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古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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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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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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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16字

周宛再也不肯见陆桥,给她打电话也不回。陆桥自然非常难受,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程澄的心意,只能咬着牙开始早出晚归地上自习。他没有养成学习的习惯,就不断地喝咖啡,抽烟,刺激着自己,也麻痹着自己。目标越明确,心里反而越空越烦躁。


有时晚上疲倦不堪地回家,看见丛恕活蹦乱跳地在那里打游戏,他突然迷惑地想,人的命运居然会有这么大差别。出身决定论某种程度上可真没错儿。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在渐渐疏远丛恕,


当然陆桥也会抓紧剧团排练。沙鸥现在可比当年红火多了。陆桥想着要找个人把剧团接手,顺便多让新人锻炼。丛恕和辛唯也就不再是男一女一的角色,两个人都有了很多自己的时间。


丛恕在家毛着写毕业论文,正写到酣处为自己聪明绝顶而洋洋自得,丛家声给他打了个电话:“回来一趟,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大伯。”


丛恕忙穿戴整齐了跑回去,丛家声和唐笑然在商量带的礼物够不够。


“大伯怎么啦?”其实丛恕对这个大伯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就知道他儿子自己堂哥是个搞销售的,见过寥寥数面。


丛家声回答:“他生病进了医院。”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肝癌。”


丛恕打了个哆嗦。


丛家兴的病已经进入肝癌晚期,并且已经骨转移至胸椎。丛恕和丛容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疼痛,黄疸和腹水折磨着。丛容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忍不住向丛恕靠拢,丛恕搂着她的肩,看着这个长相熟悉的陌生人,心中恻然。


病房里人不少。起先丛恕还以为是大伯的同事朋友,后来才知道,原来除了婶婶家以外,还有大伯的情人一家,居然都在抢着伺候他,搞得病房里气氛十分诡异。


“两个女人一直吵吵,争风吃醋,都没发现他身体不舒服。后来还是儿子觉得不对,带他去医院一看,得,晚期了。后悔都来不及。”丛容的父亲丛家振私底下告诉丛家声。


丛家声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问:“那现在她们还闹什么?”


“那边也生了个儿子,自然是要钱。大哥遗嘱还没立呢。”


丛恕和丛容偷听到内幕,面面相觑,好半天说不出话。


丛家声说:“我们也只能尽心了。疏远那么多年,你我更不好插手他的家事。大哥这个人哪,唉,做事糊涂!”


他招手叫两个小辈过来:“有时间多来看看大伯,一有什么不对就马上通知大人,知道吗?”


丛家声丛家振自认为对丛家兴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可是在丛家兴眼里也不见得感激,如果自己两个女人图的是名分,是钱财,那么自己两兄弟图的就是面子。知识分子道貌岸然,在他临终前居高临下地来关怀几次,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弄点华而不实的补品,总少了几分普通人的温情。他早就下了断言,这两个弟弟伪善到家,真是一点没错。


所以他一直脾气极坏,骂身边的每一个人,骂医生,骂护士。丛家声丛家振嘴上不说,心里想的都是,到底是个白眼狼。当年为着丛家的家产兄弟反目,两个弟弟就对哥哥有了这个评语,如今看来都得到了印证。丛家声只说他做事糊涂,不过是口上积德罢了。


这些恩怨曲折丛容都是不知道的。丛恕约略有些印象。那年丛家兴从他家甩门离去,在楼道里留下振聋发聩的一句话,让丛恕至今都耿耿于怀。


丛家兴说的是:“所谓教授,就是禽兽!”


可是如今见到丛家兴,丛恕又觉得异常同情,这个人一辈子赚了不少钱,却没留下什么。他明显对绝大部分人心存恨意,面对死亡都无法消退怨气。但是又没有办法,病情到了这一步,折磨得太厉害,再高大的男人也只能任人摆布。


他对之夏形容说:“大伯就默不作声地躺在那儿,疼的时候哀嚎,不疼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每个人看,看得人心里发毛。”


之夏也打了个冷战。


“我真的很想帮帮他,又不知道怎么帮。”丛恕颓然道。


之夏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安慰。这种事情,总是容易让人觉得有心无力。


丛恕一个人跑去看大伯,不敢带丛容,是怕她看了难受。他听说大伯是搞房地产的,就带些财经新闻什么的去念给大伯听。丛家兴倒也不阻止,能耐心听他念。


丛恕念着念着,觉得对方一双混浊的眼瞪着自己,到底有些不舒服,放下杂志看着他:“大伯,怎么啦?要不要我叫护士?”丛家兴摇摇头,眼神里有一点悲哀和无奈。丛恕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双垂死的人的眼睛,也许,丛家兴看到的,是普通人所不能看见,是命运,抑或是死神?


外面传来孩童咿咿呀呀的声音。丛家兴慢慢地转过眼,丛恕也跟着转头,只见大伯的情人抱着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走了进来。丛恕立刻明白,这是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堂弟。


他忍不住起身去看,小男孩乌豆一样的眼转个不停,咯咯地笑着,天真可爱得不得了。他又去看丛家兴,丛家兴却一点要看儿子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带他来医院干什么?还不赶快送回去!”女子委屈地说:“还不是想让你看看儿子嘛。见见他你心情好,也有利于治疗。”


“他儿子天天在这里守着他,他哪里心情不好了?”门口有人冷笑着接口。却是丛家兴的原配,身后是丛恕的大堂哥丛忍。丛忍是个很安静的人,都说搞销售的长袖善舞,他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总是忙前忙后,帮父亲排泄,擦身,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但是即使是这样,丛家兴也不太喜欢他,似乎总嫌他性格磨叽。


“哎哟,这几年家兴天天都陪着小乐,宠得跟什么似的,见到就笑成一朵花儿。这两天小乐没来,没看家兴脸色都差了吗?”


“是,是,叫你儿子给他老子擦身去。去啊。”


一个反唇相讥,一个寸步不让。


丛忍想劝母亲,拉了拉她的衣袖:“算了,妈,别说了。”


他哪里劝得住,病房瞬间就成了战场。丛家兴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色灰白,充耳不闻。


丛恕悄悄退了出去,想叫护士去管管。却听见那些小护士在那里发牢骚:“每次都要吵,真没公德心,隔壁病房的都被烦死了。”


“两个老婆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活该,自作自受。”


“唉,你们也不去劝劝?”


“劝什么?张医生上次去说了几句,被那两个女的倒过来一起骂,拉着他哭天喊地的,非说他没本事,救不了人。”


“护士长上次也去过啊,结果也是一顿好骂,说不给病人多吃点好药,护理不周到什么的,真是本事了。”


“行了行了。”护士长过来了,看到丛恕歉意地笑笑,对几个小丫头说,“能撒手不管吗?啊?小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过了一会终于消停了。哇哇哭着的小男孩也被抱了出来。丛忍慢慢踱出来,坐到走道旁的椅子上,头往后一靠,靠着墙壁发呆。


他眼圈都黑了,胡楂乱长,样子疲倦得不得了。丛恕立刻跑下去买了一杯茶一杯热果珍,回来问:“你要喝哪种?”


丛忍看了一眼,接过果珍喝着。丛恕也慢慢啜饮他那杯茶。他一向不是一个好的安慰者。


“医生说,可能就这一两周了。”丛忍突然说。


“啊?”丛恕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后来回过味,愣在那里。


丛忍低下头,双手握着纸杯,肩头缓慢地耸着,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入杯中。


丛恕抬起头,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天空阴沉沉的,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生命如此无稽,又如此残酷。


丛恕离开医院,没有带伞,就把运动服的帽子戴到头上匆匆奔到车站,刚好车子到站,他窜了上去。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头靠着窗子,失神地望着外面。


过了一会雨停了,丛恕拉开窗户,新鲜空气冲进肺部,一直压抑到难受的腹部终于感觉好些了。


车子在红灯处停下。他突然看见一个红色衣服的明丽少女正坐在街边咖啡店临窗的位子,一手撑着下巴,不时抬头望着。隔着老远丛恕都能感觉到她那种兴奋喜悦的心情,跟自己形成天壤之别。


“辛唯在这里干吗?”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移开眼,看到街角转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硬邦邦的有些机械,好像马上要去打仗。而她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也的确有种军人的杀气和冷酷。车子开动的瞬间,丛恕看到那女子正猛地拉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转过身丛恕就彻底把这一幕忘记了,他的思绪重新回到医院里去。


而咖啡店里的辛唯正抬起头,脸上还笑吟吟的,一看到方严严向自己走来,脑子里立刻轰的一声,笑意全凝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