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刘兴民从大寨学习参观回来了。他穿着一件兰卡叽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了两支廉价钢笔，脚上穿一双军用胶鞋，完全成了一副干部模样。刘兴民当了多年大队干部，却一直不像个干部样儿。成天穿一件对襟青布褂，头上戴着顶狗舌帽子，看上去是个道道地地的泥腿杆子，到大寨学习参观在县招待所集中时，仍穿着那件青布褂。县委书记王金龙见他穿着寒碜，就自己掏腰包给他买了一件中山装。人要衣装，佛要金妆，穿上那件中山装，刘兴民似乎年轻了许多。从大寨回来，刘兴民显得特别精神，堂客们说他越活越年轻了，他脸上绽满了笑容。有人问他怎么舍得买新衣服，他骄傲地一笑说，王书记送给我的。

刘兴民回到大队的第二天，就召开了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会议，介绍了赴大寨学习参观的详细情况，并吹风说，王书记设想在我们向阳大队前面的山上造一座万亩桑园。他要求各生产队抓紧搞好秋收秋种，只等公社党委一声令下，就全力以赴投入造桑园的战斗。几天后，王金龙驱车来到了青山公社。区里和公社头头脑脑们围着他转，陪他到榔头山察看地形。王书记在那山头上，手臂往上一挥说，马上干，要让这万亩荒山变成一座银行，立即行动！

县委书记发了话，公社领导岂敢怠慢。公社党委连夜召开会议进行研究，第二天又召开大队支书会议进行动员，布置任务。要求上足三千劳力，奋战两个月，让荒山披上新装，不辜负王书记的期望。

一声号令，全公社十几个大队的几千劳力打起背包，蜂拥到我们向阳大队扎下营寨，百多户社员家里都挤得拍拍满满，真是人满为患。一场惊天动地、改造大自然的战斗打响了。

指挥部就设在榔头山的山腰里。山顶上高音喇叭在播放着“学习大寨好榜样”和毛主席语录歌，榔头山一片欢声笑语，如蚁的社员们挥汗如雨地舞动着铁钎、锄头，似乎要将榔头山翻个个儿。

公社准备在山上召开隆重的誓师大会，团委书记李玉霞找到我，要我代表全公社青年在誓师大会上表决心。表决心似乎成了我的“专利”，凡是公社召开的动员大会和誓师大会，总少不了让我表决心的份儿。前年冬季征兵动员会，是我代表应征青年在大会上发言；批林批孔大会我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慷慨陈词；云田水库修堤，也是我在高音喇叭里表决心……

李玉霞说，小刘，明天的誓师大会有好几千人，区里县里都有领导参加，你一定要把决心书写好，这可是你展示才华的好时机啊！

我虽然胸有成竹，但还是谦虚地说，李书记，我怕有负众望咧。

李玉霞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是个才子，不仅戏演得好，文章也写得棒，相信你明天的发言会很精彩。

李玉霞个头不高，长得眉清目秀，虽算不上十分漂亮，但还是有几分姿色。在公社干部中，她年龄最小，才二十出头，正是鲜花怒放的妙龄青年。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能当上公社团委书记，真是让人羡慕死了。听说她年纪轻轻就当上国家干部，一方面她办事泼辣引起了上层领导的注意，另一方面还与她在部队当干部的未婚夫有关。她与未婚夫是表兄弟，李玉霞不到5岁就父母双亡，是她的舅父舅母将她一手带大。李玉霞从小和表哥青梅竹马，同睡一张床，同吃一锅饭，同在一盏油灯下读书写字。随着年龄的增长，两颗年轻的心也擦出了火花。父母有意想让他们成双成对，长相厮守。表哥参军后，李玉霞靠着军属这块牌子当上了大队妇女主任，不久后就入了党。李玉霞的进步，使在部队当兵的表哥更加积极上进，很快就当了班长，后来又转干当了排长。李玉霞与表哥真心相爱，鸿雁传递着他们之间的爱意与祝福，将他们的心拉得更近。前年春天，李玉霞的表哥回家探亲，父母亲请了几桌客，为他们订了婚。不久后，李玉霞就一路春几地转为国家干部，分派到我们公社担任团委书记。听说县委书记王金龙对她很赏识，准备调她到县妇联工作，没想到后来的一场风波，却让李玉霞销声匿迹，再也没听到过她的任何消息。

誓师大会在第二天上午举行。这一天艳阳高照，秋风拂煦，满山满坡红旗招展，榔头山腰中的指挥部里坐满了县、区、公社几级领导。公社书记易亚初首先讲话，他传达了县委书记王金龙的重要指示，大谈特谈了一番修建万亩桑园的好处。然后主持会议的许副书记宣布：下面由向阳大队团支部书记刘亚林代表团员青年表决心。我镇定自若地走到指挥部那张条桌前，心情显得异常平静。有的人面对这样的场面总会怯场，讲话也就不太顺畅。而我平时虽然胆子不大，但只要一上台，就像入了无人之境，一点也不感到怯场和慌乱，即使台上坐的是中央首长，我也没任何恐惧和压力。我对着话筒，用我高亢的声调，读着我这篇文彩飞扬的稿子。我的声音在山山岭岭回响，我感到了由衷的喜悦。会后，我将那篇约八百字的讲稿数了数，发现竟用了68个形容词。

当天晚上，刘兴民告诉我，亚林，今天你真是风光呀，影响大得很咧。下午开支部书记会，不少人对我说，你们大队原来还有一位秀才啊。易书记还要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社党委研究决定，让你担任公社理论辅导员。后生伢崽，好好干吧。

我恭敬地说，多谢领导关心栽培，我一定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