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7
|本章字节:7746字
轮到我时二姐夹了块“砧板肉”,就是手掌大的一块腌肉,这是我平时最爱吃的东西了,可此刻看看,我就想吐。才这么一想,我就真的恶心了,于是忍不住呕了一下。二姐扭头看了我一眼,重重地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头说:“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我没有动也没有吱声,是想不起该说点什么。勉强夹了根萝卜条放到嘴里,我咯嘣咯嘣地嚼着,可嚼了半天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也咽不下去,头沉得只想拿根筷子撑在桌子上了。二姐精神抖擞,但也吃不进东西,估计炒菜的时候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哥哥妹妹和我的情况一样,他们心不在焉地嚼着点什么,呆呆的,一桌菜没动几筷,大家便很快睡去。第二天十点多钟,我们前前后后地醒来了。折腾了一夜,人软兮兮的,连个拳头都握不紧了。
我出去一看,满满一桌子菜几乎没动,真是莫名其妙,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没有人吃呢?找到二姐,我气呼呼地说:“你忙来忙去其实并不想真的给我们吃什么,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过年呢!哪有大过年的在梦里找东西吃的事?”二姐板着脸说:“你不要说这种难听话,那么多菜你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谁说不给你们吃了?”我说:“存心给我们吃,为什么不天亮的时候吃?夜半三更把我们一个个抱到桌子面前,谁吃得进去?刚才躺在床上我还问自己呢!昨晚的年饭到底吃了还是没吃?我明明记得有一大桌子菜,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这叫过年吗?”哥哥哼了一声说:“白痴!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这叫入乡随俗。”我扁扁嘴说:“还入乡随俗呢!搞得我现在都想吐,就像生病一样。”二姐瞪了我一眼说:“大过年的,你只管乱说喽!”想起伯娘前晚交代的那些话,我赶快伸手捂住嘴巴。洗完脸我们就开始吃饭了,很遗憾,盼了一年的年饭竟是一桌剩菜,晚上再热一次应该跟猪食的味道差不多了。
真奇怪!老家的年饭为什么要夜半三更地吃呢?那感觉就像做贼一样,山里人的一向都鬼头鬼脑的,他们到底害怕什么?二姐站起来了,把些放不住的青菜端到大家面前,大箸大箸地夹到我的碗里,一个劲地叫我们多吃点。真是的,这些菜吃完了我还吃得进什么去?把碗往二姐面前一推,我说:“你不是说我们爱吃什么就自己夹什么吗?为什么要给大家分菜?”二姐说:“这些不都是你平时爱吃的菜吗?”我说:“平时是平时今天是今天,过年了我为什么还要吃平时吃过的菜?”二姐不好说什么了,只得把我碗里的菜夹到自己碗里。我端起碗夹了一块白辣椒煮鱼,夹了一块砧板肉,又夹了一块鸡。二姐恨恨地看着我,小声地嘀咕道:“好吃懒做的狗东西,吃你会挑好的吃,做事你怎么就从来不会抢着去做呢?”我不做事,家里过年可能有肉吃吗?本想把这话说出来的,又怕二姐打人。听伯娘说过年挨打,一年到头都会挨打,很晦气的,于是我闭紧了嘴巴。吃完饭我们去拜年,妈妈不在,这个家像盘散沙,拜年让我有一种真正过年的感觉,因为大家必须一起去。
老家拜年就是拎上六个或八个糍粑去别人家,我们饭都不够吃哪里去找糯米?二姐灵机一动把荞面细糠和面粉混在一起,做成糍粑的模样,冒充糯米糍粑拿去拜年。这东西冷了以后硬硬的,哥哥说出门装上一个就不用怕狗了,再凶恶的狗都经不住这种铁一样坚硬的面团打击。天还在下雨,伯娘说每到过年都要下个把月的雨,就像一个人老哭不会停住那样,一出门就是稀泥。怕新鞋弄脏了,去卿汉禾家的路上我跳着跳着地走,只一会儿二姐就发现了我脚上的新鞋。她眼睛瞪得大大地问:“你哪里弄来的鞋子?”我得意地说:“是缨帮我做的,已经做了很久,堂哥怕伯娘看见不让我穿,就一直放在学校,我前天跟他要,他才拿回来的。”二姐哦了一声说:“她的手真巧,简直和商店里买的一模一样。”说完这话,二姐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悄悄地叹了口气。二姐想缨了,我忽然也想缨了。哥哥曾经说过,人心是相通的,你想别人的时候也是别人最想你的时候。
真是这样吗?我把手卷成一个小喇叭,冲着远处的山,大大地喊了一声:“毛缨缨!”很快,我听到了回音:“卿卿!”我涨红着脸,拉住二姐的手说:“你听你听,缨在山那边叫我的名字卿卿。”二姐没有说话,妹妹在一边咯咯地笑着说:“明明是山在跟着你喊缨缨嘛。”我凝神听了一下,的确,山还在轻轻地喊着缨缨。扭头往伯娘家的窗口看了一眼,一张脸闪了一下不见了,是堂哥吗?哦,他跟我们一样也在想缨了。忽然,我的鼻子哧溜一酸,是想起缨和堂哥的故事,心里难过了。我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但也不想再说什么,就悄声无息地跟在二姐身后往卿汉禾家走去。二公公他们早就等着大家去拜年了,他们桌子上摆满了吃的东西,有花生、瓜子、爆米花、小米糖和杂糖,还有一些昨晚吃剩的菜。我们围着桌子坐下,二奶奶忙着拿土罐去煮米酒,就是把甜白酒兑些水放点沙糖进去煮,一人一碗,吃完再加。卿汉禾脸红红的,老在我背后转来转去,还不住地往我口袋里塞东西。我不敢回头看他,也不敢去碰自己的口袋,生怕二公公看见了叫我把他家的东西拿出来。
因为害怕,菜吃到嘴里,味道都辨不出了,还憋出一身汗。我真恨卿汉禾了,换个场合我不叫他滚蛋才怪呢!他这样做不是存心害我吗?饭桌上,大家说着吉利的话,发财呀大吉大利呀,都是一些平时听不到的话。我听着很别扭,就像伯娘要我说骨头是财仙那样别扭。扭头看了一眼二姐,她一说话脸就红,看来感到别扭的不止是我一个。哥哥脸皮最厚,一张桌子上就听到他一个人在说“财仙”。为了说出这句话,他把一碗排骨都夹完了,轮到我时排骨没有了。哥哥夹了块肥肉放到我碗里说:“来!四妹子也呷个财仙。”这么肥的肉谁吃得进去?我夹起肥肉扔到他碗里说:“如果你要把肥肉当成骨头的话,就自己啃掉这个‘财仙’吧!”二姐重重地扯了一下我的衣服,这是暗号,进门时就说好的,意思是叫我闭上嘴巴。瞟了一眼二姐,她正狠狠地瞪着我。哥哥也不敢疯说疯讲了,只得硬着头皮把那块肥肉吃下去。吃饱了,我们起身走,二奶奶拿了八个糍粑塞到二姐手里,这是回礼,然后把我们送到门口。哥哥米酒喝多了,走起路来有些晃悠。
他嘿嘿地笑着,又对二奶奶说起了肉麻话,什么五谷丰登呀,什么芝麻开花节节高,什么来年开春满堂红呀等等。二奶奶笑吟吟地看着哥哥,亲昵地拍打着他,叫他有空一定到屋里坐。终于,我们走出二公公家,二姐笑着扭了一把哥哥说:“你可真说得出口哟!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呢?”哥哥一本正经地说:“这有什么?湖南人不就爱听那些话吗?”看着二姐手里的糍粑,哥哥咂巴着嘴说:“你真机智!不动声色就用鸟枪去把土八路的大炮换了。”二姐的脸涨红了,她生气地板下脸说:“又不是我们有糯米舍不得拿出来,你可不要说这种难听话。”哥哥两手一摊说:“怎么是难听话呢?我是夸我二姐聪明啊!”二姐不理他了,只管往前走,回家放下糍粑拿了几个黑面团,我们又到叔叔家去拜年了。挨家挨户地拜完年后,我们到宫建民家去。东西早就吃不进去了,我们就喝点米酒,吃点花生、瓜子和糖。从宫建民家出来,我们差不多全醉了,一个个走路都东倒西歪的,而且嗓门很大,狗都被我们吓得四处乱窜了。年过完后,伯娘灰嘴灰脸地带着二姐去了一趟猪圈,返身回来,二姐进门就给我两耳光。
她脸都气红了,恶狠狠地骂道:“缺德啊!大过年的你怎么想着去咒伯娘家的猪呢?那头猪伯娘原本想拿它换点钱管一年零花,已经养得半大了,你一句话就有本事让它短命,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二姐越说越气,又打了我一耳光,最后她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毒!”哥哥在一边火上加油地说:“可怕,明年过年大家最好想办法避开,一不小心被她咒了那可是没有解药的。猪被咒了杀了还能吃,人被咒了只有埋进土里去,真到那一步你就是有冤也无处申了。”二姐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头说:“你去赔伯娘钱,没有钱就想办法把自己卖了!”哥哥说:“伯娘只有自认倒霉喽,她又不是什么宝贝,拿出去卖谁敢买?”我哭着踹了一脚哥哥说:“要卖就先卖掉你这只臭猪!”第二天,杀猪的那个男人又来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了那只病猪。伯娘家年前杀一头猪,年后又杀一头猪,可心情完全变了,就像在办丧事,伯娘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的。猪杀后,伯娘照例给我们送来一块肉,猪小肉也小。看着红兮兮的瘟猪肉我就恶心。二姐板着脸把那块肉做成红烧肉。
吃饭的时候,她咚的一声把碗放到我面前凶巴巴地说:“你不是爱吃红烧肉吗?这碗肉归你了,以后想吃肉你去咒咒别人家的猪就行了。”我一听就哭了起来,用手捂住嘴巴说:“不吃!我坚决不吃!谁要硬逼我吃,我就不吃饭了!”哥哥说:“不吃,拿绳子把她捆起来硬塞,让她把瘟猪肉吃进去以后好长个记性。”听哥哥这样说,我家里都不敢待了,端着碗撒腿就跑。瘟猪肉吃了很多天,每次端上桌子我就被骂一顿,最后剩下半碗只有倒了。刚过完年,天天都在吃肉,因为这个缘故,家里人吃起东西来挑三拣四的。
伯娘的脸一直没有晴朗起来,她天天刮痧,脖子紫黑紫黑的。卿汉禾说,他家的猪瘟后二奶奶也在家里躺了几天,最后是吃了几剂中药才缓过劲来。如果知道猪是我咒瘟的,二奶奶不叫妈妈赔钱才怪呢!直到这天,我才发现卿汉禾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很想对他说几句感谢的话,谁知憋了半天都说不出来。已经习惯他说我好了突然去说他好我觉得很别扭,只一会儿就紧张得冒出汗来。真说不出口啊!但以后我会对卿汉禾好的,起码我再也不会欺侮他了。又想到猪瘟的事,很可怕,我到底是人还是鬼?怎么只有鬼才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到?难道我是个鬼不成?这么一想我害怕极了,真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