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9
|本章字节:7130字
当夜,陈之夏被送到医院,很快就流产了。医生和护士都安慰这对夫妻:“前三个月流产是很正常的。这是胚胎的自然选择和淘汰。流掉的都是不健康的胎儿。你们俩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而最让陈之夏诧异的,是她自己的心情。这几年以来,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完全的云淡风轻,刀枪不入,却没想到,那样一块小小的血肉,能让自己再次经历那锥心的疼痛。
她在家里休息了两天。简行一也一改往日的作风,无论多忙都回来吃晚饭。只是他们俩都绝口不提孩子的事情。好多次,之夏偷偷地打量丈夫,他神情落寞而沉重,分明还沉浸在极度失望当中。
之夏因为他的沉默而更愈发沉默。
这情景似曾相识。
婚后他们从来没有采取过避孕措施,在去欧洲度蜜月的路途中两个人就都表示了想要孩子的愿望。之夏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而简行一则是认为早点把人生这些必须做的事情做完了,才能全力拼事业。当然,他也挺喜欢孩子。一路看见别人家的宝贝都会和之夏一起驻足。
谁也没有想到,努力了两年之夏还是没有怀孕的迹象。他们去了很多次医院都没有结果。后来去看中医,喝中药,也不见改观。夫妻俩心里最大的疑惑就是,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他/她有问题?这情绪极为复杂,如果是自身的问题,那会演变为剧烈的愧疚,如果是对方,那就是不忍心,生怕对方压力过大。
他们俩新婚时如漆似胶的感情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变淡的。双方还是模范丈夫和妻子,交流却比以前少。之夏试图跟他多谈谈,却总是未果。后来之夏明白了,这就是简行一的性格。他实在太内敛了,凡是他所不能控制的事情,他都采取沉默防卫的态度,如同当年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后最终选择了缄口不言。
之夏自己并不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而且一旦适应了有了惯性,也就懒得去折腾。直到那支验孕棒传来好消息,两个人才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
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因为这一次,连之夏自己都认为,是她的错。如果她那天不那么任性地非要自己出去一趟,就不会不舒服,如果她没有不舒服,就不会流产。
不管医生再怎么说,之夏也无法说服自己让自己开脱。而看到简行一的样子,她除了自责,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对她越和颜悦色,她越感到心里憋得难受。如果他说一句:“我不是早就叫你小心的吗?”也许之夏还会感觉好过点,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态度好得无可挑剔。
夜里她靠过去,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轻轻地喊了一声:“行一。”他摸摸她的头发:“别想太多了,对身体不好。早点睡。”
他难得地用双臂搂着她睡了一夜。她怕他起床手发麻,以后也没有再这么要求过。
她躺在他身边整夜无法入睡的时候,盯着天花板发呆。人的一生,永远要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难怪老祖宗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而这几年她不过刚喘了两口气儿,烦恼又来了。
她得到的,已经那么好,却不够稳定。就如同当年……
她猛地坐起来,额头上冷汗连连。
原来是又做噩梦了。
回到单位领导问之夏想不想出差,本来觉得她一定会以身体不好拒绝,却没想到她一口答应。简行一也很支持:“你出去散散心也挺好。”
之夏深深地看着他,突然偎到他胸口:“你什么时候放假?我们俩一起去度假好了。”他想了想说:“年底吧,到时候你挑个地方。不是想去非洲吗?”她抬起眼微笑着看着他:“那说好了啊,别到时候反悔。”
他笑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去上班了。
等他走了她才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僵硬。真是,多年没练,那种对男性有把握的,不明显的撒娇技巧已经生疏了。毕竟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着强烈征服欲望的女孩。而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也不免觉得,没有盛年时美色的支持,再展现这些东西怕要弄巧成拙,就如同三十八的女性再显年轻也没法装十八岁女孩。
她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箱子。
她和同事坐飞机去了一趟s市。因为事情提前办完,多出一天。同事打算去走访亲戚,也问之夏:“要不跟我一起去y市?你不是大学也在那里上的吗?也就两个小时车程而已。”之夏转头看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恍惚了一阵才说:“好啊。”
他们在火车站就分手了。之夏独自一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注视眼前的城市。
六年了,当然有很多改变。可是旧日的影子还在,包括这些人说话的表情,方式和神气。他们才是年复一年在这里的,这个城市的灵魂。而陈之夏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忍不住有片刻的畏缩。
她最终压制住转身逃跑的冲动,走出来叫了一辆出租车。坐在车上的时候她很努力地没有向外张望,而是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在神经质地绞动。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大门口的匾额上,之夏要很用力抬头用手遮在额前才能看清楚字样。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人们给这里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山华坞。”从敞开的铁制大门后可以看见,里面树木葱郁,一条幽静的小路蜿蜒而入。站在门口是看不到里面的,更增添了一份庄重肃穆的氛围。
之夏站了一会,走到马路上,找到一个花坛边坐下。这里已经是市区比较偏僻的地方,没有太多的车辆经过。柏油马路被太阳照得好像起了水影。她身后是红色白色的鸡冠花,在风里微微摇摆着。她无意识地采了一朵攥在手里,掌心湿润的,不知道是花瓣的汁液还是汗水。
此刻想起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她觉得那哽咽就在胸口,无论多么用力地张口喘气都没法排解。人为什么总要失去呢?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失去。
她闭上眼睛,风吹过面庞。从未有这样一刻,她期待一种神秘的力量,来自不知名世界的力量,能给她一点安慰。山华坞那高高的围墙后,巨大的树冠探出墙头,被风一吹,沙沙作响。
“小姐,是不是有亲人朋友在里面?要不要进去看看?只要知道名字,我可以帮你查具体位置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之夏睁开眼,原来是看门的老头走出来,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从他的表情之夏也可以推断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
“不,不用了,我在这里坐坐就好。”她轻轻地说。
老人看她一眼,眼睛里有种通达明了,也不再多话,转身回去。在这里守那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陈之夏这样的,想来也不算特别稀奇。
大概傍晚时分之夏才站起来,口干舌燥,头也有些发晕。路的转角处似乎有家小小的店铺,她慢慢走过去,却有人在她身后按喇叭。
她转头一看,一个时髦的女子从车里探出头来:“哎呀,真的是你,我看着就眼熟。陈之夏,你不认得我了?”
之夏迟疑片刻,终于试探地问:“于真?”
“是啊。”女子下车走到她跟前,“好久不见,上车吧,我送你一程,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之夏已经不排斥跟同学见面,所以笑着答应:“好啊。”
“你怎么会来这里?”于真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是……来看他的吗?”
之夏不置可否,反而问:“你怎么会经过这里,真是太巧了。”
“我过来跟我爸妈和爷爷一起给爷爷挑过身后的墓地,主要看风水。他们先走了,我刚开出来就看到了你。”
听到这里,之夏忍不住打量于真。这是个一看就意气风发的女性,穿着打扮都低调而名贵,开的也是一辆宝马,脸部保养得非常好,看上去比大学时代还要漂亮,也比自己显得年轻而有活力一些。
“这几年你搬到l城好吗?简行一呢?”于真问。
“不错。我在xx机关工作,简行一开了家小公司。你呢?”
“我现在在xx集团做销售。”
“都跟专业八竿子打不到边啊。”之夏笑着回应。
于真讶异地看她一眼。原来陈之夏不仅仅是外表上变了,谈吐也变了,变得很能跟人聊天熟络起来,容易亲近得多,当然,也变得泯然众人起来。
那个瞬间,于真不禁怀念当初校园里那个气质凛冽孤高,又带着点慧黠妩媚的少女。
而陈之夏也突然发现,她们已经进入了大学区。这几年整个城市改造得很多,唯独这里还大部分维持着原貌。
在傍晚的微风里,回到故城,和老同学聊着天的陈之夏,终于切切实实地感觉到,旧日的人和事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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