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考大学(2)

作者:王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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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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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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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792字

小吴是花瓶,供在家里留看的?二丫头,没停步,没回头说:你不要嚼舌头根子,他文化课根基差,在这个节骨眼上,连天加夜复习功课,还怕来不及呢。这不,昨天才把胡小莉叫来,帮他复习数学题……二丫头咯噔停住话头,停住脚步,草筐太重,腿打软,稳不住,只能接着往前走。俩人不再说话,一个背草筐,一个扶草筐,一人脚步轻灵,一个落地如石,一路咕咕咚咚。走了一段,白桃说:胡小莉今年也报考大学了?二丫头说:她也想脱离农村。白桃说:小吴要是考上大学,回到城里,你和孩子是农村户口,这可咋办?你放下筐,我替你背回家。二丫头说:我又不老不残,犯不着你可怜。二丫头又说:叶落归根,他们生在城里长在城里胎胞埋在城里根也扎在城里,想回城是天理。我拿孩子扯他后腿,留住他人,也留不住他心,他会恼恨与我结婚,恼恨与我生孩子,到末了,他还是要走的。白桃说:你放下来歇一会,他们一走了之,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成了第二个小等吗?天芳脸色变青,气喘吁吁,嘴却像挺机关枪,朝白桃一溜射过去:你想说他自私,不负责任?你怀疑他和胡小莉藕断丝连?等到他进了城,就会嫌我土,嫌我老,把我一脚踢掉?我告诉你,真有那一天,他丝毫也不亏欠我。他原本喜欢胡小莉,是我趁他生病,赖住他不走。他要了我,又让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早就称心如意,他就是甩掉我,我也没有抱怨。我不懂,你为啥把他想得这么坏?


白桃冷笑说:二姐,我知道你心里在打架,话是你想的,也是你说出来的,不要赖在我头上好不好?一个脚下一条路,他报考大学,与我不相干,我贬他,对我有啥好处?


二丫头喘着粗气,加上冷笑,像野猫怪叫:哼,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与你不相干,总来找我做啥?二丫头停住脚步,撅屁股弓腰,两手按住膝盖,草筐抵在后背上。她歇了一会,嘴张得极大,声音极小,极疲累:好歹你我一母同胞,有话直说吧,免得你歪着说,我斜着听,两边费劲。白桃动了情,话在嘴里闷了半晌,出口还是冷气飕飕:你们不与小夏争名额,反倒与我过不去……二丫头放下草筐,动作过大过重,连筐带人跌坐到地上。她抹掉脸上草末子,等气喘匀,说:你要我家小吴和小夏争,那是拿鸡蛋砸石头。他争不过小夏,连鬼都知道。白桃说:小夏是县里培养的重点对象,红得发紫,她在这里春风得意,也许不想离开花凋。二丫头撇嘴说:小夏这人功夫深,谁能猜透她?一开头,她拉出架式,扎根农村一辈子,犁地拉车,舀尿抓粪,花凋女人能做的她做,花凋女人不能做的她也做,鬼知道是真是假。


她这个人知道该要啥,能要啥,知退知进,把握得住分寸,掌握得住火候。去年招工,她退让,外表看是不想走,内里是,她知道争不过两个大干部儿子。今年春天,公社借调,她又没去,其实是她嫌拖泥带水,她想上了大学,一步回到大城市。你看看,她拿到了推荐表格好几天了,脸上没事一样,心里是十拿九稳,从大队到县委,每一个环节她都亲自去打通。


白桃惊住,二丫头变成了小吴,语气举止,连眼里也有了小吴的冷清。为了与小吴同居,她不顾健康名节,不顾小等哭闹。为了小吴上大学,她不顾自己与孩子,不顾家庭破裂。爱一个人爱到了没有自己的地步,是花痴,是奴隶,白桃除了讨厌,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她不愿意承认这感动,有意把讨厌的情绪扩大。她不想再费口舌,又不甘心一无所获,她挖空心思,找出一句话:天转地转,山变水变,你我血亲姐妹不会改变,夫妻可就不同喽!


二丫头摇摇头,身子后仰,两手托住后腰,远处看几眼,像和自己说话:他是我孩子的爸,我是他孩子的妈不会变。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是他第一个女人不会变。我把身子给了我最喜欢的男人,他和我有过两年的快乐也不会变。


白桃心里一亮,笑着逗她:你叫小吴死心吧,他是比不过我的。


小吴高中毕业,你只读了六年夜校。小吴是下放知青,你算啥?


文件上说,高中毕业,相当于高中毕业的回乡下放知青,享受同等待遇。小吴来花凋三年,头一年偷懒耍滑,第二年得病,和你同居,以后再没下地干活,整个游手好闲他不是游手好闲,他整天看书,吹黑管。他自小跟他爸学吹黑管,等的就是这一天。他爸的学生,有的在北京,有的在上海音乐学院,不是主任,也是教授,他与他们都有联系。你就是去公社找汪主任,还有胡小莉隔在那里呢……二丫头乱了方寸,本想拿大话吓唬白桃,又怕说漏了底,急忙转换话头:明人不做暗事,要比就比真本事,你敢背后下毒手,坑害小吴,我们饶不了你的。


你们?哦,你和胡小莉,有两个女人保驾,我敢坑害他吗?白桃格格一笑,背起草筐就走。


大队长真的把球踢给公社招生组,按规定的最后一天,他把小夏的材料交办妥当,又掏出两份材料一份空表格往桌子上一摊说:艺术院校只给我们大队一张表,有两个人都够条件,要谁不要谁,你们做主。招生组长瞪他一眼说:你把问题上交,大队长是白吃饭的?你看我这里表格堆得山高,你还来给我添乱?


大队长叹气说:两个都够条件,我真是没有办法。


招生组长把材料表格往废纸篓子里一摔,说:这好办,作废算了。


大队长赶忙拣起,揣进裤袋,走出招生办公室,选一处墙根,蹲下抽烟。他傻愣一会,找出一分硬币,放在两手中,上下摇晃数次,嘴里叨咕:人头朝上是小吴,天安门朝上是白桃。


太阳晃眼,扔得过高,一分钱落地,四处找不到。


汪主任从办公室里伸出个头,嘿嘿一笑问:哎,大太阳底下,你撅屁股弯腰找啥?黄金还是白银?大队长直起腰,冲着窗口大声说:是汪主任呀。是一分钱。我找一分钱。


汪主任大半截身子探出窗口,招手说:一分钱算个尿,亏你还是个大队长。你来,我有事与你商量。大队长朝汪主任办公室走去,走两步,回过头,一分硬币像个鬼灵精,嗤嗤闪光。他奔过去,拣起来,一看,连声说:是天安门。是天安门。汪主任收回探出的身子,问:你有神经病?我要与你谈正经事情,还不快过来。大队长走近汪主任办公室窗口,一里一外,汪主任敲打着手里的信纸说:你这大队长是咋当的,这个吴语星父亲文革时畏罪自杀,生母是个资本家大小姐,他思想落后,劳动吊儿浪荡,去年只出勤二十八天。最严重的是品德问题,他与一个女人非法同居,还把那女的弄怀了孕了。这样的人,你还要推荐他上大学?政治觉悟哪去了?大队长愣了一会,手拍脑瓜说:你是说小吴啊?


对,小吴大号叫吴语星。信上写得是瞎话,小吴和白天芳不是非法同居。汪主任虎下脸说:一男一女偷偷摸摸睡在一起,没来公社领结婚证,也没移风易俗在村里办一个革命化婚礼,你说这是不是非法同居?大队长把一分钱揣进裤袋,掏出两份材料,咧嘴冷笑说:我知道这信是谁写的,白桃也想争这个名额,这丫头真毒,背后刺自己姐夫一刀。汪主任说:你错了,这信是个小学生写的,他亲自送给我的。我问他为啥这么做,他说女方是他二姨,他恨吴语星。我派人查过,信上句句属实。大队长冷笑说:那女的叫白天芳,是白桃亲姐姐。就是那个唱李铁梅的白桃,你认得。汪主任哦了一声,坐正身子问:白桃的政治劳动表现咋样?大队长点头说好,汪主任又问:那你们就该刷掉小吴,推荐白桃同志嘛!大队长小心赔笑脸说:不如两个一起报上来,公社里有那么多名额,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汪主任?汪主任捧起白桃的材料看了一遍,拿铅笔敲了敲脑门,一时不说话。大队长将身子探进窗户里面说:白桃的二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要是刷掉小吴,她会闹到公社,闹到县里去。那年她大姐的事情,你忘了,就是她告到县里去的。汪主任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一圈,坐下说:你把两个人的材料都留下来,我叫招生组长作个决定。大队长应了一声,收回身子,脚底下装了发射器一样,一下子冲到大门外面。


白桃在藕塘边等到了大队长,他一挥手,说了声,就那样了,像躲瘟神,夺步就跑。白桃一夜没睡,心思压得喘不过气。她知道两个人的材料留在公社,不等于两个人都能批准。大队这一关,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公社这一关才是骨中骨,肉中肉,关键中的关键。上面越是强调堵后门,下面就越是走后门,只是从暗处转到更暗处,手段巧妙更巧妙。


明里是政审,查家庭成分,个人表现,沾亲带故上下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