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12150字
1977年,在移民搬迁的同时,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风暴也正卷席着丹江两岸,震撼着白家庄。
这一年,毕国宝当了丹阳镇党委书记。毕国宝一上任,就派人去叫李丹花。李丹花来到毕国宝办公室,毕国宝就开门见山地说:“丹花,我这次让你来,是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儿要问你,你要给我说实话!”
李丹花说:“反正,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怕啥?你说吧,我一定给你说实话!”
毕国宝说:“有人到县革委会告发你,说你把生产队的地分给每家每户做自留地。还有,说你们生产队办了一个大型养猪场。我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农民能够填饱肚子。可是,丹花呀,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叫你来,就是让你迅速关闭猪场,收回自留地,以防被红卫兵拿到把柄。”
李丹花知道,毕国宝这是在关心她。她点了点头,问:“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毕国宝脸色凝重地说:“没有!这次风暴很厉害,你要好自为之!”
李丹花知道毕国宝的意思。毕国宝这是在保护她,关心她。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她回到白家庄,立即采取措施,关闭了猪场,收回了自留地。
自留地和养猪场事件后,杠子爷又疯了。家家户户又过上了缺衣少粮的生活。李丹花对这种斗来斗去的政治运动毫无兴趣,她只想让白家庄人吃饱饭。猪场的关闭,杠子爷的疯癫,让丹花伤透了心。一连几个月,丹花都是闷闷不乐的。
这天,儿子云飞缠着丹花要吃馍馍。丹花心烦,就把云飞按在自己的腿上,照着屁股揍了一顿。丹花一打云飞,云飞便哭。云飞一哭,婆婆王凤菊便心疼了。
王凤菊大声吼道:“你有啥气,咋能往孩子身上发?他只有3岁,他懂啥?”
丹花正在气头上,大声对婆婆道:“这都是你娇生惯养的,吃馍馍,吃馍馍,今年生产队就分了那么一点粮食,再不想办法,就要饿饭了!”
婆婆道:“你不知道疼孩子,还不许我疼?我就是讨饭,也要给我孙子讨一块儿馍馍来!”
婆媳俩一吵开,便收不住场。婆婆气得抱着孙子大哭。
这时候,白顺阳回来了。白顺阳带回来一条大草鱼,还活着。白云飞见到大草鱼,便从奶奶的怀里挣出来,与那条大草鱼玩去了。王凤菊看到孙子高兴,自己便也笑了。丹花看着这奶孙俩,无奈地摇了摇头。
吃过饭,洗了脚,李丹花与白顺阳上了床。像往常一样,顺阳用手从丹花的下面开始抚摸,当摸到胸部的时候,就不再滑动而是开始揉搓。在这关键的时候,丹花把白顺阳的手打了下来。顺阳以为丹花还在为下午的事儿生气,便劝丹花。丹花烦的不是下午与婆婆吵嘴儿的事儿,而是生产队的事儿。她便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丹花说:“杠子爷已经疯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会疯,全庄人都会疯。即使不疯,也会被饿死。”
白顺阳想了想,便抱着丹花,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子。
丹花一听,说:“不行不行,要是让红卫兵知道,那不把我打成反革命?”
白顺阳说:“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太实!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咱们这里山高皇帝远,你不说,我不说,全庄人都不说,谁知道?这种事儿不像是养猪场,招人显眼的。”
白顺阳这么一说,丹花便决定冒死搏一下。阶级斗争不能填饱肚子。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让白家庄人吃饱饭。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丹花想,即使自己被打为反革命,那也是值得的。
第二天,丹花召开了白家庄生产队的队委扩大会议。这是一个庄严的会议。白家庄的大队干部们经过反复的讨论,最后形成了一个近乎胆大包天的决议:他们决定背着公社,把生产队的所有土地偷偷地承包给各家各户,正像几年后安徽小岗人所做的那样。
但与小岗人不同的是,白家庄的队社员们并没有在决议书上按手印,而是采取了一种近乎愚昧但却更具约束力的措施:对天盟誓。
这天深夜。皓月当空,万簌俱寂。白家庄四十五个当家男人,一个个双膝脆地,向着苍天盟誓。面对着苍天和大地,这些男人们齐声发出毒誓:如果有谁外泄机密,必遭天打雷击!
庄严的盟誓仪式结束之后,白家庄的当家男人们各自回到各自家里,心潮澎湃,彻夜难眠,家家户户的煤油灯一直亮到了天明。
白家庄人怀着一种胆怯而又兴奋的心情,偷偷地瓜分了生产队的全部土地。
从此以后,白家庄人起早贪黑在田里劳作的情景可想而知。到了农忙季节,不用队长李丹花再敲钟,白家庄的大人小孩都会涌进田野疯狂地劳作。这是1978年。这种情景,在5年后才在而在中国其他许多乡村出现。
这种胆大包天的尝试在次年夏季就初见成效。这个夏天,白家庄人平生头一次为粮囤儿太小而大发其愁。而最让他们发愁的是一些远方亲戚或外村人来访,因为这种时候他们不得不装穷叫苦,而且不得不放弃白蒸馍和捞面条,而端出一碗红薯或黑蒸馍。接下来,他们便会生尽千方百计把远方亲戚或外人们打发走,因为这些人一走,他们就可以放开肚皮,吃上白蒸馍和捞面条了。
这是一种秘密的快乐。这种秘密的快乐既幸福又难受,以至于连杠子爷也发起了牢骚:“唉唉,这是啥年月呀,你看咱老百姓种自己的庄稼也跟做贼一样!”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杠子爷已经不疯了。因为白家庄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责任田,杠子爷看见人们天天都往自家的地里跑,竟然奇迹般地不疯了。
已经不疯了的杠子爷高兴得很,见了谁就“嘿嘿”直笑。有一次,白顺阳见了他,劝他说:“杠子爷,你可不敢笑,要是你笑疯了,把咱们庄分地的事说出去可咋办啊?”
杠子爷又抬起了杠,道:“说出去又咋着?咱种公家的地,吃饱了肚子又没少缴公粮,上边就是知道了,也枪崩不了咱!”
白顺阳扬扬手,生气地说:“那中,你既是不怕挨枪子儿,那你就到上边告密去吧!”
杠子爷忽然又“嘿嘿”地笑了。他说:“去球吧。你娃子以为我是真疯子?我那都是装的,你懂吗?我告啥密?我要是去告密,我老杠子不真成疯子了?”
白顺阳忽然严肃起来,不无忧虑地长叹一声:“唉,只怕日久生变呐!纸终究也包不住火。咱白家庄这种干法儿,一旦让谁给说出去可不得了!到那时,大家再受穷倒也没啥,怕只怕我老婆吃罪不起,她毕竟是领头人啊!”
杠子爷也忧虑起来:“顺娃子,那你说咋办?”
白顺阳说:“要是见到外人来咱们庄,特别是公社干部来,你还要装疯,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来!”
杠子爷一听,拍着胸部说:“只要不收我的地,别说让我装疯子,就是让我装孙子我也愿意!”
白顺阳见杠子爷这么说,就笑了。他拍了拍杠子爷的肩膀,说:“不让你装孙子,你装疯子就行!你要是成了别人的孙子,我不就成了别人的重孙子了嘛!”
杠子爷抹了抹自己的头,笑道:“那也是!孙子咱们就不装了!”
别看白顺阳平常里呆呆的,不爱说话,其实他心里可精着呢,凡事想得很细,他知道为这事丹花冒着很大的风险,这不,他叮嘱罢杠子爷,又给自己的老婆出招儿。晚上,两口子上了床,他对丹花说:“丹花呀,你想想看,这几年,咱偷偷地把队里的地分包给社员,各家各户的粮囤是满了,手头也宽裕了,可外村都没这样干,人家不眼红吗?我担心日子长了,终究会走漏风声的。倒不如咱也跟着玩点花架子,这样也好遮遮外人眼嘛!”
丹花有时候感觉自己还是挺幸福的,即使没有嫁给毕国宝,但是白顺阳拿她做天,一门心思对她好这就足够了。一听,便拍了拍顺阳的屁股,道:“小诸葛,你就直说,咱该玩点啥花架子?”
白顺阳说:“这几年,人家别的村不都一直在学大寨搞大方田、反击右倾翻案风吗?咱也得做做样子,比方说:找两片大块地,搞成大方田,让大家统一耕种,统一收割,哪天说干啥都干啥,这样看上去才像一个集体的样子。再就是在一起干活的时候,咱也要在地里插上红旗、标语牌,尽量弄出一副学大寨的架式来。还有一点,下次队里再开会,你记着跟大家讲讲:咱白家庄人往后得学着装穷,都别太烧包。有些人就是太烧包了嘛!比方说白面坡,还有杠子爷,去年过年时,他们一下子就割了二、三十斤大肉!这不是太烧包了嘛!人家外村人过年,谁舍得割这么多大肉?你得说说大家,可别惹外村人眼红!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丹花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四人帮虽然打到了,但是,以后的路往哪里走,谁也说不上来!回头遇着机会,我在会上讲讲这个问题,让大家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太露富。不过你说弄大方田的事,我看就不必了吧!地既然都包给各家各户了,你再把大家弄到一块干活儿,大家会愿意吗?”
白顺阳说:“我的好老婆,我这不是为了你?我担心今年要举行农业学大寨观摩。要是不做做样子,被人看出来,那就是大问题啦!“
丹花说:“行,那咱就做做样子吧。”
白顺阳一听,便翻身爬到了丹花的身上,道:“我的好老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抱着一起,在被窝里嬉戏着。
事情还真让白顺阳给说中了。第二年一开春,公社便要组织全公社的大队干部进行农业学大寨观摩会。公社要拿出一个星期的时间,观摩去冬各村农业学大寨的农田,还要评出名次来。
往年,公社观摩都是观摩好的大队,今年,好的差的都要观摩,这可让李丹花做了难。幸亏去年冬耕的时候,白顺阳提了醒,现在,生产队的每票地种的庄稼都是一样的,要不,非露出马脚不可。
开完会,李丹花急忙回到白家庄,召开专题会议,安排观摩的事儿。这项工作安排得很细。总体工作分为三个组:一个组是宣传组。由白顺阳带领几个年轻人,负责刷标语,做旗子,插旗子。去年,生产队的彩旗不多,今年,要再做100面彩旗。第二个组是耕作组。由白面坡负责。要把全队的劳力组织起来,统一把各家各户的地埂翻新一下,看起来像去冬才做的。第三个组是后勤组。以各家各户的老太太们为主。没有老太太的家庭,女人上前。主要是为观摩团的成员做饭。饭要统一,菜要统一。饭是玉米面馍,蒸红薯。菜是炒红薯叶,辣椒水,槐花炒鸡蛋,生调山韭菜。甚至,连每个菜放多少油多少盐都做了规定。
丹花安排完,就去参加会议去了。丹花一走,白家庄人便忙开了。主要是招待问题。有的家庭缺这,有的家庭少那,便相互的借。不过,只有杠子爷一个人闲着。小桃喊杠子爷下地。杠子爷不去。
小桃说:“杠子爷,丹花一走,就没有人管得了你啦?”
杠子爷脖子一伸,道:“你就管不了我,咋的啦?你有本事你扣我的工分!”
小桃是生产队会计。生产队晋升为大队以后,当了大队会计。以往,小桃有一个口头禅:“你不去?不去我扣你工分!”可是,自从土地秘密分下户以后,小桃这句口头禅就没有再说了。现在,又被杠子爷翻了出来。她生气地说:“杠子爷,这可是丹花安排的活儿。你要不想让公社把咱们的地收回去,你就得下地去做大寨田!”
杠子爷说:“我不是不去,李大队长给我安排有特殊任务!”
小桃一听,奇怪地问:“啥特殊任务?”
杠子爷说:“反正,这事儿你娃子干不了!”
小桃不服气,说:“你杠子爷能干的活儿,我没有干不了的。而我能干的活儿,你杠子爷却不一定能干!”
杠子爷知道小桃话中的意思。小桃是女人,女人能生孩子,你杠子爷能生吗?不过,杠子爷这个活儿,小桃还真干不了。
杠子爷说:“装疯,你能行吗?”
小桃一听,哈哈哈地笑了。小桃说:“杠子爷,这个活儿我还真干不了!那好,你完成你这特殊任务吧,干得好,我给你记10分!”
小桃说完,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她忙更正说:“我让大队长在社员大会上表扬你!”
小桃说完,便一溜风地跑了。杠子爷说:“别看你娃子是个大队干部,你办事儿还嫩着呢!”
三天后,毕国宝领着全公社的干部和大队长,来到白家庄观摩。大家乘船过了河,一进入白家庄,就看到白家庄的山上、墙上,到处刷满了标语。“农业学大寨!”“反击右倾翻案风”“阶级斗争为纲!”“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等等标语。最显眼的是刷写在白家庄房子上的那幅大标语。白家庄的房子是返迁的时候,生产队统一盖的,一排一排的,本来就很整齐。灰色的房坡上,白顺阳用石灰水刷了“农业学大寨!”几个白色大字。这几个大字,足以让参观的人触目惊心。
走过村子,看大寨田。大寨田是那年开荒造的田地,现在全部种上的小麦。一层层,绿白相间。绿油油的是麦苗,白虎虎的是用白沙土做成的田埂。坡上坡下,到处都飘荡着彩旗。那氛围,那气魄,没有哪一个大队能够比得上。
观摩后,午饭在白家庄吃。吃派饭,公社统一发放补贴。饭后,几个大队长在一起说起中午的生活,家家户户,一样的饭,一样的菜。没有一家吃到白面的。大队长们禁不住诧异,怎么饭菜都是一样的呢?是不是统一商量过的呀。怀疑归怀疑,谁也没有发现破绽。
不过,毕国宝却遭了罪。他一进村,就被杠子爷缠上了。杠子爷特意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一个劲儿的拉着毕国宝的手,说:“毕工作员,你行行好好,把我的自留地还给我吧,我给你磕头了!”
自从观摩团进了村,杠子爷总共算起来,给毕国宝磕的头少说也有100个,把头都磕出了血,弄得毕国宝心里酸胀账的,想哭。
观摩后,评比打分,白家庄获得了第一名。李丹花不想要第一名。哪怕是倒查第一也可以,只要不被别人看出破绽就行。但是,这个名次是观摩团统一评比的,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
发奖的时候,毕国宝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李丹花大吃一惊。毕国宝说:“白家庄的工作干得不错,不过,你李丹花也太抠门儿了。你们白家庄打了那么多粮食,怎么舍不得让我们大家吃一顿白馍?”
李丹花笑道:“荒春上,哪有白馍吃呀!等今年收了麦,我请大家到白家庄喝酒!”
说归说,其实,毕国宝早已发现了白家庄的秘密。因为,毕国宝一进村,就看到了白家庄的麦场。其他大队的麦场上,麦秸垛不仅少,而且小,有的经过一年的折腾,几乎没有了。而白家庄人的麦秸垛一个挨着一个,这分明是一家一户的嘛!毕国宝心里道:“老同学呀老同学,你也真是太胆大了!你这事儿要是被人发现,那可要在全国出名啦!你还拿一个疯子来忽悠我,你真是太不够意思啦!”
想归想,毕国宝始终没有把事情说破。因为,老百姓有饭吃,这毕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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