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本章字节:9880字
郁达夫扭头问田中蝶如:“这,怎么回事?你怎么找到她的?”
“她会告诉你的,你们谈吧。”
田中蝶如微笑着点点头,退出门外,并且轻轻拉上了门。郁达夫的目光在隆子身上流连,心神恍惚,如在梦中。他一时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就会打破了梦境。隆子姿态优雅地操持着茶具,茶水汩汩地响着,仿佛直接注入了他的心里。隆子将一盅茶摆在他面前,柔声说:“请用。”
直到这时,郁达夫才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伸手可触的现实。他情不自禁地抓住隆子的一只手,颤声道:“隆子,你好吗?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很好,真的,我现在过得很好……那一年,我其实并没有离开你见到我的地方,为了让你不再为我操心,所以就骗了你……你回国之后,田中君感念你对我的感情,就去找我……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我。后来,他前妻病逝,他就把我赎了出来,娶了我……”隆子低垂着眼帘说。
郁达夫喃喃地:“原来是这样……”
“命运对我太好了,总让我遇到好人,先是遇到你,后来又碰到田中君,我这一辈子,知足了!”隆子说着,眼里闪出了晶莹的泪花。
郁达夫心里一热,不禁也流下泪来:“这……这样真好,太好了!”
隆子点头:“是的,再好没有了!做梦也没想到,十几年后,还能见到你!”
郁达夫擦了一下眼睛,叫道:“田中君呢?田中君!”
田中蝶如进门来:“达夫兄!”
郁达夫握住他的手:“谢谢你,田中君!”
田中蝶如也眼含热泪:“达夫兄,放心吧,找到她后,我一直努力地像你一样去爱她!”
郁达夫喉头哽咽:“谢谢、谢谢你,谢谢你给了她一个好的归宿!”
离开田中蝶如家,郁达夫久久不能平静。他忍不住想,当初要是他继续寻找隆子,并且找到了她的话,一切会是怎样呢?不知道,命运是无法设想的。直到他站在了回国的海轮上,眺望着徐徐远去的那个岛国时,他才明白,这样的结局再好没有,他的遥远的初恋,也可以真正的打上句号了。
1937年8月13日,日本侵略军以两名军士在上海虹桥机场被击毙为借口,向上海发起了进攻,爆发了“八·一三”战事。9月,国民政府宣告联共抗日,从而拉开了全国抗日战争的序幕。毗邻战场的杭州危在旦夕。风光秀丽的西子湖畔,天天警报凄厉,市民奔突,一片混乱。王映霞急得团团转。此时郁达夫远在福州,风雨茅庐肯定不能呆了,形势危急,怎么办?幸亏此时许绍棣想到了她,特地给她找了一辆汽车,让她先带家人去富阳。他还告诉她,省政府机关可能也要往丽水、金华方向撤退了,估计富阳也难逃战火,要她有所准备,一旦战火蔓延,就再往那边逃。于是,王映霞带着母亲和阳春、殿春、建春三个儿子以及简单的行李,仓皇地逃到了富阳。
到富阳后,王映霞没有直接去婆婆家,而是先托二哥郁养吾到街上租了两间房子。她不想与孙荃住在一个屋檐下,那样太尴尬了。她留下母亲在屋里收拾行李,然后抱着才两岁的建阳,又带上阳春和殿春,去拜见婆婆。
看到儿媳带着三个孙子来了,郁母陆氏笑逐颜开,眼角的每一根皱纹都舒展开来,苍老的手指一一抚过孙子们稚嫩的面庞。城里的孩子总是那么乖巧伶俐,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这时候,王映霞听到隔壁木鱼声不紧不慢地响着,接着她又看见两个大孩子在门外觊觎着她,她认识,那是文儿与阿熊。她想对他们笑笑,可还没等她笑出来,他们就消失了。
见祖孙亲昵得差不多了,王映霞就让阳春带着两个弟弟到院子里玩去了,她想和婆婆说说话。“妈,您身体还好吧?”她亲切地问。“还好,只是人老了,毛病总是少不了的。”郁母晃着一头白发说。
孙荃端着茶盘过来了,迈着细碎的步子。她将两杯茶放在桌上,冲王映霞礼貌地一点头:“妹妹来了?!”
王映霞一怔,不自在的嗯了一声。这时她才注意到那木鱼声已经消失了。
郁母察觉到了她的窘态,忙插话道:“哎,映霞,怎么没见你带东西?空着手来的?不会今天就走吧?”
王映霞说:“东西都放下了呢。妈,日本鬼子要攻杭州了,我们是逃难出来的,临时租了两间房子,我妈正在收拾!”
“原来这样!”郁母说,“自家有房,花那个钱干什么呀?”
孙荃插话道:“妈说得对,家里有地方住,又方便,还省钱,还是住过来吧。”
王映霞矜持地道:“谢谢你的好意,我考虑到大人小孩一大群,合作一处,多有不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住上两天,孩子们也就处熟了。”孙荃说。
“还是算了吧,我估计住不了几天,日本佬若是打下了杭州,焉能不进犯富阳?隔得太近了。不光我们还要继续逃,妈,你们也要早作打算呢!”王映霞说。
“既然这样,就先这样住着罢。这样,等安顿下来,再叫上二哥,我们全家人聚一聚。”郁母问,“你们住在哪?”
王映霞说:“就在春江第一楼旁边,很近的。”
郁母起身道:“我去看看亲家母吧。”
王映霞忙说:“我带您去吧。”
郁母摆摆手:“你歇着吧,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说着,兀自走了出去。
王映霞这才觉出,婆婆是有意让她与孙荃单独聊聊,希望她们能融洽相处。她用眼角余光瞟瞟孙荃,只见她在刚才婆婆的位置上坐下来,宽大的裤腿下露出两只小小的脚尖。其实,她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给婆婆做七十大寿时,她就来富阳住过几天。不过那时客人多,又是与达夫一起,她们也仅仅是照过面,尴尴尬尬地寒喧了几句而已。她和孙荃还从没单独相处过。
现在,她们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茶几。都不说话,客厅里一片沉寂。
少顷,还是孙荃打破了沉默,轻声道:“妹妹请用茶吧。”
王映霞惶惑地点点头:“不客气。”
孙荃想了想,问:“他还好吧?”
“他现在福州,应该还好吧,身体是比过去好多了。”
“那就好。他这个人就是爱酒好烟。”
“是的,男人总有他们的嗜好,怎么劝也劝不住。”
“要谢谢你对他的照顾。”
“我是他妻子,照顾他是应该的!”
孙荃似乎闻到了她话里的火药味,悄然一声叹,不言语了。
王映霞看孙荃一眼,试探着问:“姐姐……是不是有些恨我?”
孙荃淡然一笑:“没有。”
王映霞似不相信:“真没有?”
孙荃摇头:“真没有。”
“他原本是你的人,后来跟我在一起了,你却一点不恨我,这与情理不合。”
“没错,他原本是我的人,可我从没真正得到过他的心,他的心在外面,在你身上。我爱他,他爱的却是你,既然你是我所爱的人爱着的人,我为什么要恨你呢?”孙荃说。
王映霞看着孙荃,半晌无言,她真没想到孙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呢喃着:“毕竟,是因为我,他才离开了你……”
“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你呢。”
“感谢我?”
“对呀,最终你没有逼他离婚,我才有了这个安身之所。”
王映霞坦率地:“可是,这非我所愿。我从未料到,会与别人共一个丈夫……当初,我把一切设想得多么美好,谁料到我会落到这种妻妾不分的地步!”
孙荃轻轻摇头:“你不必这么想,也不应该这么想,你一直是他真正的妻子。我算什么呢,连妾都不如……事情都是一步步造成的,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嫁给他。可我谁也不怨,只怨命不好!”
“是呵,都是命,天知道命运还会带给我们些什么东西……”
两个拥有共同丈夫的女人都不说话了,一齐看着院子里玩耍着的孩子们。一时,她们心里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愫。
孩子到底是孩子,没有大人那么多心眼,阿熊很快就和城里来的弟弟们玩成了一堆。可是又因童言无忌,也易引起微妙的矛盾。这天全家人准备聚餐,大人们在客厅里说话,阿熊和阳春在院子里逗蚂蚁。为了表示友好,阿熊将破了洞的拨浪鼓塞给阳春:“给你玩!”
阳春不屑地一推:“我才不要这破玩具呢!”
阿熊说:“这可是爸爸给我买的!”
“爸爸可不给我买这种破玩具,我有小汽车,还有飞机!”
“在哪?拿来看看!”
“我才不给你看呢!”
阿熊嘴一撅:“拿不出来就是吹牛!”
“你知道什么叫吹牛呵,乡巴佬!”
“你才是呢,我不是乡巴佬!”
阳春问:“你坐过汽车吗?”
阿熊摇摇头。
“你搭过轮船吗?”
阿熊又摇摇头。
“你见过电车吗?头上有两条辫子的?”
阿熊胀红了脸,还是摇摇头。
阳春得意地摇头晃脑:“什么都没见过呢,还说你不是乡巴佬!”
阿熊眼珠子一转:“可是,你下河摸过鱼吗?”
这一下轮到阳春摇头了:“没有。”
“你上树掏过鸟窝吗?”
阳春又摇头:“没有。”
“你到富春江游过水吗?”
阳春还是摇头:“没有。”
阿熊骄傲地一昂头:“可是我都做过!”
阳春说:“只有乡下的孩子才做这些,所以你才是乡巴佬!”
阿熊说:“乡巴佬就乡巴佬,连这些事都没做过,有什么意思啊!做城里孩子,没劲!”
阳春说:“你这算什么呀!我爸爸还坐大海轮漂洋过海,到过外国呢,那才威风,那才有意思!”
阿熊说:“可是,那也是我爸爸!”
阳春说:“不是你爸爸,是我爸爸!”
阿熊毫不让步:“是我爸爸,就是我爸爸!”
阳春瞟瞟阿熊的衣服,鼻子一翘:“是你爸爸为什么不给你买洋服穿?你看你这衣服,还是布做的钮扣,土里土气的;你再看我这洋服,多神气,多洋气!爸爸为什么只给我买,不给你买?”
阿熊傻了眼,逼向阳春,犟嘴道:“他是我爸爸,就是我爸爸!”
阳春推阿熊一把:“是你爸爸,为什么不跟你住在一起?”
这样的质问让阿熊说不出话,他眼一红,顺手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抹在阳春的洋服上,骂骂咧咧:“我叫你神气!我叫你神气!”
“好哇,你往我身上抹泥!”
阳春便一把抱住阿熊。两个孩子顿时扭打成一团。文儿赶快过来扯架:“别打了!别打了!”殿春则跑到走廊上向着屋里大叫:“妈妈!阳春打架了!阳春和阿熊打起来了!”
孙荃和王映霞闻声从客厅跑了出来。这时扭打着的阳春和阿熊同时倒在地上。孙荃急忙扶起阳春,拍着他身上的泥灰:“没伤着吧?”王映霞从孙荃手里拖过阳春,不轻不重地拍他一巴掌:“就知道淘气!”
孙荃转身责备阿熊:“你这孩子,怎一点也不懂事?你是哥哥,凡事要让着点,都是一个爹的儿子,打什么架?”
阿熊申诉道:“他说,爸爸是他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
孙荃说:“爸爸是你的爸爸,也是他的爸爸,是大家的爸爸,这有什么好争的呀?走,屋里去!”
闻听此言,王映霞竟差点透不过气来。孙荃说的是实话,她也体谅得到她维护双方关系的苦心,但王映霞心里还是打翻了五味瓶,脸上一时红一时白。
阳春有点不明白,噙着泪问王映霞:“爸爸为什么是我爸爸,又是他爸爸?”
王映霞没好气地说:“问你爸爸去!”
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