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兆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8
|本章字节:58026字
杨树回家的当天晚上,程琦刚刚从省人民医院回来。她抱着灵灵,十分沮丧地进了门。当她看见杨树的时候,只是说了声“回来了”之后,就坐在沙发上了。杨树问:
“怎么了?”
杨树以为程琦是在生他的气。谁知程琦说道:
“真是的,我都不知道得罪谁了。”
杨树有些怯生生地问:
“究竟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杨金秀嘛!我把她告倒以后,她崩溃了。她当官的梦没了。这也不要紧,可省上派来的纪检人员把她逼得很紧,检察院也介入了。你想想,她现在也是公众人物,媒体对她很关注。精神出问题了。上周周末,她竟然找到我们家来了,跟我吵了一架。说我冤枉了她,骂我没良心。我怎么冤枉她了?我怎么没良心了?真是个颠倒是非的死婆娘。后来,我把门卫叫来把她硬是拉到了家属区外面。这也不要紧,谁知她从我们家出去后就被一辆车撞倒了。大中午的,街上没几个人。那个司机跑了。杨金秀躺在街上没人理。唉,这都是他妈的什么年头。她流了很多血,周围围了很多人。后来,警察过来一看,人非常危险,问周围的人这是谁家的人,谁也不认识,正好咱们楼房上的那个门卫过去了,他说他认识杨金秀。警察就问他是谁,他说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和程琦前面吵架呢。这不就找到我了吗,我一看,天哪,杨金秀几乎成了残废。人家警察要让我暂时跟着。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跟着罢。警察问我她家的电话,我也不知道。后来,他们跟医院联系上了,医院告诉了她家的地址。我们先来到了杨金秀她们医院,你想想,那些人坏不坏?不管怎么说杨金秀也是他们医院的,应该先住下再说罢。
那些医生倒没什么,她们也想先住下再说,谁知道是哪个领导发话了,说杨金秀住院,也得办理同样的手续,得先交押金。听说他们医院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的手术费,那医院还收什么押金啊。那个领导说了,还得个人交一些。杨金秀的丈夫气得当场就大骂起来。
“我也很生气。我当时一看杨金秀被碰得快没命了,对她的恨也没了。我问,交多少?他们说,可能得六万。我一听,就对杨金秀的丈夫说,你能交多少?她丈夫哭着说,家里的现金大部分都被检察院没收了,现在可能只有两万了。我当时也没办法跟你商量,就对她丈夫说,你去取那两万,我给你取四万,先住院再说,我们走,我们也不在这里住,到省人民医院去住。当时,警察把杨金秀送往省人民医院去。我打车给杨金秀取了四万。杨金秀撞得也实在太惨了,她的五脏都坏了,左腿折了,最要命的是大脑受到严重损伤。手术整整做了一天一夜。总算把杨金秀救活了,但是,她是真的残废了。她用的药非常贵,第一周一天就要用五千元的药费。手术费也很贵。第三天,医院就催着再交押金。杨金秀的丈夫到处去借钱,结果只借了三万。今天他们又没钱了,我看不过去,又取了两万。你也不要生气,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说一下,但还是想等你回来再给你说。
我想,医院不是能报销百分之七十吗?他们将来肯定会给我们还的。你放心。”
杨树万万没有想到给儿子看病的钱转眼间没了。他能说什么呢?他叹了口气,说:
“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啊。”
晚上睡觉,还是杨树睡小屋,程琦和儿子睡原来的屋子。杨树几次想过去和程琦躺一会儿,但翻了几次身,都觉得有什么人在拦着他,想来想去,是自己。他的心里全是美丽。他在那儿躺了好半天,又觉得对不起程琦,终于硬着头皮推开程琦的门,程琦问,有什么事吗?他说,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们。程琦说,快睡去吧,你肯定坐车也坐累了。
听到程琦这样说,他的心里更难过,但同时也安然地睡去了。
过了两天,程琦把杨树叫去医院看了一下杨金秀。杨金秀看到他们后,像是不认识一样。医生说,杨金秀彻底地失忆了。她不能说话了,只是傻傻地一个劲地望着窗外。
就在他们去的第二天,本市报纸把杨金秀被撞和程琦不计前嫌慷慨解囊的消息全都刊登出来了。程琦的举动让很多人都吃惊。美丽在杨树上班时特意打电话来说:
“程琦的举动真是太了不起了。也许我过去很看不起她,以为她就是一个小心眼的小市民,现在看来,她不是。她很了不起。”“唉,说真的,她也是很不愿意失去那些钱,但有什么办法呢?”杨树说。
“所以我要告诉你,千万别再想离婚的事。我只愿意做你的情人,那种红颜知己。
你懂吗?”美丽说。
“可是,除了这些,我们之间的一切并没有变。”杨树不快地说。
过了一周,程琦又抱着灵灵去看过一次杨金秀。要走的时候,突然,杨金秀丈夫跪在她面前,颤抖着说:
“程老师,你的钱我这辈子恐怕难以还清了,而你的情我是一辈子也无法还的。我发誓,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会给你还钱的。我以前不了解你,还恨你,现在我不可能再恨你了。我看到你儿子时,我就一切都明白了。程老师,她现在都这样了,我希望你能原谅她!我就代她向你赔个不是吧!”
程琦赶紧把他扶起来,眼睛里的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下来了,她颤抖着说:
“不用还了,不用还了。”
程琦从医院出来,坐在一旁哭了半天,然后就去了派出所。她问了具体管这件事的警察目前办案的情况,警察说,目前没有任何进展,因为当时是中午,街上很少有行人,而且被撞地点非常偏僻,附近的人都说没看见。那个警察无奈地对程琦说,这个案子估计没什么希望了。
程琦失望地出来后,她对儿子说:“我就不相信老天没长眼睛,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你说,这世道怎么这样?!”
程琦来到杨金秀出事的地方,四周看了看,的确很偏僻。然后她到了广场,看着霍雷教授就哭起来了,她说:
“你说,霍教授,我的命就这么苦吗?”
霍教授说:“不是你的命苦,是你的心太善。”
程琦还是哭着:“难道这个罪犯就这样跑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把他找出来?”
霍教授叹口气说:“唉,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老天真是在捉弄人吗?”
程琦忽然不哭了,说:“我就不相信没有人看见过那辆车。我也不相信那个司机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霍教授,你愿意帮我吗?”
霍教授说:“帮你什么?”
程琦说:“我想到我家附近再好好地调查一下,我想请你帮灵灵运动运动,如果可以的话,给他按摩按摩。”
霍教授惊诧地看着她说:“警察都没有办法的事,你会有办法?”
程琦说:“警察根本就没有好好地调查。”
霍教授说:“难道你真的会为这个女人伸冤?”
程琦说:“不,我不是为她,而是为我自己,还有正义。我还指望要回我的钱呢,我得拿那些钱去给灵灵看病。”
15
杨树记得刚到这个城市工作时,他还把程琦当成小女孩一样细心地护着,把她当成宝贝。每天吃饭的时候,他总是要先吻一下她,然后才会坐在她的对面。他把最好的菜夹给她,有时候还要夹到她的嘴里。结婚后睡觉时他必须要抱着她,大多数时候他要拉着她的手。他对她说过,我要紧紧地抓住你。但生活改变了一切。是什么时候他放开了她的手?他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他忘记了那习惯的一吻?他不记得了。又是什么时候他吃饭的时候根本就想不起她来?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在他和程琦之间,现在有一道心灵的沟坎迈不过,他们都在痛苦中生存和挣扎着。他只记得儿子的病和程琦对他的恨。
他只记得,自从有了美丽后,就不再想和程琦过夫妻生活了。尽管他知道和美丽的那种虚拟的性生活是非常荒谬的,但他仍然非常满足。
他们的生活平静而可怕。
杨树每天早上都早早地来到办公室,下午倒是早早地回家,可是,晚上他总是要去办公室。他对程琦说,他要写作。程琦说,干吗不在家里写?杨树说,家里没有电脑,写好了还要往上敲,麻烦得很。杨树以为程琦不会让他去,会让他陪着儿子运动或给儿子讲故事,但程琦支持了他。他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安。他原来以为程琦会反对他写作,没想到会这样。每天晚上,当他回去的时候,程琦和儿子都睡着了。他也疲惫地睡去。
他们几乎很少交流。
有时候他想,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杨树和美丽还是以短信交流为主。每隔三五天,他们就要过一次虚拟的性生活。美丽的语言极富挑逗性。美丽对杨树说,一定要用家乡的俗语进行。没想到这样更刺激。
他们用土话说着对方的部位和各种动作,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激动促使他们再也无法停下来。由于用了方言,觉得过去那种自卑的心理完全解放了。解放了的杨树没有矜持了。
他变得主动起来。
后来,美丽觉得短信太麻烦,直接打电话来。她说,亲爱的,短信太慢了,我受不了那漫长的煎熬,我想听到你的声音。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温热的气流从手机传出来,杨树的血液立时沸腾。他说,亲爱的,我也是,文字太有限了,而你的声音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她说,我想让你摸我。
杨树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他说,好的,你也摸我吧。
她说,我要先摸你那儿,对了,你和我的手换过来吧,我们都闭上眼睛,你说你要摸哪儿,我就把手往哪儿放,你也一样。
杨树照着美丽说的做。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那儿。她说,现在,让我轻轻地攥着你,轻轻地抚摸,一上一下,然后轻轻地摸一下它的头,把那里面流出来的你再轻轻地抚摸到它的身上,然后再轻轻地抚摸,啊,我亲爱的,那儿充满了力量,那就是你,那就是生命。
当他按照她说的那样做的时候,整个的人都战栗了。她怎么知道他那儿已经湿了?
她说,好了,你闭上眼睛想象,我现在就光着身子,跪在你的面前,亲吻你那儿了。我是爱你的,我如果不爱你,我就不会亲吻你。你说人为什么这么神奇,为什么天地间会有男人和女人?
他呻吟道,是啊,这个问题重要吗?她说,当然重要,因为我在想,天地间有那么多的男人和女人,可只有我和你在这样。我常常想,其实人类什么都不知道,连最简单的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还以为知道世界的秘密。
他笑道,可是,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然后我们在这里***,对,***,我们疯狂地欣赏着对方,你不觉得这太神奇了吗?以前人们认为必须两个人在一起时才可以这样,以前的人多么天真啊!现在我们人在两地,可仍然可以***。好了,亲爱的,我要亲吻你了。
她用几乎是呼吸的声音说,我早就在这儿等着呢,你怎样吻我呢?
他说,我先要吻你的眼睛,那是我少年时的梦。
她呼吸道,然后呢?
他说,然后我要抚摸你的脖子。
好吧,亲爱的!
那么,请闭上你的眼睛,用你的手轻轻地抚摸你美丽的脖子。也许你根本不知那儿的性感和美丽,可是,我常常看着那儿,很多男人都看着那儿,他们都想得到你,但现在只有我拥有你,我是多么的幸福啊。然后,我要抚摸你高耸的富有弹性的***。用食指和中指将***轻轻夹住,用拇指轻轻抵着你的腋间。上下翻飞,然后我要用唇轻轻地吮吸。现在,你是一位女人,仅仅是一位需要***的女人,请纵情地释放你吧。请把你整个的身体都扩张,无限地向外扩张。你一定会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放松。亲爱的,请记住,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是一个正在***的女人,请放纵你身体里的野马吧!请站起来,用双手抚摸你的***,将它高高的拢起。它现在多么需要我的舌头,在那丝绸上闪电般地划过。它多么需要疼痛。
她呻吟着,呼吸道,亲爱的,我现在就按你说的已经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了,我想象着你用你粗大的手在揉着我的身子,在我的***上留下你温柔的力量。
他的声音也几乎成了呼吸,我要说,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好女人。
她说,不,我不是你的好女人,我是一个坏女人,一个***的女人,我需要你。
他的心里划过一道闪电,他说,好吧,你是我的坏女人,我爱你,***的女人,我爱你的眼睛,爱你的脖子,爱你的***,还爱你的那儿。对了,请用双手在小腹间温柔地抚摸,不,要用力,然后,请在镜子里先看看我那可爱的女人,对,那儿才是一个女人,她一定等我很久了。
她呻吟道,她等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呼吸道,在等我这个坏男人吗?我是你的流氓,你夜夜想着来***的流氓。啊,亲爱的,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形容过自己。我以前以为这太不应该了,谁知道这太真实了。
你是我的小淫妇,我是你的老流氓。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忘了那一切一切的道德的戒律吧,今夜,天底下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想***,他们做了,他们忘情地做着,他们***地做着,他们多么快乐!
她呻吟了。那声音是那样销魂。他也呻吟着,他们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她终于喊道,啊,我的男人,请要了我吧!他终于射了。
几分钟以后,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用干渴的声音道,我亲爱的小坏蛋,你太坏了。她也用干渴的声音道,亲爱的,我多么爱你,你不会认为我真的是个……他赶紧说,不,亲爱的,你是对的,我怎么会那样认为呢,当你那样说的时候,我满心地快乐。这都是我们的道德感太强的缘故。让那些道德见鬼去吧,我们只需要快乐。这就足够了。
她说,你这样想的话,我就放心了。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唯一的,不能给任何人的,除了她,可是……
他赶紧说,不,我只是你的,我的灵魂和身体都属于你,你也只属于我,从今以后,你不能给任何男人。
她赶紧说,傻瓜!我只有你一个男人,天底下现在只有你一个男人。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她问道,你跟她也没有过吗?
他叹了口气说,没有,她听不得任何粗话,除了“我爱你”三个字外,她不让我说任何话,我们只是默默地进行,从来没有过这种快感,自从灵灵有了病以后,我们更不可能了。
她叹道,你也不要太责怪她,每个人对性的认识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道德感强,所以对它的要求也很低,像我这种人,可能就是人们骂的坏女人,要的是快乐,而不是生儿育女,你觉得我是不是太可怕了?
他说,不,我恰恰认为你是一个好女人,你知道作为一个女人该怎么样。女人在一生中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作为男人的女人,她需要快乐的爱,另一个是作为儿女的母亲,她需要将爱付出。
她说,可一到晚上,我只想作为你的女人而存在。我就想让你爱。
他说,我也是。
然后她叹道,不知道别人想不想,我一直在想,也许上帝在造男人和女人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一个女人在社会中还会有双重性格。
他说,我想上帝是让人快乐和幸福地生活着的,绝对不是让人为自己感到痛苦而来的。所谓原罪只是一种爱情和婚姻以外的东西,根本就是有问题的。
她说,唉,人们都是按照别人说的生活,根本就不想想自己的快乐,也不去想怎么才能真正快乐。杨树,你说,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是变态?
他说,怎么是变态呢?我看过很多书上说,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种***的念头,这***只是现代人的观念,可在原始人那里是没有的。原始人对性是没有禁忌的。
他们只要快乐,并不需要道德的束缚。我们现代人是被道德捆绑着来***的,所以没有快感。中国的女人几乎尝不到性的快感。所以,人们说,男人们都希望自己的老婆夜里是妓女,而白天是贞妇,就是这个道理。因为家庭的道德使女人只能选择一种母亲的角色,而不能选择一个女人。
她叹道,你这样解释也是有道理的,虽然我没你想的这么深,但我也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唉,但愿上帝不要怪我们。
他笑道,上帝是不会怪我们的,上帝创造我们的时候,是让我们来寻找和品尝快乐的,不是让我们来品尝痛苦的。
他笑道,人类本是没有道德的,是性让人们觉得人必须得有道德,这就是所谓的原罪的生成。它岂不是让我们获得道德?性还是神秘的,至今有关人的秘密主要是性,它诞生了所有的思想和学术,所以说它使我们获得了精神。她笑道,反正我没考虑过这些,你说的我都相信。
他说,我是认真地想过的。
爱情的纯度那一夜,他们谈到很晚,杨树回去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感到世界是分明的,一切都是明朗的。
可是,第二天的时候,他又感到现实是纷乱的。他无法割舍对程琦的情感。现在,他觉得对她满心的是责任,虽然还有爱,但是一种难以区分的爱。而他对美丽的爱,他确信那是爱情,但又怀疑那爱情的纯度。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处理好这种关系。
美丽也是第二天就感到了这种痛苦,她打电话来说,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程琦,她真的了不起,她是道德的胜利者,是一位让人尊重的母亲。杨树想,是啊,她是这样一个人,但现在让他与这样一个人生活,处处却感受到的是冰冷,是陌生。当然,也仅仅是这么一天的纠葛和纷乱,过了这一天,他们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内心的秩序与现实的秩序总是矛盾重重。
美丽常常会发来一个短信:亲爱的,现在你在开会吗?
杨树回道,没有,我在上班。
美丽道,我现在就在想你,想你的每一处,可我总是想不起来,你呢?想我吗?
杨树道,想,我本来觉得对你的印象很清楚,可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美丽道,那我给你发一些我的照片吧!
杨树道,好的,我也照一些我自己的,发给你。
美丽道,你想我怎样的照片?是穿衣服的,还是没穿衣服的?
杨树立刻浑身战栗,他道,什么都要,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美丽道,好吧,因为我现在就拿着照相机和摄像机,还在床上躺着呢。
杨树道,我等着。你发到我邮箱里吧。
杨树在办公室便什么也不想干了,他把办公室的门锁起来。刘处长来敲门,他开了门。刘处长问,在干什么?神秘兮兮的。杨树有些脸红,说,我有些不舒服,想稍稍躺一会儿。刘处长没说什么走了。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美丽发来短信说,已经发了,亲爱的,你别骂我,我整天都在家里,无事可做,只好想你。
杨树用颤抖的手打开邮箱时,他立刻发现美丽给他发来了很多张照片,是压缩文件。
他一张张打开看。前面几张是美丽的生活照,有些是草丛里的,有些是在外地的湖边和海边照的,还有一张是她上高中时照的,就是杨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种纯洁,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眼睛和嘴巴几乎一样大,都笑着。他仔细地将这张照片看了又看,然后他往下翻。可是后面的照片就让杨树再也坐不住了。美丽将她胴体的各个侧面都进行了拍摄,由于是自动拍摄,所以免不了变形。美丽还摆了各种动作。
正在看,美丽给他发来一个短信,说她给他们申请了一个聊天室,里面就他们俩,让他按她说的那些步骤进去。进去后,就看见一个女人的头像,名字是“你的女人”。他一怔,就看见她说话了,杨树,你给自己取个好一些的名字。杨树说,你给我取个名字。
美丽说,你还是叫杨树吧,这样真实些。杨树说,那好吧。
美丽问,你最喜欢哪一张?杨树说,都喜欢。
美丽说,真的吗?
杨树说,真的。
可是,我想听听你对每一张的感受。你能不能一一给我说一下。
好吧。在前面的那些照片里面,是你旅游时照的吧?我最喜欢你在海边的那一张,笑得都变了形,可很真实,说明你很高兴。
你说那一张啊,那是我最不喜欢的一张,不过,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很好。还有呢?
我喜欢你高中时的那一张,在所有的照片里我最喜欢那一张。
为什么?我觉得那时候我傻傻的,不过,那时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是啊,你看,那时候你多美啊!多么清纯啊!
那你是不喜欢我后面的那些照片了?
不,都喜欢,只是不同的感受而已。你高中时的这一张,代表了我少年时的梦。而你后面的照片,证明你是一个女人,是我的女人。
那你说说,我漂亮吗?
漂亮。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也没有你漂亮。
尽说些让人高兴的话。肯定是骗人的。
不是。这不仅仅是我的感受,咱们班很多男生和女生都这样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是,我都已经老了,已经三十多岁了,不美了。
不,现在是你最美的时候,你看,你现在最舒展。你的眼睛里含着微笑,有一种非常满足的神情,当然,还有一种坏兮兮的东西。
那当然了,对你嘛,又不是对别人。继续往下说。
你的***还那样结实,高傲,说明你没有老。
可是,你看见没有,我的身上有很多痣。瑕不掩玉。那有什么,这是你生命的痕迹。但别人都说我有克夫相,所以我不敢跟你接触,我怕给你带来厄运。
我不怕。那都是迷信。
不是,这是真的,我跟你说过,我的生命是许多人的生命换来的,我来到这个世上是很多人的不幸,而谁要爱上我,就是谁的不幸,所以我这几天常常想让你忘了我。也许,我们已经足够了。你给予我的,我此前从未品尝过。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不能要求得太多,要求太多,就是你的不幸。
不,亲爱的,恰恰是,你给予我的,我此前从未想过,更未体会过,而我此后也不会再有。你是我的,你不能离开我。我开始我的梦想是你给的,我现在的所有快乐是你给的,我对生活重新充满了向往也是你给的。如果你要走,就拿走我的生命吧!
亲爱的,你千万不能这样说。你现在已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父亲。你有责任在身,你还是一个丈夫,你知道吗?我也许对程琦怀有很强的嫉妒心,但也只是偶尔。
理智告诉我,我们不可能真正地在一起,我们只能这样见面。我不想给你带来不幸。
不,你没有给我带来不幸,总有一天,我会娶你。不,亲爱的,千万别这样想。我现在真的有病在身,我不能嫁给你。等我的病好了,我们再谈这个好吗?你现在的精力应该放在给灵灵治病上。
这是自然,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得的是什么病呢?
就是一些普通的病,没什么的。告诉你也是给你徒增烦恼,你就别问了。对了,你能把你的照片也给我吗?
我的就算了吧。我长得并不好看,你还是别看了。
这是什么话?这也不公平。在我眼里,你现在是最美的。
那好吧,等我借到数码照相机后再给你。
一定啊。我把我们在一起那样的时候拍了下来,我给你发过去。
杨树已经完全地沉浸在里面了。有几个人敲门,他都没有开。他怀着一种恐惧和快感。
下班的时候,美丽把那些通过聊天软件发给了杨树。杨树给程琦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家了。然后,他就把那个录像打开来。他把窗帘拉了起来,生怕被人看见。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人看见。
他看见了一切,听见她在呻吟着“杨树”的名字,他战栗了。他打过电话去,告诉她他正在看。然后,他们又一次***了。
在结束后美丽说,对不起,杨树,我是真的太爱你了,也许以前我有很坏很坏的名声,但我从此以后,想做一个纯洁的女人,想做一个好女人,一个拥有完美道德和操守的女人,我多想给你生一个儿子,然后把他抚养长大。
杨树说,不要说对不起,亲爱的,我更爱你,比你爱我还要爱你。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还爱我就行了。
美丽说,我是爱你的,但我知道我这样在上班的时候缠着你是不好的,对你的工作,还有对你的身体都是不好的。我会说服自己的,我会克制自己的。说真的,我就是跟你那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摆脱了所有痛苦与束缚的女人。只有你宽容我,纵容我,使我第一次完全地放松了自己。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我从来没有这样大胆而放肆,也从来没有这样深刻,更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忘我过。我在跟你的爱里,真正地堕落了,但也真正地升华了。我第一次觉得跟你的性是如此的美妙,完美,第一次觉得性是如此的崇高,我所有的罪恶感都消除了。对自己也不再痛恨,同情与怜悯。你给了我太多的生命。我原本想挥霍我的生命,是的,真的是挥霍,我的青春被我挥霍了,我的爱也被我挥霍了,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遇到了你,我原本是想与你调调情而已,真的,这是我的内心话,请你一定要相信,可是,现在我不能自拔地爱上了你,爱上你的灵魂,爱上你的爱,我原本是罪恶的,可是你却让我得到了善,得到了爱。我是丑,可是,现在却得到了美。亲爱的,我原本对生命已经无望,已经做好了挥霍殆尽的准备,我对死亡早已向往已久,可是,我又不甘心,所以我找到了你,只有你还对我有那么一丝的爱,现在不同了,我能感觉到你是爱我的,真心真意地爱着我。这就足够了。你的这些爱完全可以清洗我灵魂深处所有的罪恶,还剩余了很多,我现在是一个贪婪的女人,就是因为你的爱。亲爱的,说起死亡,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了,也没有不甘心了,我觉得知足了。你给了我最后的生命,不,是全新的生命。剩下的岁月,我是为你活着的。杨树看到这些时,真的感动极了。他回道,你的这些话使我承受不起,我没有给你什么,只有爱。
她回到,但爱是世界上最珍贵最丰富最富有的东西,是用之不尽的源泉,是生命的源泉。你拯救了我!
杨树回道,亲爱的,你也拯救了我!
下午的时候,杨树再一次想起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时,觉得恍若隔世。他没有再跟美丽联系。他想静一静。美丽也没再跟他联系。
连续一周,他们都极力地克制着自己。谁也没主动地打过一个电话。
后来,还是杨树忍不住了,他给美丽发了一个短信:这几天你好吗?
美丽立刻就回了过来,好,请看看我的邮件。
杨树赶紧打开邮箱,发现美丽的新邮件。打开一看,是几篇散文,更准确地说,是几封情书。其中一封是这样写的:
这几天来,我的灵魂宁静极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我闭上眼睛时,能感觉到我在向无限扩张,真的,我觉得自己忽然间被打开了,生命彻底地向大地铺展了,宇宙有多大,我的想像力就能到多远,我的生命就能到哪里。这是一个女人从来都感受不到的极限,可我感受到了。我坐在五羊河畔,从早晨一直到黄昏,我看着绯红的晚霞在天边浮现的时候,感动极了。我听到了很多的声音,有鸟的声音,有风声,有河流的声音,还有我心中涌起的感动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我只是偶尔会想起你,更多的时候,我望着世界,就像望着你一样。我知道,这是我真正地得到了爱,一种坚实的宽广的善的爱。过去,我只能听到人的声音和钱的声音,还有我欲望与痛苦的声音。现在,我终于回来了。我回到了大地上。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我生于城市,长于城市,从未对大地有过这样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源自于你。正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回到了大地上,才可能如此辽阔地去爱,这是真正的崇高,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崇高,并非人制造的崇高。
欲望在悄悄地后退,而爱在无声地前进。这是我最真切的感受。亲爱的,假如我能在此生如此美好地活下去,我要感激你,感激生命,还要感激上帝。你知道吗,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恩的念头。过去我引以为傲的是我的漂亮,我用它来获取一切。在这种获取中,我对世界产生了绝望。我认为,人性是恶的,人性就是一种欲望。可是,你的爱改变了一切。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有一种善自大地上生出,悄悄地顺着我的双脚向上生长,今天,我已经感觉到它升到了我的心里,然后又到了我的头脑里,我知道明天它又会沉到我的心海里,它将与我心海的海平面汇合。
亲爱的,我说了这么多,我每天活着就是给你写信,写出我对这世界的感受,写出我的爱,也让我的罪恶顺着我的笔汩汩地流出来吧。我不想写什么了,我就想写这些。这是爱,我一天都不想中断。
当杨树在读着这些信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他来到办公室里,再也不去和同事们胡聊了。他的心里满满当当,仿佛装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他想了很久,才知道哪是爱,哪是整个宇宙。
大约是一个月左右,美丽说:亲爱的,这几天我又想要你,我又想不起你的样子了,你为什么不给我你的照片呢?我还想看到你的录像。
杨树也有些想。他说:我的样子真的太难看了,与你的美丽形成了天然的区别。美丽说,不,在我眼里,你的一切都将是壮丽的。
杨树只好弄来照相机和摄像机,将他的各个侧面和***(他们虚拟***)时的录像发给美丽。美丽很快就打来电话,她说,亲爱的,现在让我们重新来一次好吗?听着,亲爱的,你是我的男人,还是我的小孩,你的一切放纵都是我允许的,热爱的。你就尽情地展现自己,放松自己。欣赏你自己吧。亲爱的,你看,你要的不是女人的美,你的美是你身上的力,对,扔掉那所谓的优雅,扔掉你身上一切世人强加给你的道德和罪恶感,只留下你一个人,一个原始的人,一个充满了力的男人,你想象你站在荒原上,看到我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一个爱着你更需要你占有的女人。亲爱的,在爱面前,一切虚伪都是障碍。我要的不仅仅是你的善,还要你的恶,对,要你灵魂深处的一切一切。
请不要用贞洁来判断我,而要用你的欢乐来占有我。用你所有的伎俩让我开心吧,用这世上最美好的语言来挑逗我吧,也用这世上最肮脏的语言来占有我吧,这世界已不纯净,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顾虑。这世上的一切我都已见过,我知道哪是真正的肮脏,哪是真正的纯净。亲爱的,把你身上一切的负担都放下。在我面前,只有你一个人,一个原始的人,一个还没有被文明命名的人。我们只知道那性,只知道那里面包含着我们所需要的一切,比如爱,比如欢乐,比如信仰。啊,我从来都没有如此深刻过,我一个女人,在你的爱将我从罪恶的深渊拯救出来后竟然变成了思想家,变成了哲学家,艺术家,心理医生。看来,任何人都可以获得真正的信仰,除非他不知道爱,或者没有尝到真正的爱。
杨树在美丽的引导下,他放松了。他对自己一个乡下人的身份再也没有犹豫不决和自卑感,对自己的相貌再也没有了否定。他完全地放松了。他在她面前放纵着,像个恶魔,像个流氓,更像无情者。当他平生第一次如此快乐过后,当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恐惧而尽情地挥洒过后,在一种惊恐中,他发现爱从那虚空中源源不断地飘来,慢慢地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在给美丽的信中写道:
当你让我用我们家乡最粗俗的语言来和你***时,我当时充满了恐惧,同时,也充满了快感。我是第一次运用这些语言。当你让我做世上最坏的男人时,我仍然充满了恐惧,同时,也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刺激。我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这样放肆。当你第一次让我想象我们在荒原上***,我真的摆脱了身上的许多东西。我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地轻松。
亲爱的,几天来,我一直在想这里面的种种变化和原因。我知道了,我们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文明给我们的镣铐。我不敢用家乡的俗语是我听信了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们的劝诫,以为真的很粗俗,可现在我不那样想了。那些语言更接近于本质,更接近于最初的性。当你让我做世上最坏的男人,让我尽情地挑逗你,让我心中的恶魔出来时,我品尝到了真正的快乐,那是我们心中的荒原,是另一个我们自己,是被文明囚禁着的自己,他终于出来和我合二为一了,我还原了自我。在这种还原中,我看清了文明的面孔,看清了道德的真相。亲爱的,你将我完全地打碎,又将我慢慢地愈合。虽然我现在对很多东西还懵懵懂懂,可是,我知道新的一个我正在生成。那一个我因为加入了陌生的力量而更加充满了力量与生气。你读过歌德的《浮士德》吗?你还记得那里面的靡非斯特吗?
其实一个人身上就是有两种力量混成。我此前只有所谓的善的力量,没有恶的力量,所以我脆弱,自卑,现在,那恶的力量也像钢铁一样铸进我的善里面了,而善并未消失,相反,它使善更加充满了力量,充满了活力。亲爱的,爱使我们深刻,爱使我们重新拥有了自我。你塑造了我,我也要感激你,还要感激命运。
他们尽情地谈论着关于爱,关于人性的问题。相反,他们似乎忘记了欲。后来,他们探讨的范围与内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不仅仅要谈爱情与性,还要谈道德。他们突然间变得好学起来,常常要去读书,查字典。杨树现在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写作和研究上了,对工作已经有些厌恶了。他常常在网上看各种书籍,如醉如痴。每看一本书,就把读书心得讲给美丽听。有时,他也讲给科里的同事们听。大家都说,科长最近是怎么了?
怎么像个学者?刘处长找他谈过一次话。他想,等儿子的病好了以后,他一定要找一个清闲一些的工作,再也不做现在的工作了。他也不怎么和办公室里的人出去打牌了,一有时间,就潜心于研究和写作。美丽发现了他的情绪有些不好,就打电话告诉他,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不要和处长以及同事们闹别扭。他愿意听她的话。他每天都能看很多东西,也能写很多文字。这些文字,一部分是写给美丽的,另一部分则是他的读书随笔。
美丽看了那些随笔后劝他把它们投出去,他投出去了。没过几天,晚报上出现了杨树的名字。他们都很高兴,程琦也很高兴。这样,程琦对杨树更支持了,而杨树也更有理由天天晚上呆在办公室里了。
有几天巫江请了假,杨树便把巫江平时做的工作承担下来,写作和读书的时间便少了。回家时,便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一周以后,巫江上班了。杨树看见巫江的脸上有些伤痕,就问巫江是怎么回事。巫江说没事。杨树便把她的工作交给她,继续开始自己的事业。他又充实了。
杨树已经把古今中外的性科学着名通读了一遍,写了不少心得。他现在忽然想研究研究五羊县的历史了。杨树的每篇文章美丽都是第一个读者,她首先总是赞扬杨树,然后会委婉地提一些意见。杨树总是会用心地修改,然后投出去。到发表出来后,程琦便是最后一个读者,兴高采烈地拿着报纸来给杨树报喜。杨树看着程琦的样子,心想,真有两个妻子多好。
到十月底的一天,美丽突然对杨树说:
“我算了算你写的文章,总共已经有十五万字了,可以结集出版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啊!”
“考虑什么?现在出版都是自费出版,我哪有那笔钱?”杨树沮丧地说。
“得需要多少钱?”美丽问。
“出一千册,大概就得万把块钱吧。”杨树说。
“不就一万来块钱嘛,我给你出。”美丽高兴地说。
“不,我不想出。”杨树说。
“为什么?”美丽说,“你怎么这样,我是你的另一个妻子,你忘了吗?我的钱也就是你的钱。”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现在出版一千册书,给谁卖去啊。我还要继续写,等我写得有些名气了,让出版社来找我。那才是我们写作者真正的成功。”杨树虽然这样解释,但实际上还是不愿意要她的钱。美丽也觉得杨树说得对。现在他们仍然每天都在通信,但渐渐地,杨树写得多了,而美丽写得越来越少了。他一直想去看她,可是她不让他去。她的理由很充分:“我们这样不就挺好吗?一旦我们见了面,很可能我们现在的这种关系就会变了,你可能会抛弃我,即使你不抛弃我,你也难以处理你的家庭。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他说他过年一定会回老家去,到时候他要去找她。她说,到时候再说吧。
16
在我与美丽恋爱的时候,程琦正在进行一场正义的战争。她决心要自己把那个连警察都找不着的肇事者找着,一则为杨金秀伸冤,二则要找回她给杨金秀的六万元,给灵灵看病。这使我常常不安。她为了这个家庭一直在付出,现在又是为了那份同情与怜悯而无谓地付出。这种无谓的付出也使我常常不安,因为它常常显出高大的影子来,将我罩住。
使我惊喜的是灵灵的病有了大的好转。他可以连续说几句话了,虽然还是磕磕绊绊,但总算是能说了。他的双腿也明显地有力了。有时,他一个人可以走好长的路,虽然看上去歪歪扭扭,但总算是能走了。
我虽然很少能和程琦说话,但我从她简短的叙述中能听出,她受了交警察的责难和嘲笑,但她忍受了。她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咨询了很多专家,包括精神病学专家,都没有什么进展,最后是陈敬教授的一点建议,帮助她查清了那是辆白色的别克车和帕萨特车。这对她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可惜也只是知道这些,交警们也帮了她,把整个达州的这两种车查遍了也没能查出凶手。她失望之极。再没有任何线索了。她只好停止了。
那时候,我也非常地失望。我失望是因为那六万元再也找不回来了,而这一大笔钱又得我来想办法。大概她也感到内疚,特意在中午早早地把饭给我准备好。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除了性和内心长久的分离外,我们在表面上是非常和谐的。
这主要的原因在于我还爱着她,而她暂时也只有爱着我,虽然那爱有大部分已经转到了儿子身上,但我很清楚,我一点儿都不怨她。在那时候,我常常想到我是有责任的,便想与美丽断掉,可是爱就像鸦片,想戒掉是不容易的,而且越是想戒掉,就越是在意识中加深了对它的瘾。
我在矛盾中一天天地这样过着。我感到罪孽深重。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去郊区的达河边坐着,在那儿被太阳呵护一阵。我闭上眼睛,听到达河的涛声源源不断,毫无停息的意思。这涛声后来就从我身体里穿过去了。我想起孔子的那句话:逝者如斯夫!生命就像这达河的流水,在不断地流失,生命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应该在美丽和程琦之间做个选择。我常常选择了程琦,但也就在一刹那,我又会选择美丽。
有一天,我们又收到一个陌生人寄来的汇款单,还是两千元。程琦对我说,她想要一台电脑。我当时就答应了。自从灵灵被查出有病后,我几乎没有给她买过什么衣服和化妆品。我好几次都提出去商场,但她拒绝了我。我们拿着陌生人寄来的四千元,又加了一些,从电子一条街抱了台兼容机回来。正好电脑公司搞活动,还特意给了他们一张上网卡。晚上,我交程琦如何上网。灵灵坐在程琦的怀里,也在动这动那。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自从可以上网以后,她每天都会在网上泡上很长时间。她先是查跟脑瘫有关的信息,结果发现,很多信息都跟陈敬的名字连在一起。陈敬的确是国内很着名的脑病专家。她大概对他充满了敬意,她在私下里常常给他打电话。
她从网上还查找了很多案例,下载了一些这方面的书籍。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相关的法律知识和办案方法。也许,真的是爱开发了她的潜力。我在大学里从来没见她这样学习过知识。她高兴的时候还会给我讲一讲她学习的内容,而我对那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关心的是能不能找着凶手。
她在网上结识了一位北京某大学的方教授。这个方教授本来是学心理学的,后来才学法律,但他在心理学和法学之间找到了一条办案的最佳方法。据说,他帮助警方破了很多大案。她发了电子邮件给那位方教授,并把很多资料一并寄去。她原以为人家是不会理她的,可很快他就回信了。我总是怀疑那位教授是看了程琦的照片。程琦在网上的照片很迷人。
我想,我的怀疑是对的,因为很快,那位方教授就找到如何破案的方法,并且利用他的关系把省公安厅厅长也调动了起来。他利用凶手心理上的弱点,先设计说已经找到凶手,并且在报纸上详细地报道了凶手是如何行凶并逃匿的。
在程琦的请求下,这位方教授居然亲自来了一趟达州。他受到了公安厅厅长的特别接待,住在达州最好的五星级饭店。他要见程琦。程琦很高兴,打扮了一番要去。我的心里却非常愤怒,最后我也去了。
也许那位方教授没有想到我会去。他显然有些不自然,说起话来也带了一些官腔。
我在那里,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觉得非常窝囊,便借接电话的空出去了很大一阵。我没有抱灵灵。这是我故意的。
我在大厅里猛烈地抽烟,忽然想起了美丽。我便有些气消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我又去了方教授的房间。他显然热情多了。大概对程琦了解多了一些,把感性的程琦已经当成了一个理性的程琦,他们大概也成了朋友。我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后来,我从程琦的叙述中得知,那位方教授也认为程琦了不得,是她的精神感动了他。他愿意尽全力把这案子破掉。
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坐着出租车回家的途中,有了意外的收获。程琦看到了路旁的大众汽车公司,想下去看看。我们装扮成要买白色的帕萨特和别克车的商人,对它充满了挑剔。我还说,我们要卖至少要三辆。我给他们给了我的名片。他们有些相信了。公司老板不在,一位小姐为了把我这个顾客拉住,就一边说这两种白色车的好处,还拿出最近一段时间来买这种车的名单。程琦仔细地看着,我则和那位小姐聊着。程琦问那位小姐说,好像我的一位朋友说,他在6月中旬也买过一辆白色的车。那位小姐便拿出6月份的单子让我们看,程琦一看有一个名单被涂掉了,她便说,怎么没有我那位朋友,可能就是这位被涂掉的。那位小姐问,他是不是姓丁?程琦说,就是啊。那位小姐便说,噢,他是平安市电力局的,有一天他让他的朋友来把这个名字划掉,说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买车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案件居然被程琦给破了。方教授也在当天回去了。我们都到火车站去送他。他看上去很高兴,临走的时候,他对程琦说,你实际上是一个很好的律师。几天后,报纸上报道了整个案件的真实情况。程琦又出名了。然而,不幸的是,肇事司机根本就没有赔偿能力。我们的钱是永远也要不回来了。
在方教授和霍教授的鼓励下,程琦决定放弃教师职业,要当律师了。她买来了很多书,夜以继日地学习起来。有时,她把吴玉珍叫到家里来玩,顺便把灵灵也照顾上。有时,霍雷教授没事就转悠过来了。他们到了楼底下,程琦继续学习,而她的朋友们则帮她照顾灵灵。霍教授对灵灵已经很有感情,他一日不见灵灵就想。灵灵一见他就“爷爷”、“爷爷”地叫着。他也尽着爷爷的义务。晚上,杨树得照顾灵灵了。他既要给灵灵按摩,又要给灵灵念故事,每天都累得他倒头便睡。他跟美丽在晚上很少联系了。不过,美丽给他说过,她非常满足。她说,杨树应该帮助程琦建立自己的梦想,也应该好好照顾灵灵。杨树觉得自己身边这两个女人都好伟大,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世俗不堪的人。
方教授曾建议程琦直接考他的硕士研究生。程琦一度雄心勃勃,她的确常常想走出这个城市。她把方教授的建议给陈教授说了,陈教授一听,对程琦说:
“你这个年龄上硕士研究生可能很累,又带着个孩子。你要考虑清楚。”
她明显地听出陈教授的失望和不快来。有好几天陈教授再没给她打过电话,她觉得有些微妙,便给陈教授写信。自从有了网络以后,她和陈教授也常常以电子邮件的形式联系。她写道,自从她和陈教授交往以来,他就成了她心灵的依靠,直到现在仍然没变,但她跟方教授的来往,纯粹是一种一般朋友间的联系。她说,她和陈教授已经成了非常知心的朋友,她以有他这样的朋友而欣慰。
陈敬在看到这封信时,有些慌乱了。他写了好几封信,但都没有发出。他觉得不好写。他最后还是觉得不表心迹为好,便冷静地写道,程琦,我和你之间的友谊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每天都要听到你的声音或看到你的文字,工作才安心,若是没有你的消息,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丢了什么似的,直到给你打了电话后才觉得安心。我知道,这种感情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稀有的,我们之间的友谊已经升华了。我非常尊重你,有时,我觉得生活中有了你这样的朋友,世界才有意义,追求才有价值。我不想失去你这样的朋友。
也许是我太小气。当我听到别人要把你抢去时,我就觉得受不了。我不应该这样,而是应该支持你去,因为那才是你真正的梦想。
这次通信,对程琦和陈敬来说,是一次致命的表述。虽然他们后来再也没谈过感情,但彼此都知道,他们很在意。程琦也仔细地想过,要她离开杨树,去和陈敬生活,她在内心深处有些不愿意。陈敬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他可能会抛弃他们吗?很难。她觉得他们宁可保持过去那种纯洁的友谊,也不要现在这种犹豫不决的痛苦。
为了尊重陈敬的感情,她最终决定考律师,不上硕士了。她把这个决定告诉陈敬时,陈敬还是很高兴。不过,陈敬仍然说,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觉得自己要做学问,你就去上硕士,如果不做学问,只是一心想当个律师,考个资格证就行了,这样,你不但可以继续照顾灵灵,而且你也乘着你的名气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更何况,灵灵现在处于关键时期,你最好不要分心。
十一月份的时候,陈教授对程琦说,他得知美国有个医疗机构研制发明了一种最新仪器,这种机器不但可以清楚地探知人的大脑受伤情况,还可以一点点地修复受伤的大脑神经元,帮助脑瘫患者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健康,但因为是刚刚用于临床,仪器和医治医师也很有限,所以得提前预约。陈教授对程琦说:“不过,它是集药物、手术、理疗等多种方法为一体的一种综合性治疗,收费特别高。”
程琦说:“得多少?”
“三十万人民币。”陈教授说。
“那么多?它的成功率有多高?”程琦问。
“百分之八十以上。”陈教授说。
“你觉得我们灵灵的成功率有多高?”程琦问。
“也是百分之八十以上。”陈教授说。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现在我们就是把房子卖掉也攒不够那么多钱啊!”程琦无奈地说。
“你先考虑一下去不去,如果要去,钱的问题我们可以共同想办法。”陈教授说。
“哪能让你想办法呢!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让你破费呢,不成不成。钱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吧!”程琦说。
“程琦,你怎么这样客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愿意为你出。我至少可以给你出十万,剩下的你想办法吧!”陈敬说。
“先不说这个了。你先给我们预订床位吧!”程琦匆匆地说。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晚上,程琦给杨树把这个情况说了。杨树一听,叹口气说:
“三十万?唉,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三十万呢?”
“我们到处借吧,实在不行,我们就把房子卖掉。我算了算,房子按现在的价格,我们可卖到十五万,我们自己现在有五万,还剩十万,我们可以到处借啊。”程琦说。
“可是,我们把房子都卖掉了,到哪里住啊?”杨树说。
“就租着住罢,只要能把灵灵的病看好,我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紧。”程琦说。
“我住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我都可以去住办公室,但我怎么能让你和灵灵到处租呢?”杨树说。
“无所谓,这几年灵灵已经把我全部改造了。我现在是一个十足的家庭妇女,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程琦有些伤感地说。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杨树说。
第二天,杨树就动脑子了。他给一个县的局长打电话,讲了自己的困难。那个局长说,他们可以想点办法。杨树挂了电话后,就觉得这样不好。程琦是绝对不会支持他这样做的,他便给美丽打电话说了,问美丽他这样做对不对,他说:
“我就是问他们借,但我可以在项目上给他们优惠。”
美丽一听,叹了口气说:
“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这是要犯法的。你不要着急,我这边给你想想办法。”
杨树沮丧地回了家。程琦说,你也别着急,也不知道能不能订上床位,再说了,我们先借吧,如果借不上钱,再说吧。
愁是愁,不过,几天后不提这事,大家也慢慢地轻松一些了。
过年的时候,杨树要回老家去,程琦要回她自己的娘家。他们都想去筹点钱。儿子随了程琦。
一下火车,杨树就打了车往五羊河畔走。他拨通了美丽的电话:“美丽,你猜我现在在哪里?”在方教授和霍教授的鼓励下,程琦决定放弃教师职业,要当律师了。她买来了很多书,夜以继日地学习起来。有时,她把吴玉珍叫到家里来玩,顺便把灵灵也照顾上。有时,霍雷教授没事就转悠过来了。他们到了楼底下,程琦继续学习,而她的朋友们则帮她照顾灵灵。霍教授对灵灵已经很有感情,他一日不见灵灵就想。灵灵一见他就“爷爷”、“爷爷”地叫着。他也尽着爷爷的义务。晚上,杨树得照顾灵灵了。他既要给灵灵按摩,又要给灵灵念故事,每天都累得他倒头便睡。他跟美丽在晚上很少联系了。不过,美丽给他说过,她非常满足。她说,杨树应该帮助程琦建立自己的梦想,也应该好好照顾灵灵。杨树觉得自己身边这两个女人都好伟大,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世俗不堪的人。
方教授曾建议程琦直接考他的硕士研究生。程琦一度雄心勃勃,她的确常常想走出这个城市。她把方教授的建议给陈教授说了,陈教授一听,对程琦说:
“你这个年龄上硕士研究生可能很累,又带着个孩子。你要考虑清楚。”
她明显地听出陈教授的失望和不快来。有好几天陈教授再没给她打过电话,她觉得有些微妙,便给陈教授写信。自从有了网络以后,她和陈教授也常常以电子邮件的形式联系。她写道,自从她和陈教授交往以来,他就成了她心灵的依靠,直到现在仍然没变,但她跟方教授的来往,纯粹是一种一般朋友间的联系。她说,她和陈教授已经成了非常知心的朋友,她以有他这样的朋友而欣慰。
陈敬在看到这封信时,有些慌乱了。他写了好几封信,但都没有发出。他觉得不好写。他最后还是觉得不表心迹为好,便冷静地写道,程琦,我和你之间的友谊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每天都要听到你的声音或看到你的文字,工作才安心,若是没有你的消息,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丢了什么似的,直到给你打了电话后才觉得安心。我知道,这种感情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稀有的,我们之间的友谊已经升华了。我非常尊重你,有时,我觉得生活中有了你这样的朋友,世界才有意义,追求才有价值。我不想失去你这样的朋友。
也许是我太小气。当我听到别人要把你抢去时,我就觉得受不了。我不应该这样,而是应该支持你去,因为那才是你真正的梦想。
这次通信,对程琦和陈敬来说,是一次致命的表述。虽然他们后来再也没谈过感情,但彼此都知道,他们很在意。程琦也仔细地想过,要她离开杨树,去和陈敬生活,她在内心深处有些不愿意。陈敬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他可能会抛弃他们吗?很难。她觉得他们宁可保持过去那种纯洁的友谊,也不要现在这种犹豫不决的痛苦。
为了尊重陈敬的感情,她最终决定考律师,不上硕士了。她把这个决定告诉陈敬时,陈敬还是很高兴。不过,陈敬仍然说,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觉得自己要做学问,你就去上硕士,如果不做学问,只是一心想当个律师,考个资格证就行了,这样,你不但可以继续照顾灵灵,而且你也乘着你的名气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更何况,灵灵现在处于关键时期,你最好不要分心。
十一月份的时候,陈教授对程琦说,他得知美国有个医疗机构研制发明了一种最新仪器,这种机器不但可以清楚地探知人的大脑受伤情况,还可以一点点地修复受伤的大脑神经元,帮助脑瘫患者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健康,但因为是刚刚用于临床,仪器和医治医师也很有限,所以得提前预约。陈教授对程琦说:
“不过,它是集药物、手术、理疗等多种方法为一体的一种综合性治疗,收费特别高。”
程琦说:“得多少?”
“三十万人民币。”陈教授说。
“那么多?它的成功率有多高?”程琦问。
“百分之八十以上。”陈教授说。
“你觉得我们灵灵的成功率有多高?”程琦问。
“也是百分之八十以上。”陈教授说。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现在我们就是把房子卖掉也攒不够那么多钱啊!”程琦无奈地说。
“你先考虑一下去不去,如果要去,钱的问题我们可以共同想办法。”陈教授说。
“哪能让你想办法呢!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让你破费呢,不成不成。钱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吧!”程琦说。
“程琦,你怎么这样客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愿意为你出。我至少可以给你出十万,剩下的你想办法吧!”陈敬说。
“先不说这个了。你先给我们预订床位吧!”程琦匆匆地说。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晚上,程琦给杨树把这个情况说了。杨树一听,叹口气说:
“三十万?唉,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三十万呢?”
“我们到处借吧,实在不行,我们就把房子卖掉。我算了算,房子按现在的价格,我们可卖到十五万,我们自己现在有五万,还剩十万,我们可以到处借啊。”程琦说。
“可是,我们把房子都卖掉了,到哪里住啊?”杨树说。
“就租着住罢,只要能把灵灵的病看好,我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紧。”程琦说。
“我住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我都可以去住办公室,但我怎么能让你和灵灵到处租呢?”杨树说。
“无所谓,这几年灵灵已经把我全部改造了。我现在是一个十足的家庭妇女,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程琦有些伤感地说。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杨树说。
第二天,杨树就动脑子了。他给一个县的局长打电话,讲了自己的困难。那个局长说,他们可以想点办法。杨树挂了电话后,就觉得这样不好。程琦是绝对不会支持他这样做的,他便给美丽打电话说了,问美丽他这样做对不对,他说:
“我就是问他们借,但我可以在项目上给他们优惠。”
美丽一听,叹了口气说:
“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这是要犯法的。你不要着急,我这边给你想想办法。”
杨树沮丧地回了家。程琦说,你也别着急,也不知道能不能订上床位,再说了,我们先借吧,如果借不上钱,再说吧。
愁是愁,不过,几天后不提这事,大家也慢慢地轻松一些了。
过年的时候,杨树要回老家去,程琦要回她自己的娘家。他们都想去筹点钱。儿子随了程琦。
一下火车,杨树就打了车往五羊河畔走。他拨通了美丽的电话:
“美丽,你猜我现在在哪里?”他给美丽打通了电话,美丽正在哭,一听是杨树,就止住了:
“杨树,是你啊。”
“美丽,怎么了?”
“我奶奶已经去世了,我们一宿没睡。你是不是等不及了?”
“不是,美丽。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啊,你说就行了,还说什么帮忙。我听你这样说话,真的很生气,说吧。”
杨树说:“是上次我给你说的关于给灵灵看病的事,那边已经把床位订好了,但我们的钱还不到位。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不想麻烦你,可是……”
“可是什么?杨树,你这样想的时候我已经非常不高兴了。你应该第一个想到我,而不是最后一个。你等一等,我到外面去给你说。”
杨树听到她进了另一间屋子,继续对他说:
“我不是答应你我给你想办法了吗?我再重复一遍,我是你的另一个妻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早就这样认为了。我给你说,从我说过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想着我和你、程琦和灵灵已经是一家人了。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让我尽一份母亲的责任呢?我给你说,我一周以后就回去,把钱寄给你。你把从别人那儿借的钱全部打电话退掉,一切费用都由我出。”
“美丽,你哪有那么多钱?我只是想从你那儿借一些就行了。”
“你别管我,你要是真的把我当你的妻子,你就什么话也别说。”
杨树的泪水已经出来了。他没想到美丽会对他这样。美丽又对他说:
“你若是能等我一周,就等一等,若等不及,你就先回去。”
“能等。我现在就请假。”杨树是多么想见美丽一面啊。
“要请假啊?算了吧,杨树,你要请得请好几天,这样吧,你先回吧。等你上一周班后,在周末时要不来找我,我在家等你。”
“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杨树回到省城后,程琦也回来了。程琦问杨树钱凑得怎么样了,杨树说已经借好了。
这倒使程琦很意外,问是怎么回事。杨树说:
“我有一个同学叫佟明丽,是我高中时的同学。那时我们也很少说话,就是坐过同桌而已。我不是跟老家的同学打电话借钱吗?他们就跟我说,你干吗不找佟明丽啊,她老公是大富翁。我就问他们要了她的电话,打了过去,是他老公接的,说是她不在,他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我不想说,他非要问,我也怕人家多心,就告诉了实情,我想这下可能完了。你想想,越有钱的人越是小气,最怕人家问他借钱了。没想到,他听完后很同情地说,啊呀,现在就一个孩子,如果使这一个孩子都不能健康地生活,你们的苦就有得受了。他问要借多少钱。我就说,总共得花四十万。我得说多一些,这样他借也会给我多借一些。我说,我现在已经借了五万,想问他多借一些,多少都行,治病要紧。
我说,我一定会在五年内还清的,利息高一些也不要紧。他一听哈哈一笑说,算了,我也听明丽说起过你,说你还是个才子,在科技厅当科长,大有前途,这样吧,我就给你借三十万吧,剩下的你再想想办法补上。我也不会要什么利息。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就行了,不限年限。这样说吧,以后我也可能会麻烦你。他说一周后就把钱寄给我,或者让我去取。”这是杨树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套话。程琦一听,非常高兴,对杨树说,那你以后可得好好地帮帮人家,哎,你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到人家家里去一下。杨树说,我说要去,可是他说他要出国,很忙,以后再去他家做客。那你也应该给你那个叫佟明丽的同学打个电话,把人家谢一声。杨树说,我打了,也已经说了,她说有时间她会来看我们。程琦说,等他们来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招待人家。
第二天一早,杨树去上班。刘处长说,反正现在暂时也没事,大家就轮流值班吧。
杨树说,这一周我值,值完了我得回趟老家,我儿子要到美国去动手术,到时候可能得请一段时间的假。处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杨树的事了。杨树在老家就打电话曾问科里的人借过钱。巫江问杨树,科长,那么多钱怎么借的?杨树说,老家有个老同学,是个富翁,我向她借的。巫江说,是不是个女同学啊?杨树一惊,说,你怎么知道?巫江说,不是老给你打电话吗?叫什么美丽,名字挺好听的,长得也一定美丽吧,不然的话,怎么能让科长迷上呢。杨树说,巫江,以后可别胡说,老同学嘛,仅仅是老同学而已。巫江笑着说,唉,我才不会给别人说呢,尤其不会给嫂子说,你放心吧!
下午,办公室里就剩杨树一个人了。他给美丽打电话,美丽说还在上海,事情还没有结束,不过,她会马上回去的。美丽还说,这些天晚上睡不着,我就用我表弟的电脑上网,你看看,我给你发过好几封信了。
杨树打开电脑,上了网,打开邮箱,一看有六封信,竟然都是诗。杨树一看,有些傻,又有些惊喜。这些诗清新,脱俗。其中有一首湿了他的眼睛:
沉沉杳梦中
月光将我推醒
那朵忧郁的紫罗兰说
“快起吧,你心上的人在敲门”
我赤裸着身子飞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片杨树
月光洒了一地
还有一首诗是写她的心境的:
五羊河里流逝的是谁的光阴
大地上兴起又幻灭的是谁的命运
这些都不重要
我只要这棵杨树
高高的无所畏惧地向着蓝天
我只要看着他就心满意足
尘世间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
想到我还爱着就让我流泪
微风啊
擦着我的心把那些灯盏花点亮吧
我的爱人可能要回家
她是多么的晶莹明亮啊!这是真正的美丽!
他觉得她的才情实际上远远地超过了他。她不是在写诗,而是生活在诗里。她是幸福的,无所企图的。她一片洞明。他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她身边去。等儿子好了,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婚,和她结婚。
心里的两人女人,一个都不舍但美丽打电话来,说是她婶婶因为奶奶的去世,悲伤之极,再加上连日来的熬夜,病倒了。她说,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对她问寒问暖的亲人就只有这个婶婶了。出于感激,她得照顾她一阵,她得等她好了以后才能回去。不过,她已经打电话让人把那三十万寄给了杨树。她说,程琦借的五万就当路费吧。她为取消了他们最重要的一次约会而难过,觉得生活真是无常,仿佛命运故意在捉弄他们似的。
果然,没过两天,杨树就收到一张巨额汇款。他和程琦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在到邮局取钱的时候,他们格外小心,杨树还偷偷拿了一把刀子,以防不测。他们取上钱以后,立刻把它存入隔壁的中国银行里,这才放心地回去。
程琦给陈敬打电话,告诉他,他们把三十万已经凑够了。陈敬很意外,程琦便说,我丈夫有一个朋友是富翁,问他借的。陈敬对程琦说,你是不是不想要我的钱?程琦说,当然想要,本来想不知到哪里去借那么多钱,谁知一下子会全部借够,太意外了,我想现在我就办护照等手续吧!
陈教授说,好的,你那边抓紧办吧!我本来是后半年到那里去的,我将它提前了。
我想了想,我最好跟你一起去,一则看看他们的设备和怎么做手术,二则去把你们安顿好,等你们一切顺利后,我再回来。
程琦犹豫了一下问他,你是真的想去?
陈敬说,是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程琦高兴地说,那你的费用由我来报。
陈敬说,不用,我这是公费,我是访问学者。
程琦还是有些感动,也有些迟疑。但陈敬很坚决,她也暂时没坚持。
杨树去单位请假,刘处长对他说,你爱人一个人去不行吗?你是科长,你走了后科里这么多工作怎么办?这样吧,你回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人能陪着程琦去,如果实在没有,再考虑。
杨树回到家里,对程琦说,刘处长有些不愿意,让我们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人能陪你到国外去,我说没有,他让我回来跟你商量商量。
程琦一听,就对杨树说,今天我给陈敬打电话,他说,他正好要去那里做访问学者,顺便看看美国人的治疗设备,再看看他们是怎么做手术和治疗的,如果可以的话,看能不能给国内也进一台机器,他可以陪我们一起去。他说,他在那边朋友多,他可以把我们安顿好。你就放心吧!
杨树有些不大高兴,思前想后一晚上,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程琦看出杨树的不高兴了,说,人家陈敬是真心想帮咱们的。杨树只好同意。
很快,各种手续都办好了。杨树送妻儿到火车站时,心里很不是滋味。程琦说,杨树,你回吧,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杨树说,到那儿后给我打电话来。程琦说,你要自己做饭吃,下班后不要再去办公室了,就在家里写吧。上了火车以后,程琦对站在走道里的杨树说,你回去吧!杨树正要下火车,程琦又喊道,杨树,跟灵灵说声再见啊。杨树过来和儿子亲了亲,说,好好去玩,爸爸在这边给你挣钱。儿子笑着,努力地站起来。
杨树有些心酸地说,我走了。
火车走后,杨树莫名地站在站台上哭了一阵。他觉得,现在在他心里有两人女人,一个都舍不得。
他把这感受写了出来给美丽看,他对美丽说:美丽,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我是不是一个邪恶的人?
美丽给他很快回信了:亲爱的,在我眼里,你是多么的善良。你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不愿意违背你的良心,这种人现在已经很少有了。你是第一次向我真实地谈起你对他们的爱,第一次向我袒露你的矛盾,但正是这种矛盾与罪责感,使我更进一步地认识了你。
你才是最艰难的人。我反而是个罪人。我不该贪求你的爱,不该让你的良心受到伤害,更不该让你生活在矛盾之中,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无法回头,我不能没有你。
杨树复信道:亲爱的,你知道我现在最爱你了。你现在在我心里是最纯洁的,也是最高尚的。爱是没有办法隔断的,爱也是无罪的。你给我的帮助与鼓励是我此生永远无法偿还的。亲爱的,我也不能没有你。过去,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贫穷而无奈,自从有了你,我的生活就一下子变得富有而幸福。我虽然还很贫穷,可是没有了贫穷的恐惧。我们不要再自责了,也不要再有分离之心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们贴得更紧的人吗?还有比我们的爱更深的吗?还有比我们更幸福的吗?
没有几天,他们就把美国那边的事忘掉了。他们又一次跌入爱河。爱的高潮又一次来临。
杨树好几次打电话给美丽,让她来省城找他,可是,美丽总是有事。要么是孩子缠身,要么就是学校有事。她还是坚持他们不见面的好,她怕这么深刻的爱会因他们的相见而永远地失去,她还怕这样他会离婚,使他们都遭受良心和道德的永久谴责,她不想使他受苦。
杨树也觉得她说得有理,但是,他必须要见到她,必须要真实地拥有她。没有她,他会死的。现在万事俱备,他若还是不能见她,那以后就更难了。他要和她商量以后的事。他就是要和程琦离婚,但她必须要同意嫁给他。
他偷偷地回到了小城里,去了那座洋房。他拿着一束鲜花兴奋地敲开了那扇在梦中敲了无数次的铁门。
是一位老太太开的门。她问他:
“你找谁?”
“佟明丽。”
“她搬走了。”
“她不是过年的时候还住这儿吗?”
“过完年她就搬走了。”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听说到上海去了。”
他失望之极,立刻打通了美丽的电话:
“你为什么要骗我?”
“杨树,你怎么了,我怎么骗你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搬家了?我现在就在你原来住的这儿。”她吃惊地叫了一声,笑着说:
“你真的在那儿吗?”
“当然是真的,我手拿一大束玫瑰敲开了门,却是一个老太太开的门,她说你搬走了,搬到了上海。怎么可能去了上海,你不上班了?”
“谁说我搬到上海了?我婶婶病重得厉害,身边没人照顾,我请了一学期假,到上海去照顾她。我刚刚才从飞机上下来,还在车上呢。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呢?”
“那你为什么把房子卖掉了?”
“那边房子太大了,就我和女儿住,太浪费了,而且住着也很害怕。再说,那儿离女儿上学的学校也太远,所以就又在市里买了套房子,把那套卖掉了。”
“不会是因为我向你借钱,你才这样做的吧!”
“不是,我给你说,我现在还有一百五十万的存款,你可不敢给别人说啊。反正他有了情妇,在市里住着,因为女儿的关系,我们一直没有离婚,但实际上,我们跟离婚差不多。他给了我两百万,意思是让我以后别再管他的事。我也同意。这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也够我和女儿下半辈子花的了。”
“真的吗?唉,怎么我们老是没有缘分见面呢?上次来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
“我也在想,为什么老天总是这样捉弄我们。你昨天为什么不说你要来,噢,不,我都被飞机坐糊涂了,为什么不说要去找我呢?”
“我就想,你一直不让我来,我就偷偷地来找你,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会这样。
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要到上海去呢?”
“我也是今天早上接到婶婶的电话突然走的。昨晚上给你写信,没睡好,在飞机上都睡着了。想着等我安顿好了再给你打电话呢,你的电话就来了。唉,老天怎么会对我们这样呢?”
“我就觉得挺奇怪的,每次都是这样。可能真是我们只能一辈子在网上和手机上恋爱了!”
“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我觉得老天对我已经够照顾的了。在我这个年龄还能让我再这么真挚地爱一次,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知足了。”
“你可以去看看你的父母啊,这也是件好事。然后你就去上班,我会继续给你发短信和发邮件的。”
杨树又扑了个空,只好去看了看父母,然后又匆匆地上班去了。
他们继续在网上谈着,着急的时候就打手机。现在他们倒是很少***了。他们最爱进行的是谈各自的内心,仿佛他们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现在,道德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内心。美丽说,道德是丰富的爱中产生的玫瑰,你是心甘情愿地爱着它。杨树说,我们的爱比柏拉图的还要美千百倍,柏拉图若是生活在现在,他也会感叹的,我们不仅仅获得了精神上的爱,还获得了肉体的爱。
杨树有时问美丽婶婶的病情,美丽说,老样子,反正得有人照顾,就再不怎么谈论她婶婶了。利用这段时间,杨树看了很多哲学方面的书籍,也写了很多随笔,都一一发表了。现在,杨树开始研究宗教了。他觉得这是必须要进行的一项研究。他们对命运的认识往往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美丽因为婶婶信基督教的原因,也有些信基督教了。
她相信他们此生若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一定会在天堂相会,做一对快乐夫妻的。杨树什么都不信,但他慢慢地觉得宗教是人生必经的路途,只有宗教能彻底地解决人生中的所有问题,所以他也支持美丽的信仰。他的研究使他对这种信仰有了更加坚定的信念。似乎他也渐渐地有些信了。他的处世态度也平和了,不怎么怨天尤人了;他对能不能晋升也无所谓了,从容了,再也没有那种被一个程序困死的虚无感了;他对能不能出版自己的着作也无所谓了,这种功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对儿子的病能否治好也不怎么焦虑了,他觉得一切只要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也就无愧于心了。
最重要的是,他对能否见美丽也不苛求了。
他觉得自己完全地变了。他胖了,眼睛里有一种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