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济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7908字
两三个月过去,皎月没收到乔子康的片言只语。她相信爱芝说得没错,他去的飞行学院定是国家保密机关,不让向外寄信,不然会泄露了机密。这样安慰自己,她也心安了,专心在学校里教书。那帮调皮捣蛋的小混蛋真不好侍候,累得她够呛。空闲时跟爱芝他们闲聊几句,玩一下扑克,那是最好的放松。日子照样清苦,但也能凑合着过,有了美好的憧憬,为了以后的幸福,眼前苦点累点算不了什么。
可在她对子康的音信不怎么期待的时候,书信却偏偏来了。
这天她下班回家,妈妈递给她一封信。周一心说:“皎月,有你的信,看看是不是子康来的呀?”她自己识字极其有限。皎月一看信封,正是他的笔迹。她兴奋地喊道:“是他,是他。他来信了,他终于来信了。”她拿着信,两眼放光,脸如牡丹般娇艳。她对妈妈嫣然一笑,拿着信的手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随即步履轻盈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转眼即逝。周一心想,这小妮子,连我也保密。想信中总是两人的悄悄话,也就不想打听了。他们分别这么久,定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恋爱中的青年总会窃窃私语、缠绵悱恻,就让她独自好好品味吧。
可没等周一心走远,就听到皎月的房间里传来了“哇”的一声哭泣。她惊恐地停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日等夜盼的信终于来了,这明明是好事情,怎么不喜反悲呢?她急忙返回,推开皎月的房门走进去,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信中说什么了?”
皎月也不回答母亲的问话,稀里哗啦的哭着,泪水打湿了刘海,脸孔如梨花带雨,看上去越发悲伤。周一心没见皎月如此伤心过,心里焦急,催促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皎月抬起头来,泪眼婆娑,边哭边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呜呜,他没去部队,他没去飞行学院!”
周一心大吃一惊:“什么!明明拿到通知书了的,怎么会没去成?总有原因的呀,信上怎么说?”
“说是什么血吸虫病,谁知道呢!呜呜呜——”皎月越哭越伤心,“我还等着他来接我去部队呢,呜呜呜,谁知他自己也去不了。他这个骗子!叫我如何依靠他?呜呜呜,这叫我怎么办呀?我该怎么办?”
皎月大哭不止。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她为自己设计的未来只有去部队发展一条路,她的种种设想,都以进入部队为前提。如今这条路突然断了,对她而言就像是地面塌陷了,掉进了黑咕隆冬的深渊,见不到一丝亮光,捞不到一根救命稻草。她的理想永远无法实现了,怎能不让她痛苦万分。
周一心也为皎月感到难过。她劝慰道:“别怪子康,他肯定有苦衷的。”
“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辜负了我!他骗了我!呜呜呜,我跟他的事完了,我要跟他解除婚约。”
“别说傻话。年纪不小了,还跟小孩子似地说变就变。亏你还做着老师呢。”周一心喝骂一句。皎月兀自痛哭不止,她的心碎了,一般的劝慰起不了作用。
新月回到家里,远远地听到了姐姐的哭声。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一阵紧张。振华兄弟仨呆若木鸡地站着,想来也不知道缘由。她走进房间,悄悄拿起桌上的信,大致看了一遍,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新月说:“姐,本来就没有那么好的事,你想得太完美了。十全十美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就算子康哥去了飞行学院,你也很难到部队去,去了也只是家属身份,说不定以后他仍得复员回家,过普通人的日子。现在他没去部队也不用感到太可惜。”妹妹看问题常比姐姐更实在,头脑里少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子康没去参军,那他在哪里,怎么不回家来?”周一心焦急地问。
皎月只顾哭泣。新月代为回答:“政府已给他作了安排,在杭州一家国营工厂里上班呢,蛮好的。只是工作任务紧,一时回不来。”
“那政府也没太亏待他。”周一心紧崩的面孔松弛了一些,“皎月,想开点。你妹妹说得对,事情做不到十全十美,有四五分成功也就够了。子康去不了部队,在杭州大工厂里工作也不错,总比在山窝里强呀。”
“是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以后你嫁给他,他带你到杭州去,你在那里找份工作做,不也像生活在天堂里,跟神仙似的?一般人哪有这福气。”新月继续劝慰姐姐,“弟妹们还指望沾点你的光,到天堂里享几天福呢。姐,别哭了。”
皎月仍是抽抽噎噎地哭着。但新月的话她听进去了,不再闹着要解除婚约。
贺鹏飞失去祝皎月这个搭档,对演戏便没了多大兴趣,加之违心地歌颂什么“三面红旗”真没意思,所以萌动了退艺的想法。贺永昌本来也不喜欢儿子做个戏子,台上再怎么风光,演的也是别人的事。舞台上可以扮演帝王将相、达官贵人,可脱了戏装还是平民一个,捞不到一官半职。贺永昌为儿子设计的是一条官场大道:进入政府部门——入党——然后一级级攀升,将来子承父业,让贺家官运永亨。这小子眼前还不学好,总围着祝家大女儿的屁股转,但一旦有了上进心,说不定前程无量,就像他的名字,鹏程万里、飞黄腾达,比自己更能光耀门楣。他见儿子主动提出放弃文艺另谋高就,不禁喜不自胜,便动用他的人脉关系,通过县人事部,将鹏飞调到邻近的双溪公社做了文化干事。贺鹏飞对这个差事还算满意,除了清闲自在还能每天回古镇去。
双溪公社离古镇十多里路,骑自行车一会儿就到。自行车是他父亲刚为他买的,这是当下最时髦玩意儿,全镇也找不出几辆。当时的中国人能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绝对比外国人开一辆劳斯莱斯更难得。贺鹏飞按着车铃,蹬着闪亮的新车,神采飞扬地骑在新修的简易公路上,威风凛凛的像骑着高头大马凯旋班师的将军,引得路人频频向他行“注目礼”。
贺鹏飞骑车经过供销社门前,正好被闲得发慌的宋大伟看到。宋大伟截住他,抚摸着他的新车,心里羡慕不已。他虽然搞几包香烟、几斤带鱼不成问题,要弄一辆自行车却也鞭长莫及,就算摸着了门路,毕竟也要一大笔钱,只能望车兴叹。宋大伟越看越眼馋,越摸手里越痒痒,他嚷嚷道:“鹏飞,让我骑一下,我来骑一回。”
“你笨手笨脚的会骑吗?”
“会的,我学过。”
“哟,我真没看出来。”贺鹏飞本该断然拒绝,想到晚上经常去爱芝家跟他一起玩牌,也就抹不开面子,只得把车子让给他,“小心点,摔坏了可了不得,这是新车。‘飞鸽’牌的。”
“没事,没事,我会骑的。”宋大伟推起车子,到平坦点的路中央,一脚踏在踏板上,另一脚踮了几下,便跨了上去。他毕竟技术不过关,加之胆怯,屁股还没坐上车座,龙头就急骤地摇摆起来,车子一头向右面的玉水河里栽去,眼看就要连人带车坠落河中,吓得一旁的贺鹏飞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河边的青石板之间有缝隙,卡住了前轮。宋大伟从车上跌落,自行车总算没着地,被赶上来的贺鹏飞接住。爱车的人宁可人跌得鼻青脸肿也不愿车辆有磕碰。还好宋大伟跌得不重,没受伤。
大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车没骑成,心里的感受倒很深刻。他说:“呵呵,我看啊,这新车就像是美女,看着眼馋,想着心痒,但也只能看看想想,顶多是摸一摸,千万‘骑’不得,不然准摔跟头。”
贺鹏飞见他惊魂未定便口出狂言,也被逗乐了。他说:“大伟,你这话可有点言不由衷,你骑自行车不行,骑别的可是高手,没见你摔跟头啊。”
“嘿嘿,没有没有,我哪里去骑呀?别瞎说。”宋大伟矢口否认。婚前有性行为当时也是极不光彩的事,就算是在朋友面前也要抵赖一番。
贺鹏飞笑着说:“那只能找爱芝去核实一下了,估计她比你诚实。”
“你呀,别关心我们了,你去关心一下皎月吧,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宋大伟说。
“皎月早名花有主,哪轮得到我去关心呀。”贺鹏飞也虚伪地掩饰一下。
“你看你看,你也言不由衷了不是?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肚里那些花花肠子。你看到她就像是猫儿闻到了腥,就像蚂蟥遇到了血,恨不能叮着不放呢。”宋大伟见有了反击的机会,就好好讥讽几句。
在他面前贺鹏飞也只能默认了。他说:“你刚才说皎月心情不好,是为什么呀?”
宋大伟说:“咦,你不是说你不关心她的事吗?怎么又问起来了?”
“你别卖关子了。”贺鹏飞只得举手投降,“快告诉我她怎么了。”
“我哪知道?她又没跟我说。”宋大伟说,“你自己去问一问不全明白了吗?”
贺鹏飞有好几天没见到皎月了,正要去找她。他说:“那晚上皎月会去爱芝家吗?”
宋大伟说:“这个我真不能肯定,也许会吧。”
“那好,我们今晚一起去爱芝家打扑克,怎么样?”
“好吧。”
贺永昌对陆重山的建厂行动总不太放心,每天都要他详细汇报一番,并提出意见。他绝不想听之任之,让别人为所欲为。毕竟自己才是公社的一把手,凡事不经他点头同意就别想做成。今天他又在听取陆重山的汇报,所以回来吃饭就晚了。
贺鹏飞惦念着跟宋大伟的约定,心早飞了出去,但总不能没吃饭就走。他妈不等他爸回来是不开饭的,他只好心中暗暗焦急。
贺永昌终于姗姗来了。鹏飞帮他妈端出饭菜碗筷,布置好餐桌。五、六个家常菜肴,看上去虽普通,但在这困难年月,已算很丰盛了。一家之主的贺永昌稳笃笃地在椅子上坐定,接过老婆递来的酒杯,啜一口,感觉十分舒坦。贺鹏飞见他爸将筷子在桌上顿了一下,就像接到了可以吃饭的命令,便捧起饭碗低头吃饭,并不多言语。他匆忙地扒完饭,也不打声招呼,悄悄地溜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