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济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7
|本章字节:8352字
周一心必须把戏做足,好趁势将她嫁出去:“能明白就好,怕就怕糊涂透顶过两天又犯傻,好了疮疤忘了痛。皎月我跟你说,现在再也不许你乱来了,今天就到盖北去,跟子康完婚。”
闻此言,皎月惊讶地睁大眼睛,支吾说:“什……么,就今……天,这合适吗?”
周一心怒道:“你还想推三阻四?今天必须去,什么准备也不用。”
新月一旁规劝:“姐,去吧,拣日子不如撞日子,今天就是好日子。你跟子康哥早就订婚,这婚早晚得结。再说,这是放你出来的条件。”
陆重山也说:“别犹豫了,快刀斩乱麻,从今起弃旧图新,去开创出一片新天地。刚才我联系好了公社的一辆吉普车,马上就出发。”
皎月实在没有思想准备,对婚事对未来还是一片模糊,可姆妈妹妹他们硬的软的都说了,再也找不出逃婚的理由,也没了落跑的机会,只好默默听从摆布。
公社的老式吉普车气喘吁吁地碾过古镇的石板路,颠簸着离开古镇向北驶去。车厢内,一边坐着新月和陆重山,另一边坐着周一心和皎月。大家默默地坐着,随车子的起伏晃动着身体,脑子里也有各自的心事在翻滚。
皎月愁眉不展,神情忧郁,根本不像将要结婚的新娘。命运这只无形的手,就像穿在牛鼻子上的绳索,时时牵引着人们按既定目标进发,想要挣脱樊篱总是不能。前方像个黑洞,不知有多么艰难险阻,有多少暗礁陷阱,她都无法知晓无从规避,只能随波逐流,悉听尊便。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可跟第一次一样,第二次投胎仍然无法把握。她现在就像婴儿正挤过黑暗的产道,哭喊着奔向世间,可究竟能降生到怎样的人家,以后是荣华富贵还是穷困潦倒,不得而知。这一去她将结束青少年时代,成为他人妇他人母,这样的转变究竟是旧的烦恼的结束还是新的烦恼的开始?
儿女大了,总有操不完的心,周一心的心情也不轻松。皎月的婚事一波三折,从土根到乔子康,中间贺鹏飞再横插一杠,平添许多波澜。今天“押送”着她去完婚,无论如何不能再有变故了的。把女儿托付给子康她放心,就算以后日子过得穷困,那也只能听天由命,看各人的造化了,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新月人实在,婚姻也顺当。可是,陆重山因为娶了个右派女儿而丢了官职丢了工作,实在对不起人家,这可如何是好?陆重山真回家做了农民,他的优势便不复存在,新月以后能否衣食无忧也成了未知的谜。唉,她暗叹一口气,愁啊,一忧未平一忧又起。早先巴不得皎月嫁人,可两个女儿都离她而去,她带着三个儿子,既要操持家务又要挣钱养家,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新月望一眼端坐身边的心上人,他的形象越来越显得高大伟岸,跟他结缘是老天爷赐给她的最好礼物,能与他终身相伴让她感到欣慰。可是通向幸福的路上总有那么多障碍。她不怕跟着他过贫穷的日子,再苦再累她都能扛得住。今后就随他去做个农妇,喂鸭养鸡,饲猪打狗,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些她乐意,也能做得好。但她还是为他感到可惜,她明白他心中的愿望,他多么希望能建起更多的工厂,干一番辉煌的事业。如今为了她不得不放弃理想,真是太残忍了。她深情地望着她,眼里透出一丝忧郁。
陆重山则比她乐观一些。他出生农民,并不奢望能升官发财,政府用得着,他也愿意效力,如果仍然回家当农民也无所谓。建厂计划半途而废的确可惜,但目前已初步打下基础,继任者照着这个思路干下去,同样能做好。这世界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他微笑着悄悄握住新月的手,投去鼓励的眼神,好象在说:没事,不用为我担心。
车到镇风村,一打听很快就找到了乔子康的家。子康正在家修理农具。看见一车客人到来,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皎月,他放下老虎钳,搓着油腻腻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让客人站着总不是办法,他机械般地说着请坐请坐,可屋里被各式待修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桌上吃剩的早餐还来不及收拾,凳子脏得能掸下一两灰尘,实在没法落座。他呵呵傻笑着,于兴奋之中透出许多尴尬。
周一心和新月也不见外,喧宾夺主地帮着理一理东西,擦一擦凳子,总算整理出一个可以容身的空间,众人这才安顿下来。
乔子康没见过陆重山,正自疑虑,听岳母的介绍,知道他是古镇公社的副书记,越发深到意外。他嗫嚅着说:“陆书记,你这是……”
陆重山做过领导,毕竟大方。他说:“不要叫我陆书记,我就要被削职为民,带着新月回老家去,种几分地,养几头猪,饲几只鸡,做最普通的农民。我跟你,论亲戚,以后是连襟,你是姐夫我是妹夫;论年纪,我长于你,我是哥你是弟,我们各有所长,所以就平等论交,我叫你子康,你叫我重山,好不好?”
“哦,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好,好,这样好。”子康为有这样通情达理的连襟感到欢喜。
周一心说:“子康啊,我们陪同皎月过来,就是为你们来完婚的,今天就为你们把喜事办了,从此后你俩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你看这样好不好?”
“好,好,妈我听你的。”那还有什么话说?自然是天上掉馅饼,小狗跌落粪坑里,老鼠钻进米缸里,求之不得。子康乐滋滋地应承着,从脚趾一直甜到头发梢。他偷眼望一下他的“七仙女”或者“田螺姑娘”,可人家并不像他那样兴奋。
皎月木偶般地进来,面对陌生的环境,面临人生的转折,使她感到神思恍惚,浑浑噩噩。
一个脏兮兮的男人,这就是她的老公?自长大成人,皎月做过多少玫瑰色的梦,梦中情人是那么英俊潇洒,温柔多情。可眼前这位,一点“白马王子”的影子也没有。
一间低矮的草房,这就是她的家?皎月看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她的头脑中无数次想像过她的新婚洞房,想到的是“白玉为床金作马”,想到的是“暖香惹梦鸳鸯锦”,但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贫寒简陋的样子!
眼前这几个人,就在操办她的婚礼?可那有半点结婚的样子!没有凤冠霞帔也算了,没有花轿彩车也算了,没有鼓乐仪仗也算了,没有婚纱钻戒也算了,可总该有个哪怕最简短的仪式,来几个宾朋好友,屋子里总该张贴个喜字,挂两副对联,发几颗喜糖,有个热闹的气氛。一生就做一次新娘子,总该穿件新衣服,打扮打扮,而她却素面朝天,连衣服也没换,头发也没梳理,更不用说点胭脂擦口红。她哪里是新娘子,分明是赶来了一头牲口。
她的嫁妆呢?一件也没有!家里穷,备不起。早些时候计划着去杭州完婚,也缝过两条被子,这次却没来得及拿来,就连最必不可少的嫁妆——马桶——也没带来。也对,牲口是不需要嫁妆的,给个木槽能吃食就行。
便这样把自己打发了?这就是我的归宿?自古红颜多薄命,皎月我当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想着想着,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身子摇晃一下,向一旁倒去。新月眼尖,急忙伸手搀扶,在耳边悄声问,姐,你怎么啦?皎月不说话,两行泪水急涌而出。
以本来的心高气傲,她早该转身离去,“轻轻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可眼下的她,如无条件投降的战败国,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或者像一只被绑住翅膀缚住双脚等待买主的鹅,只得乖乖地听凭处置。面对母亲射来的威严的目光,面对乔子康投来的期盼的眼神,她无论如何走不了,甚至说不出半个不字。
乔子康的老婆来了,这条新闻很快上了镇风村“小道消息报”的头版头条。爱管闲事的村民们或到门口望一望,或假装来取修理的东西进屋看一看。看到过皎月的人出去后便向围观者啧啧地赞叹,真好看,太漂亮了。旁人问,怎么个好看法?见过的人说,就像图画里画的一样。另一个见过的补充,主要是白净,像是糯米做的。前一个又说,比糯米做的还白,就像冬天堆的雪人。大家于是就啧啧称奇。镇风地处海边,海风夹着咸腥无阻无挡呼啦啦一天刮到晚,太阳也升得早落得晚,这里的男男女女便在海风和烈日的特别关照下显得面色黝黑,连黑不溜秋的乔子康跟他们一比也稍胜一筹,皎月的到来,分明就像埃塞俄比亚来了个欧洲白人。
老王的老婆过来就不单是来看热闹的。她知道子康不会有准备,没法招待客人。待弄清这是在办喜事,更觉得应该帮一把忙。他们一家当仁不让,买来了蔬菜鱼肉,拿出他们珍藏着的咸鲞腌蟹,为乔子康张罗喜酒。在他们的帮助下,一桌饭菜总算齐备,虽不十分丰盛,但既是办喜事,勉强也称得上喜宴。
公社的吉普车不能久等,吃完饭客人们要回去了。皎月被“半路放小狗”,扔在这里。眼看姆妈和妹妹他们向外走去,她再也忍不住,喊一声姆妈、妹妹,带我走,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哭泣着飞奔出去,攀住车门就要往上爬。
儿女是母亲的心肝肉,就要跟女儿分别,从此不能每天看见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声音,周一心也是心如刀割,泪如雨下。但她知道此时心肠一定要硬,一软就会坏事。她擦一擦眼泪,脸色一沉,说:“皎月,你要知道,你已嫁给子康,这里就是你的家,还不快进屋去。”
新月也是泪流满面,抱着姐姐,哭着说:“姐,你进去吧,跟姐夫好好过日子,过几天再回娘家来。”
皎月已是泣不成声:“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要跟你分开,呜呜呜,我要天天跟你在一起。”
新月给她擦着眼泪,说:“姐姐,别说傻话了,我们已长大,总有分开的一天。再说,我马上也要跟着山哥去他的老家。以后相约一起回娘家去,我们再相聚。姐姐,好不好?”
皎月还是哭喊着,声声悲戚。一干人无不心里难过。
看到骨肉分离的一幕,一旁老王老婆也在不断抹泪。但出嫁的女儿可不能原车回去,她上前搀扶住皎月,说姑娘好了,别哭了,让你娘回去吧。
趁着皎月由人扶着,陆重山赶紧把周一心和新月让进车里,跟子康和皎月说声保重,催促司机发动车子向前开去。车内车外哭声一片。
车辆远去,皎月再怎么哭姆妈也听不见了。老王老婆一面劝慰,姑娘,快回家吧,外面会着凉的。一面连拖带曳把她往家里拽。
皎月蹒跚进入里面的房间,站在中间环视一圈,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一点亲近感。想到自己将久居于此,又禁不住流下泪来。泪眼朦胧中,看到子康拿着一块热毛巾,微笑着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