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本章字节:6684字
《沉沦》招至了许多“正人君子”的谩骂和攻击,其中也包括远在北京的吴若愚。他在《国粹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郁达夫:一个反道德的写作者》的文章。这天,孙大可将报纸拿给郁达夫,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就丢在桌上。吴若愚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封建遗老,视《沉沦》如洪水猛兽,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郁达夫问孙大可:“你仔细看了?”
“浏览了一遍,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陈腐味。没有分析,不讲文理,什么‘诲淫杰作’,什么‘道德叛徒’,什么‘毒害青年,败坏文坛’,通篇是人身攻击和谩骂之词。我看,达夫,你得写篇文章反击他一下!”孙大可说。
郁达夫淡然一笑:“这种文章无异于泼妇骂街,懒得理他,还写什么反击文章?随它去吧,你越反击,他越起劲,正中他的下怀呢!”
“嗯,有道理,”孙大可点点头,又说,“哎,更好笑的是,我们头上这位王大编辑,居然也写了一篇评《沉沦》的文章呢!”
郁达夫十分诧异:“是吗?他还会写文艺评论?”
“呸,评论个屁,我看了一下,几乎全篇都是抄的吴若愚的文章,就发表在今天的《沪上新闻》上。”
郁达夫笑了:“这倒有趣,你帮助我找来看看,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个王友德无德到什么程度!”
“好的,”孙大可朝楼上望了一下,“哎,今天怎没听他拉手风琴,也没听他读洋泾浜英语?”
郁达夫揶揄道:“人家写文章去了嘛!”
下午,两人各夹一个皮包在腋下,去印刷所看书样,边走边聊。
“吴若愚这类人的咒骂不足道,甚至一些人身攻击我也可以不介意,唯独来自朋友和同道的误读和攻击却令人沮丧……”郁达夫说。
“是啊,没想到一些被称为新文化运动的干将的人也看不惯《沉沦》……其实想来也不奇怪,中国还没有过这样的写法。还记得在日本,你刚写出来征求几个同学意见的事吗?连留学生都不顺眼,何况国内的人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孙大可说。
“其实,《沉沦》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呢?它不过就是一颗被压制的灵魂,想发几声呻吟,作一番挣扎而已!”郁达夫说。
“达夫,你放心吧,我觉得,时间会对它作出正面的评判的!”
到了十字路口,两人不约而同驻足不前。王友德挽着一个洋妞神气十足地从对面走过来。待王友德到了近处,郁达夫眯眼一笑:“王先生雅兴不浅呵!”
王友德取下嘴里叼的烟:“是的,有时间做一些国际文化交流,不好吗?至少,要比躲在被窝里苦闷颓废要好得多吧?嘿嘿,郁先生,看了你的大作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写了一些文字,不知你看过没有,有何想法?”
“看了看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哇!我还一直不知道,先生除了折腾手风琴和洋泾浜英语外,还会评点呐!可惜的是,你那些高尚的文字,谩骂有余,理由却不够!而且,连骂人都要拾人牙慧,靠抄袭成篇,我不能不为你脸红呢!”
王友德涨红了脸,提高腔调:“你还好意思说理由,那些个丑事,有你这么写出来的吗?”
郁达夫说:“是啊,写出来了,就扯掉了道德的遮羞布,让你们不好装假了!因为主人公要比你们苦闷得多、真诚得多、也善意得多!你们是不会有苦闷、有真诚、也不会有善意的,特别是在对待新文学的时候!主人公放浪形骸是为饮鸠止渴,而你们道貌岸然的后面正是见不得人的欲望,良莠之分一眼便知!”
王友德厉声叫道:“诡辩!”
郁达夫不慌不忙:“就算我是诡辩,也比睁眼说瞎话好!你可以不喜欢《沉沦》,不过我提醒你呵,你这几天的打扮可有点模仿《沉沦》的主人公呢!你可不要学他的皮毛,把自已弄成一个***不类的人物哟!”
王友德一时张口结舌。一旁看热闹的洋妞鼓起掌来,结结巴巴地用汉语说:“哇,说得真好,真正好!您就是郁达夫先生?幸会!幸会!”
洋妞伸出手来要与郁达夫握手,王友德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拽了过去,转身就走。郁达夫与孙大可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创造丛书引起了轰动,《创造》季刊创刊号也出来了,可这并不能解除郁达夫们的经济困境。他们编书出杂志,书局只提供食宿,不发一分钱薪水。孙大可家境不好,弟妹一大帮,家里指望他赚点钱养家糊口,一天家里来信说父亲病重,他就匆匆赶回杭州乡下去了,一时只怕是回来不了。郁达夫既孤单,又忧郁,他家里的情况也比孙大可好不了多少。孙荃已经怀孕。而他年近三十,家已成,业未立,生活还要依靠母亲摆摊和两个哥哥接济,多一张嘴就多一份开销,得知她有孕的那一刹那,他喜忧交加,真不知说什么好。
幸好此时郭沫若从日本赶来上海了。老友相见,自是十分亲热。郭沫若握住郁达夫的手直摇:“真是辛苦你了!你看你,好像又瘦了呢!”
郁达夫说:“瘦倒没关系,就是‘创造’创刊号迟至五月才出刊,罪都在我,我心不安呐!”
郭沫若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达夫言重了!鼎力出刊,功劳显著,何罪之有?单是《茫茫夜》一篇,就是拍案惊奇的大文字了!为等你写它出来,延期几个月也是值得的!”
“有读者来信,说它文体太松,叙事散漫得很,这一个批评是我心服的。”
“嗯,我也有同感,不过,毕竟瑕不掩瑜嘛!达夫,‘创造’二期的稿子就由我来编吧,你也该稍许松懈一下了!”
“行啊!”郁达夫想想说,“也不知创刊号销得如何,过两天,我们去问问赵南公吧!”
“好,我们不仅要了解读者的反映,也要对资本论榨取了我们多少剩余价值心里有数!”
这天晚上,他们就来到赵公南府上。那赵南公歪在椅子上抽鸦片,对他们不冷不热的。当听说《创造》创刊号只销了几百本时,郭沫若与郁达夫相对无言,面色凝重。赵南公瞟瞟他们,笑道:“哎,看你们如丧考妣的样子,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经营风险都由我担着,销多销少与你们有什么关系?”郁达夫说:“怎没关系?销得好不仅你多赚钱,还说明我们的刊物编得好,有前景。如果没有销路,你赚得不多或者有了亏损,我想你赵老板就会打退堂鼓了吧?而我们,无论如何是不愿半途而废的!”赵南公咧嘴一笑:“呵呵,到底是帝国大学经济系毕业生,有点头脑!不过,目前的销售还不算太坏,慢慢来吧。你们不要过于担心,等以后情况好转,盈了利,我是会考虑给你们发薪水的,利益均沾嘛!眼下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啊?我对你们文化人,是历来很看重的!”郭沫若说:“希望赵老板言而有信哟!也但愿赵老板经营有方,财源广进,这样于大家都好!”赵南公说:“借郭先生吉言,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吧!”
话说到此,也不想多呆,他们就起身告辞了。出得门外,郁达夫忍不住低声咒了一句:“这只老狐狸!”
他们在灯红酒绿的街头漫步徐行,郁郁寡欢。《神女》和《沉沦》带来的喜悦似乎被消蚀一空了。郁达夫忧心忡忡道:“沫若,寄人篱下,入不敷出,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啊!”
郭沫若点头:“是啊!”
郁达夫说:“我们不仅没领过薪水,而且在他这里出的书也没拿过稿费,更没跟他计算过版税,他钱袋子里都是我们的心血!我们成了他的摇钱树,却还要等待他的施舍!这日子,如何能过下去?”
“当初我们太书生气了,羞于谈金钱,又因办刊心切,怕一谈及薪水版税之类会伤和气,他会拒绝给我们出刊出书。现在看来,我们考虑不周,当初应当与他签个合同的。”
“要是能自已经营就好了。”
“谈何容易,我们又没经营的经验,再说哪来的本钱啊?你我的生活费都还要靠家里资助!”
郁达夫摆手:“别说这个了,一提这个我就觉无地自容!”
“唔,我跟你一样,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每回收到家里汇来的钱,心里就不是滋味!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既然选择了当文人,就要准备过贫困潦倒的生活!”
“生活贫困不要紧,只怕丧失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