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13508字
唐海鸰打第一胎时罗正华就说:
“你姑妈有病,时间也不会太长,你我就这么一直过吧,给我生个娃,你不就有家了嘛。”
果然唐海鸰很快就怀孕了,又打胎了,又怀孕了,又打胎了,不久再次怀孕了,为掩人耳目,给孩子的出生找一个合理的理由,罗正华和唐海鸰经过一番精心思谋,咬定这娃是罗涛的,罗涛气得死去活来指天指地发誓与自己无干。
还是甄蕊儿聪明会来事,她私下和公公摊牌:
“城里那所房子归我们两口子了,罗涛拿走的那八千元和你给我俩买户口的钱就算我们的了,给我妈看病借的两万元钱,你说过了,人家很笨没和你要借条,你要赖掉,那我们也就不过问了,这些事情我不容你有任何不答应,不然我们要唐海鸰一起去做dna检测,她肚子里到底怀了个啥东西,你单位和大营村人都会知道的,我还要起诉她个诬陷罪哩。”
言外之意:起诉唐海鸰也没你好吃的啥果子。罗正华思前想后同意了儿媳妇开出的条件。
甄蕊儿再三劝说丈夫:
“人都说沉默是金,这事你依我说的保持沉默不就是金吗?凭空一下子得了这么些钱的好处,你说是不是金吧?”
罗涛在媳妇的劝说下选择了沉默。
罗正华听甄蕊儿把话这么说了,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给儿媳妇写了一张字据。他决定让唐海鸰把娃生下来,还决定对唐筱晴采取一些加速病情恶化的手段。
儿子和儿媳满意地回到东屋里关起门看着电视。唐海鸰屋里的灯也闭了。
罗正华一抬头,月亮已经全食了,他的一系列计划也琢磨妥帖了。月亮渐渐重新又恢复了原有的清明,月光照得他脸上一层惨然的浮光。他起身走到窗前踮着脚跟往里瞅了一眼:唐筱晴睡熟了,打着轻微的鼾声。便幽灵般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唐海鸰睡觉的北屋。
罗疤子从唐海鸰屋里溜出来,悄悄摸进上屋和衣睡在唐筱晴身边。不一会儿他死了。这是他所见过或梦到过的最痛苦的死状:他在贪婪的渴望中毫无知觉地死了。唐海鸰向他频频抛着媚眼,脸上没有一点儿血丝,像是涂抹了很厚的一层奶油。她几乎是毫无分量地飘到了他的床边,身上缠裹着黑色纱布,影子似的一下子倏然消失了,露出了惨白惨白的胴体,丰满如一个奶油大蛋糕。她笑着缓缓俯下身子,将嘴唇轻轻压在他的嘴唇之上。他意识到门没有关好,打发她去关好门,她却毫不理睬越发放肆地使劲堵压住他的嘴巴,他明显地感觉到她越发变得凶残和可怕,只想置他于死地,他越是想奋力叫喊,越是感觉到她凶恶有力地堵压他的嘴巴,连鼻子也堵上了。
他拼命地两腿乱蹬,喊着:
“筱晴救我啊——”
终于他四肢一软,放弃了挣扎,死了,像一团青烟似的向四下散去。
他隐隐听到唐筱晴无力而沉重的呼唤:
“老鬼,疤子,娃他爸——”
他看到唐海鸰快步朝门口飘去,起身欲追,醒了,是一场噩梦,大汗淋漓的一场噩梦。
“疤子啊,你怎么了,可别吓死我啊?”
“噢,没事。唉……人活着觉得给别人添麻烦时就得趁早死,死得越快越好,这是积德啊。”
说着转过身去,唐筱晴也转过身去,他们都在想各自的心事。
从第二天开始,罗正华得空就坐在唐筱晴头顶上,三番五次地讲一些人生消极的事情。每次都有意编造一些例子,并批评几句故事中的人物,说:
“既然已经得了大病,一时又看不好,与其不停地花钱让大家困难,不如早些放弃,人活多久也没啥意思,有意思的是把方便和好处留给活着的人念叨着。”
说完后假惺惺地帮唐筱晴掖好被角,还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出门打发唐海鸰去窗口偷看一下唐筱晴的神色变化,然后再给他详细地描述一番。
罗正华最有意思的是给唐筱晴睡觉的门窗和花瓶以及柜子和盆子上都贴上了大幅的白纸,门上就写个“门”字,盆子上就写个“盆”字,还用白纸写了几副对联贴在唐筱晴睁眼闭眼就能看得见的地方,屋里弄得像是新布置的灵堂。
去看望唐筱晴的人都问罗正华:
“给死人才这样弄,你这是做啥哩?咒人死盼人死啊?”
罗正华便装出一副十分不可思议的样子为自己辩解说:
“孩子他妈的病是没治了,我想让活人和将要去的人都先适应一下环境,我们家里已经被病人弄得没有开心事了。”
“啊!洋芋咋回来了哩?”
段大脑袋正坐在炕头上喝着茶,洋芋牡丹突然走进屋来,惊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两手猛烈地抖擞了一下,差点把滚烫的茶汤倒在盅子外面去。
“有啥了不起的嘛,城里人也是她妈妈裤裆里抖下来的嘛,不是干墙缝里冒出来的,姑奶奶我还不伺候了哩。”
洋芋牡丹把包裹往炕上使劲儿一摔,了半瓢凉水一气儿喝干了。
“你猛然间从外头进来把爹吓着了哩,咋了,我的娃受啥委屈了吗?”
“从早到晚绑在一台机器上不得自由,多上一趟厕所老板还要说人哩,管天管地还管着了人拉屎放屁,我看一年下来一个人也挣不了几个钱,想了一晚上,天将亮我就跑到汽车站坐班车回来了。”
“你不是说城里好嘛。”
“唉,好啥哩,没一点儿意思,除了房子高,就是车多人杂,往门口上一站不知道东南西北,找个人说话都没有,不如村子里好,没有在村子里心上宽舒自在。”
“我的娃回来也好,不过要给队长说一声,人家是有合同的,让他再派一个人去顶你的名额。”
“我下车时碰上他老婆了,放心吧爹,队长一会儿就来喝茶了。”
洋芋牡丹的话音刚落,队长就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段大脑袋把炕沿上的桌子往炕里推了一下让出地方,队长脱了鞋盘腿坐在炕头上问:
“咋去还没一个星期就跑回来了唦?”
“想大营村和队长你了,就是不想干了。”
“我还得再派一个人去顶你哩,你和小灿走了,老费家的女娃子见着我直瞪眼,这会儿就让她去吧。”
费仁德因为两个儿子去了新疆铁路,这次去地毯厂的招工名额有限,虽说心有不甘还是没好再来争抢,陈队长心里有数,就以洋芋牡丹是水土不服为由,让费晓芸去替补,费仁德当然感激,亲自去乡上办理了手续,把女儿送到了地毯厂。费仁德在县城里有熟人,人家还给厂长打电话特意关照了一番,厂长拉着费仁德的手说说笑笑地把他送到门口才回去,顾小灿也因此跟着费晓芸沾足了光。
梅雪娇坐在台阶上的小方凳上纳着鞋底子,听洋芋牡丹笑骂着地毯厂那个老板,有模有样地学着老板骂她的口气,引得坐在园子矮墙上聊天的宋文山和孙玉阶哈哈大笑。
孙玉阶说:
“我读了许多书,也发现很多书里折射出的光辉,我得出个道理:“只要我们愿意给自己的心一个得到安乐的理由,你总会从任何事情里寻找到一个感恩的理由,比如说,有一个叫做法布尔的法国作家在他的《昆虫记》一书里写过一段话,让我对他当神明似地崇敬了多少年,我给你背一段你听听,这部书我看过几十遍,笔记做了几大本,许多段落我都能背下来。”
宋文山说:
“光听人家说你是个学识渊博的大才子,就是没有真正领教过,看来真得刮目相看,以后你可得给我也介绍几本好书看看,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真是天赐良机,叫我有幸见识一下哩,你背吧,我洗耳恭听。”
孙玉阶清清嗓子,有意做出幽默的腔调:
“‘粪金龟埋到地下并于第二天抛弃的那些东西并未丢失,远未丧失其利用价值。世界的结算中什么也不会丢失的,清单的总数是永恒的,粪金龟埋起来的小块软粪便将会使周围的一族禾本植物枝繁叶茂。一只绵羊路过这儿,把这丛青草吃掉。羊长肥,人也就有了美味羊腿可以享受了。粪金龟的辛勤劳动给我们带来了一块美味肉块。’那个所谓的城里人若是想想自己也吃粮食,粮食是由洋芋牡丹这样朴实的乡下女人顶着烈日流着汗水种出来的,就绝不会那么愚蠢地把‘土包子,乡下人’几个字用来作为最蔑视人的话辱骂洋芋牡丹了。”
“嘿,说不定他老爹就是乡里人哩,而且说不准他老妈还在乡下哩,这有啥呀,我老妈不也在乡下吗?我就从来没有觉得我比他们因为生在城里就优越的人差多少,相反,城里许多的年轻人都依靠父母,要么就是游手好闲,自私计较,品德还没有乡下人高尚哩。”
宋文山提高嗓门说。
“西北风地毯厂那个厂长像罗正华那样满脸褶皱,脸黑得像个驴粪蛋蛋子,中午吃饭时硬要拉扯我到他办公室里去陪着他吃好的,还要喝酒,和电视上那些骗女人上床的老板像得很,我第一次不知道被他叫到办公室里吃了些好菜好肉,还喝了一杯子好酒,他就把手往我的胳肢窝里塞,我给打了一巴掌,幸亏他忘记给我下迷药了。第二天他还叫我去,我没去,叫了三四次,我始终想着电视上的那些事,心里害怕,干脆就当逃兵溜回来了。”
洋芋牡丹说完笑得趴在梅雪娇的肩上不抬头,逗得院子里的人都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罗正华不是吹牛皮说罗涛在城里当老板哩,该不会就是这样个当法吧?”
孙玉阶抑制住笑,问洋芋牡丹。
洋芋牡丹努力收着笑,揩着眼泪,抬头瞅着梅雪娇的脸。
梅雪娇说:
“我看他连老婆的老板都当不住,还能当谁的老板呀,听说给人家跑腿着哩,不知道弄些个啥名堂,他和西北风地毯厂的老板可没法子比较哩。”
“听说罗涛的妈妈病得厉害了,队长上午在我家说罗家乱套着哩。”
洋芋牡丹这话一出口,又把大家惹得死去活来的一阵笑。
罗涛高兴时喜欢大声重复一句歌词里的“呼唤”两个字的唱腔,无论他怎么唱这两个字,始终就是没法一口气唱完整,中间非得夹杂两个闲字进去才行。上午去医院内科,曲再兴医生真给面子,他做药贩子几年了,还从来少见哪个医生一下子就开出去这么多药,曲医生竟然一口气给一个患感冒的老太太开出去了十盒药片,八瓶吊针的药水,还夸张地向罗涛丢过来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说:你看我多给你面子,你做进来的药这一下子我就开出去这么多。
罗涛很激动,唱着歌进门,唱到“呼阿就唤”时,竟然没有“阿就”,直接就唱出了“呼唤”,而且后面还带了半截颤音,又把伸进去的脚从门里抽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重又试着唱了两遍,可是又“呼阿就唤”了。
“快吃饭了,唱啥呀,就你那磕磕巴巴的样儿,我就不信能把句子给唱全了,你妈没给你生全了多来米法索拉西,咋练都是后镶上的假牙,就别咯咯棱棱地耽误时间了,行不?我下午还要再去搞一个品种找儿童医院的医生往临床上做里,宁可多提成点给医生。”
甄蕊儿把围裙解下来往沙发上一扔,去了厕所。她没有关门,罗涛听着稀里哗啦的水声,又“呼阿就唤”地哼了几遍,还是直接唱不出“呼唤”两个字,望着厕所自言自语:还真就怪了,我就不信我下午请人吃饭弄点儿高兴事,还把你“呼阿就唤”唱不成“呼——唤——”呃,他觉得又唱上来了,接着再唱了几遍,还是不行。
“哎,我说你今天是咋的了,脑瓜子被门挤着了呀?”
“去阿就你的唦,我今天高兴,没听人说吗?人逢喜事精神阿就爽。”
“这大白天的你高哪门子兴啊?发了啊?”
“你……你……还真就……阿就……说对了。”
“药开出去了呀?”
“可不是咋的。”
“开多少呀,高兴成这样?”
“人家曲主任,一口气……阿就……一口气……就……阿就……给老太太开出去了二三百块的药,十盒八大瓶,这一天下来,还不……还不阿就……阿就开……阿就……开个几千块啊?”
“真的?”
“那还有假啊,我就……阿就……就在边上,曲主任还……还阿就……给我得意地使眼色哩,看来我得学学驾驶了,先弄个驾照,过不了一年……阿就……半载地,你说这买了车还麻烦了哩。”
“你可别跟着他们乱来。”
“曲主任问我要女人来着,他说哪天让……让我安排他到咱们……阿就……老家去吃煮洋芋,轻松几天,最好找个煮洋芋一……阿就……一……一样的女人。”
“爹打电话来说妈病得很严重,再不去看恐怕就看不到了。”
“乌鸦嘴,啥……啥时候来……来的电话呀?”
“上午。”
“那……那……那明天咱俩回去。”
“东西我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走。”
“那行,我去苟怀德那……那……里支点钱。”
罗涛走到门口又被甄蕊儿叫住了:
“涛子,你刚才说曲主任要去咱们那里吃煮洋芋一样爽口的女人?”
“是呀?”
“你爹不是浑身上下都长的是心眼子吗?叫他拉上洋芋牡丹来做我们的业务员不就妥了吗?”
罗涛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跳起来兴奋地指着甄蕊儿说:
“哈哈,老婆啊老婆,你不是……阿就说……说我们罗家的良心被……阿就……狗吃了吗?还是你……你……阿就……你厉害啊。”
“还不是被罗家污染的结果。”
罗涛腰上拴的bp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号码,又跳起来甩门跑了。
甄蕊儿跟着出门,纳闷地听着罗涛从楼梯上跑下去的声音消失在楼口,回屋把门关上了。
罗正华推开院门进来,几个屋里的灯都亮着,大屋里有人说话,电视机的音量放得很大。厨房边的小屋里哗哗地有人在洗澡,他走过去透过亮灯的窗户往里看,窗户是开着的,没有安纱窗,一个女人在洗澡,赤裸着雪白的胴体,罗正华知道准是甄蕊儿了,他想走开,可还是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那个丰满的好身段,甄蕊儿转过身正对着窗口,罗正华的呼吸声让甄蕊儿似有觉察,她赶紧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罗正华故意装出一副长辈关怀的样子,一边关着窗户,一边说:
“蚊子都飞进去了,娃娃就是娃娃,咋这么马虎啊。”
他关上窗户,用“娃娃”替代了往日叫惯了的“蕊蕊”两个字,掩饰住心虚,离开窗口时,心里仍有所不甘,懊恼自己把窗户关上了。
唐海鸰抱着换洗的衣服往小屋来。
罗疤子问:
“你也去洗澡啊?”
“嗯。”
唐海鸰答应着往小屋去,罗正华不忘伸手摸了她的屁股一把,她没有回头,走到门口,叫着“嫂子”推门进去了。
罗涛从他妈妈睡觉的屋里出来,问他爹:
“爹,你不是说没有你……阿就……你……阿就……弄不成的事情吗?我求你一件事呗?”
“说呀,只要不是让你爹替你摘天上的星宿就成。”
“哪有那……那……那么难……难的事啊,我和蕊儿今天下车时看……阿就……阿就……看到洋芋牡丹往班车里头瞅了……阿就……又瞅,像是等人哩,中心医院的曲主任给我开……阿就……开出去了不少药,这个月能收入不少,他要我……阿就……帮……阿就……忙找个洋芋一样的女人,他下次跟我……阿就……到……到……到大营村吃洋芋来哩。”
“啊?你该不是叫我把洋芋牡丹也拉下水吧?”
“爹,你不要把话……阿就……说……阿就……这么难听好不,这不叫拉下水,是合作。”
“也好,我试试看吧。”罗正华眨眨眼睛,略加思索,用食指点着罗涛的鼻子郑重其事地说,“但有一点,你们可不要给我弄出啥事端来。”
“放心吧,阿就……阿就……爹。”
“高大夫说,你妈用的药里需要沟崖上的地骨皮,让我和洋芋牡丹商量一下,洋芋牡丹经常到沟沟岔岔的地方挖药材,肯定知道哪里有百年的枸杞树根子,我刚好要去找她帮忙哩。”
“机不可失时不再……再……阿就……再来,爹你就费……阿就……费心了。”
罗正华没有表态,径自走到老榆树下的躺椅上躺下来,眯起眼睛想心事。
唐筱晴把罗涛喊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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