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红草莓(4)

作者:凡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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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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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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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438字

这一天,黄建乘了多少趟路,他自己也记不得,数不清,总之他从这头乘到那头,又从那头乘到这头,每趟都是最后一个下,再最后一个上。路司机换了两班,黄建还在上个不停,下个不停,并且总是最后一个。最后,最后最后最后!黄建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咬定对叶叶表达的愿望,或是誓言。


黄建最后是被撵下车的,因为口袋里没钱了,他还继续上车,以为会在已经熟识他脸的司机那里,得到通融。但是司机狠狠瞪了他一眼,勒令他下车。


黄建沿着路车的路线走着。


这是寒冬的夜晚,他像一个没有拐杖的盲人,缓慢而悲凉地走着。他祈望有一个人出面,牵他的手,或赐给他一句温暖的话,但这个人必须是叶叶。每当路经过黄建的身边,他总要翘首顾盼,指望能看到叶叶就在车上,或者叶叶会发现他,尽管他心里明白这样的盼望是徒劳的。


我明天还这么坐车,这么走。几分钟以前,黄建还撒谎的村庄这么想。但是,在一条街上拐角处,黄建突然被麻袋套在了头上,随即胸脯被捅一刀。黑暗中几个人迅速把他塞进一个车里。车往郊外开去。郊外的一处菜地,黄建被从车:扔下来,车扬长而去。刀还插在黄建身上,血沿着刀柄渗出来。


黄建一动不动。


黄建是被卖菜的农民发现的。天麻麻亮,两个菜农骑着自行车载着一大堆蔬菜过来,其中一个“啊呀”一声,车就翻了。他们看到了菜地里的黄建。他们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刀把,这个刀把插在一个麻袋上面,这让他们好奇,又感到恐惧,因为他们觉得大概是个人装在里面,但又不能确定。于是小心翼翼地把麻袋掀开,黄建的脚就露了出来。两人又是“啊呀”的一声。胆子大的一个,就把麻袋撸了下去,他们什么都看清楚了。


黄建苏醒过来后,医生把一粒纽扣给了黄建,说这是你:衣口袋里的。


黄建拿过来,看见上面又有了一个破痕。医生说,纽扣挡了一下刀尖,刀刺的方向略有改变,就离心脏有了一公分的距离。你把这颗纽扣留着吧,它救了你一命。


黄建接过纽扣,心想今天公共汽车是坐不成了。医生却告诉他,他是昏迷了两天两夜才被救醒的。完了,叶叶一定以为我这个人没有恒心、耐心,连红草萄两天都坚持不了。


黄建又想。病房里,黄建躺在床上输液,两个警察在向他问话,他们并不知道被他们询问的人也是个警察,黄建当然也不能告诉他们。一个鳘察问黄建的职业是什么?黄建就说是待业青年。警察又问黄建知不知道捅他的人是谁?黄建说不知道。聱察又问你和谁结仇也不知道吗?黄建说我没仇人。警察说那你总有亲人吧?黄建想了想,说有。


黄建的父母来了,是鳘察通知他们来的。父母看着儿子,问候了一些伤势后,母亲说,我和你爸已经离婚了。


我们本来早就要离婚的,因为你还小,就一直拖着,这一拖就是十几年。现在终于办妥了。


黄建听了,不杭声。等父母走了,他的眼泪才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联系人来了。联系人告诉黄建,捅他的人已经被抓了。上次抓捕那帮毒贩的时候,漏掉了一个人,联系人说,他叫阿光,是他纠集人报复的。


这个事情怪我,没有让你复核一下抓捕的人数。是我的错,黄建气弱地说。脑瓜里多一根弦,下次我们就不会在医院里见面了。联系人说。过了些天,黄建扶着墙,在医院病房里艰难地练习走路。联系人不知何时又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黄建。


黄建说扶我出去。是上刷所吗?联系人说。联系人扶着黄建一进厠所,黄建的手就往联系人的兜里摸。联系人递给他一支烟。撒谎的村庄别往肺里吸。联系人边给黄建点烟边说。两个人在里面吞云吐雾。


黄建说你不是说我们不会在医院里见面了么?我说过吗?又有什么事干?说吧。联系人说,你现在先养伤,事情是干不完的,有事干也还来得及。那你来干什么?联系人望了望四周,说我来看看这个医院装修得怎么样。然后,黄建拿出那粒像草莓一样的纽扣,看着,像自言自语也像对联系人说,是这粒纽扣救了我的命。联系人说我知道。


黄建说那这粒纽扣是谁的知道吗?联系人说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真正原因。


她叫叶叶。


我知道。


黄建看着他。你不能谈恋爱,联系人说,现在不能。为什么?因为你只能牺牲你自己,不能牺牲别人。可是我爱她。那就把爱藏起来,联系人说,他手指往黄建背后的一个死穴一点,放在这。


我做不到。


这是命令。


黄建不吭声了,他看着纽扣。红草莓联系人把纽扣拿过来,看了看,放进黄建的衣袋里。


这个你可以留着,他说,将来给你记功或处分你的时候,你就有物证了。


黄建苦楚地笑了笑。就在黄建给联系人看纽扣的时候,叶叶认识了一个人,是到一个日式烤肉店吃饭的时候认识的,他叫高亚平。


黄建的突然消失,并没有使叶叶有想像中的那样,会感到深深的失落。


她觉得黄建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想到他出现的时候,他突然降临,希望他出现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她多少有点习惯了。


她感觉黄建就是这一点与众不同,其他的也就跟大街上的普通男孩没什么两样。而高亚平特别的地方似乎更多一点,比如,他用香水,她对高亚平有别样的感觉,就是从一瓶男用香水开始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高亚平。那天,在叶叶等着上烤肉的时候,有一个斯文体面、戴着精致眼镜的男青年过来了。接着又过来一个男青年,这个人瘦瘦小小的,留着小胡子,跟先前来的男青年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这两个男青年和她并排坐在一起,叶叶等着烤肉的同时,随便想着,这两个反差如此强烈的男青年怎么会像朋友似的坐在一起。那个挨着叶叶坐着的戴眼镜的男青年顺手把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在餐台上。


叶叶注意那盒子,是一瓶“笸箩”牌男用香水,上面还有价签,标价元之多。


叶叶暗暗想,这种喜欢香水的男孩,说明他要不是撒谎的村庄讲究生活质量,就是个同性恋。当然,叶叶不会喜欢同性恋的。想到这里,她自个儿笑。


这个时候,那个挨着她坐的戴眼镜的男青年就瞥了她一眼,叶叶其实感觉到了,但她对那一眼没有回应,看也不看他们。厨师烤好肉,放在那两个男青年的盘子里面去了,以为叶叶和他们是一起的。


叶叶说,对不起,你怎么搞的!她对厨师有些气恼。戴眼镜的男青年就对叶叶说你别生气,可能是厨师觉得我们很般配。


叶叶看了看那瓶元的香水,说配吗?男青年就说是我配不上你还是你配不上我?叶叶说你认为呢?男青年定睛看了看叶叶,说我叫高亚平。


叶叶简单地说哦。高亚平问叶叶是干嘛的。


叶叶就说我是来吃烤肉的。高亚平愣了一下,随即一笑,说那你是从哪来的?叶叶说我从哪来重要吗?高亚平说很重要。


叶叶就问了一句,是吗?高亚平说因为我们公司正需要一个来自火星的清洁工,你不会是从火星来的吧?这句话把叶叶逗笑了。临走时,高亚平写了满满一张纸,留了地址、电话、手机和电邮给叶叶,叶叶看高亚平纸条上的身份是康柏公司的营销主管。高亚平管跟他一起的同伴叫吴国斌。高亚平和吴国斌走了,香水没有拿。


叶叶就把香水藏了起来。高亚平又回来了,看着叶叶就笑,说我忘了东西在这里,你看见了吗?叶叶说没有。高亚平准备走,叶叶就笑了。


叶叶拿出香水,说你怎么报答我呢?高亚平说我明天就去美国了,回来就请你吃饭。


叶叶就说不会再吃烤肉吧。高亚平说,那我总应该知道不再吃烤肉的人叫什么名红草莓字吧。


叶叶笑了笑,我叫叶叶。最后,叶叶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高亚平。没想到第二天,高亚平就给叶叶打来了电话,说他看错机票了。然后他们约在一起去吃饭。他们去日式餐馆“面爱面”吃了拉面,然后就去看电影。那是一部无聊的电影。在看电影的时候,高亚平吻了她。也许是因为电影的无聊,叶叶接受了他的吻。到了美国,我就给你打电话。在分手的时候,高亚平对叶叶说。


叶叶很快收到了高亚平的短信:我已到美国,好想见到你。那时候叶叶并不知道,中国和美国是不能用手机互相发短信的。


叶叶也给高亚平回了短信:是吗?高亚平回信:我马上飞回来。


叶叶回复:真的吗?高亚平没有答应。过了十几个小时,叶叶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接,是高亚平的声音。高亚平:我已经回来了。


叶叶不信,说你是神吗?高亚平说你打开门看看。


叶叶打开宿舍的门,见高亚平真的站在了门口。高亚平说,我什么都能做到。


叶叶走了过去,高亚平搂住了她。


叶叶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居然流了眼泪。其实那一刻,她想到了黄撒谎的村庄建,但是她认为他永远消失了。高亚平一把抱过叶叶,进屋,把门踹上。


黄建伤好出院了,联系人来接他。他上了联系人的车,联系人就让黄建开车,自己换到了副座上,黄建就开着车,问联系人去哪?联系人说,你家在哪?黄建看了看联系人,朝自己家的方向开去。在路上,联系人让黄建停车,说他要下去了。


黄建就说,你还没给我交待事情呢?联系人说你的事情就是先回家休养。


黄建在车上呆着,看着联系人走远,突然想起什么,又开车跟上去。车呢?黄建问联系人。联系人说,车留在你那儿,给我保管好。离开联系人后,黄建把车停在自家的小区里,就直接去了公交车。他站在老位子上,但是叶叶并没有出现。他又去了叶叶住的地方,敲门没有人。他甚至去了叶叶上夜校的那个教室,那么多的学员里面没有叶叶的影子。他本来不想打叶叶的手机,想直接见到叶叶,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他必须打叶叶的手机。此时,叶叶正远在西藏。


她的公司正在为一种藏药做广告策划案,她和公司的几个人到了海拔米的山上,他们要在这一片地区了解这种藏药的种植情况。看了藏红花之后,他们还要继续往海拔米以上的从红草毒雪山走,要去看雪莲。只有叶叶一个人是女的,陪同的西藏人问她能不能上去。


叶叶看着给她准备的坐骑一一一匹牦牛,说,我还从来没有骑过牦牛,也没有在雪山上看过雪莲。


叶叶跟着几个男人上了雪山,看到了她想看到的雪莲。雪莲完全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样,像一般的花,有着鲜艳的颜色,芬芳的花瓣和馥郁的香气,甚至也没有绿色的叶子,它就是那么不起眼的一小朵,贴在地面,若不经人指点,就会把它当成一块雪,甚至是一块有花纹的石头。可是,叶叶看见雪莲却泪流满面,这是她见过的最特别的花。就像苦苦寻找多年的情人,突然不经意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除了流泪,还能说什么呢。


叶叶想把这种感觉告诉远方的朋友。


她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在那一刻,她脑海里出现的却是黄建两个字。


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相貌平平、甚至连身份都不知道的人,要比已经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高亚平要首先闯入自己的脑海。


叶叶这才意识到,一个人的重要性可能真的不在于朝朝暮暮、肌肤相亲。


她立刻拨了黄建的手机,手机根本打不通。旁边的同事都奇怪地看着她,提醒她说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信号。


叶叶突然觉得那一刻自己是那么的无助,随即,她的高山反应顷刻袭来,呼吸急促,双眼发黑,腿一软,就栽倒在雪地里。


叶叶的手机里总是传来对方不在服务区的声音。


黄建把手机电池都打光了,对方仍然不在服务区。他站撒谎的村庄在街上,茫然地看着满街都在打手机的人,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孤单。他回到家里,离婚的父母已经各自搬走了,屋里显得格外空空荡荡。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并没‘有打开。一连好几天,黄建呆在家里,整天巨无聊赖。


这一天,一个电话打过来:黄建,是不是黄建?黄建说是我。对方说黄建,你小子,好不容易找到你!黄建说请问你是哪位?对方说你猜我是谁?黄建说对不起,猜不出来。对方说你小子,我是你的班长。


黄建说班长?对方说你小子,把初中同学全部忘光了!晚的包房里,很多人在吃着唱着喝着。


黄建来晚了,一进屋大家就开了锅似的吵闹,一定要罚酒。


黄建没说什么,先干了三杯,众人才作罢。


这时有一个女同学靠近他坐下来,看着他说黄建,你还记得我么?黄建看着女同学,睑上一阵尴尬。


我是马小玫呀!这时,大家突然静了下来,都看着他们俩。


黄建更加不自在。突然有人用很小的声音说:你们俩还那个呐?另一人:哪个啊?又一人:那个呗!大家开始哄笑起来,马小玫性格泼辣,当场骂起人来,说初中生能哪样?还这个那个搞得真有那么回事忆的。干部模样的班长大笑。班长:对嘛,多年不见大家都拘谨了,这才像话啊。有人:马小玫,你可是一点儿都没变,还那样啊。另一人没听清,急着问:什么?他们俩真的还那红草莓样啊?又一人:那哪儿成啊,影响多不好啊,要给处分啊。大家又笑。开玩笑说马小玫发育早,小学六年级就知道了早恋。


这免不了又被马小玫臭骂一通。对此马小玫嘴上虽骂,但对黄建始终是笑吟吟的。


黄建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散去的时候,马小玫醉醺醺地抓住黄建,说,你得送我回去。


黄建说,你醉了。马小玫说,那你更应该送我回去。其他人附和道,对对,你从小学六年级就该送她了。


黄建也喝了很多酒,但还是把马小玫扶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餐馆的大厅。


黄建在马小玫宿舍的沙发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黄建听见马小玫的声音:黄建,给我拿一下衣服。


黄建没反应。马小玫从浴室探出头,见黄建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出来,找了一件睡衣披上,想了想,给黄建拿了一条毛毯盖上。


她走进卧室去,过了一会,又从卧室里出来,轻轻揭开毛毯,钻进去,和黄建挤睡在一起。天亮了,黄建光着上身坐在沙发上发愣,身上有好几处新疤旧痕。旁边是还在睡梦中的马小玫。他明白了自己昨晚上跟马小玫在一起这个事实惫味着什么。果然,马小玫第二天就跟黄建说,你得娶我,马上。撒谎的村庄马小玫的父母都很喜欢黄建。他们说从小学到现在你和小玫的再次相遇,就是缘分。而且就是这次相遇,小玫居然就有了身孕,这没关系,现在结婚也正好。马小玫的父母如此的开通,让黄建一句推辞的话也说不出来。就因为一次无聊的初中同学聚会,喝醉了一次无聊的酒,睡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觉,这就是缘分?黄建想,要是找见了叶叶,前面这些事就不可能发生了。结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孩结婚。


黄建不明白最终自己为什么答应了这桩婚姻,也许,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将自己从某种迷失中解脱出来,干脆断了自己对叶叶的念想。当然,这都是黄建在没有见到叶叶之前的想法。问题在于,他再次见到叶叶之前,他和马小玫的婚已经势在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