了一刀,猪的内脏便刷一下淌到树下的大木盆里。只见屠夫抓起一只大碗,抵到猪的胸部用手刮了几下,眨眼就刮下一碗血来。他转身把碗递给站在一边的伯伯,自己伸手到猪的胸口上抓了一块血,哧溜一声吸进嘴里。伯伯和几个叔叔轮流着喝碗里的血,吃完又装,只一会儿他们的嘴巴就变得血淋淋的。屠夫看到站在一边的哥哥,他抓起一个干净的碗刮了半碗血递到哥哥面前,说是护心血,吃了对心脏有好处。哥哥摇着头,煞白着脸往后退,我头都来不及转过去就蹲下去吐了。猪一砍两半地放在堂屋的供桌上,伯娘点上香跪下去磕头,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我挤到伯娘身边想听着她说什么,可听不清,伯娘的话根本没有办法连成一句。
抬头看着菩萨黑黑的脸,我觉得他很可怜,一年到头被伯娘熏得头昏眼花的,结果伯娘对他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的两条泥腿能走路的话,我想他早就跑到别人家去了。伯娘开始分解猪肉,她麻利地把刀舞来舞去,半片猪很快就变成一条一条的肉。叫了我一声,伯娘用刀尖指着门外对我说:“去地里给伯娘剥几片白菜叶回来。”菜叶很快弄回来了,伯娘拿起一条猪肉放到菜叶上,叫我挨家给山上的亲戚送去。这是老家的习惯,谁家杀猪都要给亲戚朋友送上一块肉,你送来我送去,过年前基本天天都能吃到肉了。栗山岭数二公公的辈分最大,伯娘要我先给他们家送去,然后再去送别的叔叔,说顺序送错了,二公公会不高兴的。猪肉还是热的,就是隔着菜叶我的手都能感觉到一种温热。眼前浮现出早上猪儿在我面前撒娇的样子,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赶快在路边扭了片苦菜叶把猪肉的温热隔开,隔开我的记忆。拐了个弯,我来到卿汉禾家门口,这是我第一次到卿汉禾家,还没敲门心就怦怦地跳了。我吐了口气定定神,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三下。门开了,卿汉禾伸了个头出来,见我手里捧着肉他脸一红,身子很快闪到一边。
我一脚跨进门槛,卿汉禾随后把门关上,瞬间的感觉就像掉进一个黑洞,我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了。卿汉禾擦着我的身子走到前面带路,我们摸黑走了几步拐了个弯,眼前终于出现一缕亮光,是屋顶上的两片亮瓦把一束白光投在方桌上。桌下火塘里的火,红红的,一锅饭高高地吊在火上,满屋都散发着米饭的清香。四处张望了一阵,我长长地吐了口气,对卿汉禾说:“就你一个人在家呀?早知这样我就不用害怕了。”卿汉禾问:“你怕么子?”我说:“怕你爸爸和你妈呀,如果你们家没有他们,我肯定天天都会来找你玩。”卿汉禾小声地说:“娘和爹爹都蛮喜欢你咧,怕他们做么子。”我说:“他们喜欢我有什么用?我就是害怕碰到他们嘛,每次远远地看到你爸爸我就想跑,你天天跟他在一起就一点都不害怕吗?”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二奶奶叫我,循声看去二奶奶就坐在桌子旁边的阴影里。脑袋嗡的一声,我只差没一头晕过去,想着自己说的话我站都站不住了,只巴望地上裂开条缝容我钻进去。心惊胆战地走过去,我把肉小心地放到桌子上,低垂着眼帘对二奶奶说:“我家今天杀猪,伯娘叫我送块肉过来给你们。
”二奶奶笑吟吟地问:“你娘何时回来?”妈妈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但这种话我是不会对人说的,于是我说:“不知道。”二奶奶说:“今日就在我屋里呷饭咧。”我一听急了,赶快说:“我要回去了,伯娘还要我去给叔叔他们送肉呢!”二奶奶说:“不忙,呷了饭再走咧。”我边摇头边往后退,嘴里一个劲地说:“不不不,我不快点回去,伯娘会骂人的。”顾不上听二奶奶再说什么,我跌跌撞撞地摸到门口,拉开门就飞快地弹出去。阳光刷一下洒遍我的全身,很温暖,我不由得长长地吐了口气。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是二奶奶抓我进去吃饭吗?我拔腿就跑,却听到卿汉禾在身后叫我。卿汉禾小鹿似的蹿到我的面前,一个劲地往我口袋里塞花生,他兴高采烈地说:“要过年了,娘刚刚炒的。”我摸了一下口袋外面,热乎乎的,花生果然刚炒不久。往卿汉禾的身后看了一眼,我埋怨道:“真是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妈在家呢?害得我当着她的面说出那样的话,以后看到她我都得想办法躲起来了。”卿汉禾说:“真不用害怕咧,娘和爹爹都蛮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