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8586字
覃玉成说:“你不也一样么?说是寄娘,不亚亲娘。”
小雅笑笑又说:“看你对覃琴那么好,我都有点嫉妒了呢!是不是把她当成梅香,在还她的情债啊?”
覃玉成不自然地笑笑:“也许有一点吧,过去是我误了梅香……唉,只怕我还要误你,而且根本就无以为报。”
“又来了,我不听我不听。我就图你人好,图你有情有义,图你对我好就行了,谁希罕你回报啊?你再稍微体贴我一点,我就知足了!”
“我对你还不体贴吗?”
“你呀,是不晓得体贴,体贴体贴,就是要往身体上贴嘛,可你很少主动贴我,总是要我先来贴你。而且,就是勉强体贴一回,也不体贴入微。”
覃玉成红了脸:“人家不好意思嘛。”
小雅挖他一眼:“你这人,跟自己堂客亲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过来,跟我学着点。”
覃玉成只好过去一点。小雅不由分说搂住他,含住他的下唇,狠狠地吮了一下。覃玉成顿时心里一麻,像是过电一样,情不自禁地也回吮了小雅一下。小雅兴奋得嗷地叫了一声,噙住他的唇,他的舌,吮得咂咂有声,堵得他透不过气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贯通了他的身心……小雅吮够了,亲累了,心满意足地睡了。覃玉成却难以成寐,兴奋莫名的同时,脑子里一遍遍出现梅香黑夜潜行的情景。
轮船公司的人拿着那个蓝包袱来到南门坊时,覃玉成在客厅里用鸡毛掸子掸灰。他一瞟见蓝包袱,脑子就嗡的一声响:娘出事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来人说,这是顺昌号轮船的船长交到公司里来的,据船长说,半夜里有人跳水,他们没打捞到,只捡到这个包袱。包袱放在公司好久也没人来领,这说明包袱的主人可能真的落水了。后来他们好奇,这年月,还有谁用这种包袱呢?就打开了它,发现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外,还有一张发黄的全家福。他们从相片上认出了他,哎,这后生不是南门坊那个唱月琴的覃玉成么?看来,覃师傅是这个乘客的亲戚,所以呢,他们就把包袱送来了。
覃玉成眼里一片模糊,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后来,当视线清明起来之后,他抱起包袱,默默地上楼去。走到楼梯中间,他一脚踏空,骨碌碌地滚了几步,他赶紧抓住栏杆,才重新站了起来。进到房里,他解开包袱,拿出那张相片——那是他与梅香成亲之前,莲城的照相师傅上门照的,爹娘坐着,他站在后面,他们的表情拘束而刻板。
小雅来了,他将相片递给她:“小雅,娘走了,娘到爹那里去了。”
他摇摇欲坠,小雅急忙扶住他,让他坐在椅子上。
他朝小雅仰起脸:“别跟覃琴说,瞒着她。”
小雅点点头:“我知道,你也莫太伤心。”
“我晓得,人人都要走的,伤心也救不了娘,我不伤心。”
他说着努力地笑了一下,但没等那笑容从脸上浮出,喉头一哽,忍不住一把抱住小雅的腰,将脸埋在她怀里。他拱动着脊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抽咽不已。小雅不声不响,用她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背,他的头,他的脸,把他紧紧地搂住,直到他慢慢地平静下来。
柚子树开花的季节,林呈祥来到莲城,想把覃琴接回去。他没有进南门坊,而是先去了望江茶楼。每逢星期天,覃玉成都在那儿唱月琴,这已经是远近皆知的事了。林呈祥进门时覃玉成正可着嗓子唱得起劲,茶客们也都听得摇头晃脑。林呈祥就没有打扰他,悄悄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倒不如去掉这顶上的念珠,身上的袈裟,瞒着师父下山去,匹配一个年少冤家呵年少冤家……覃玉成的假嗓又高又亮,茶客们鼓掌叫好。就在这时他瞟见了林呈祥,但他没有再瞟第二眼,直到把整个曲目全唱完,才收起月琴来到林呈祥身边。
“玉成,你的嗓子是越来越好听了!”林呈祥赞叹道。
“凑合吧,”覃玉成瞥瞥他说,“你怎么才来?”
“听你的意思,我早该来了?”
“当然,自己的亲生骨肉寄人篱下,你就放得下心?”
“覃琴寄在你这里,我有什么放不得心的?”
覃玉成不吱声了,望一眼窗外,夕阳西下,莲水波光粼粼,忽然想起若干年前,自己曾坐在这个地方,一条白江猪就在窗下游来游去。他往水里望去,只见几条绿色水草在随波摇曳。境未迁,时已过啊,他心里叹息一声,转过头问林呈祥:“你想以什么身份接覃琴回去?”
林呈祥说:“当然是亲爹的身份。”
“可娘说,覃琴还不晓得你是她亲爹呢。”
“是没跟她明说过,可她心里清白的,周围的人哪有不嘀嘀咕咕、风言风语的?覃琴是个聪明女伢,从她的眼神我就晓得,她早知道底细了。”
“但是,毕竟没有说破,你就不怕伤害了她?”
“亲不亲,血脉分,打断骨头连着筋,你那个时候为何硬要娘告诉你那个女叫化是谁?不就是想找到亲生爹娘么?”
“你断定覃琴会跟你回去?”
“我想她会的。”
“会不会,等我从侧面问问再说吧,这事只能尊重她。”
“那自然,我也不会强迫她。”
两人不言语了,默默地喝茶,嗑着瓜子。缄默一会,覃玉成看看林呈祥胡子巴楂的下巴,邋里邋遢的衣服,说:“你这个样子,带得好覃琴么?”
“我什么样子?噢,你是讲我游手好闲过得一塌糊涂是吧?你是城里人有所不知,如今搞农业社了,田都不是自己的了,用不着那么勤快。再说覃琴一回家,我就会变的,真的,我会往死里对她好,我只有她这么一点想头了……”林呈祥眼睛有点发红。
“可是,她要跟你去了,我和小雅都放不得心。”覃玉成直率地说。
“我晓得,你们舍不得她。”
“我们都处亲了,再说,我们毕竟有一份工资,覃琴在这肯定比在大洑镇过得好些。”
“她心里好不好呢?我看还是依你说的,回不回,由覃琴自己定吧。”
覃玉成点头应承了,又与林呈祥约好,让他先到客栈过一夜,第二天等他的消息。说着看看天色不早了,两人就相跟着出了茶楼,沿着河堤往街上走。覃玉成走着走着心里冒出一句话,想压都压不住,四下瞟瞟,见周围并无他人,便憋着嗓子说:“你有梅香的消息么?”
林呈祥同样很警惕,低声道:“没有,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没找过她?”
“到山里去过几次,没找到……后来一想,她若是还在世,就是找到了也不敢露面,会抓去坐牢的,就没找了。天晓得她是饿死在山里,还是做了叫化子,到天远地远的地方讨米去了。”
覃玉成很想把梅香半夜回家见覃琴的事告诉他,话都冲到了喉咙口,可还是忍住了。他也不能断定覃琴真见过妈妈,也许那真的只是她的梦呢?
回到南门坊,覃玉成就把林呈祥来接覃琴的事跟小雅说了。小雅立即反对,那不行,他说接走就接走啊?覃玉成说,人家毕竟是她的亲爹,他有这个权力,只是让不让他接,还是听听覃琴的意思再说吧。小雅说,我若是覃琴,就不会认他,他尽过亲爹的责任没?覃玉成说,他来接她,不就是想尽自己的责任么,我们也该体谅他。小雅就说好吧好吧依你的,只不过你话要好些说,莫伤着覃琴,你想过没有?要她承认自己的亲爹,等于承认自己的私伢儿身份呢。
覃玉成不吱声了,私伢儿三个字刺得他的耳朵疼。
覃琴放学回来了,在饭桌上,覃玉成的话没有说得出口。吃完饭,他又陪着覃琴在房间里做完作业,才装着偶尔想到的样子说:“覃琴,你想过你亲爹么?”
覃琴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没亲爹。”
“人人都有一个亲爹的。”
覃琴咬着嘴唇不言语。
“要是你亲爹接你回大洑镇,你愿不愿意?”
“我没亲爹,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寄爹这等奶奶回来。”覃琴眼里盈了泪,仰头凝望着覃玉成,“寄爹,是不是你不想要我了?”
覃玉成鼻子一酸,眼睛就湿了,颤声道:“不是的,你在寄爹这住一辈子寄爹都愿意,只不过……唉。”他不好说什么了,覃琴肯定明白谁要来接她,她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可怜的伢儿,还在幻想着奶奶回来呢。
“寄爹,你莫忧心好么?我以后一定会乖,会听话的,”覃琴眨巴着眼睛说,“我再也不跟同学吵架,骂我小地主婆也由他们去,他们就是往我身上吐痰我也忍着,放学了我就帮寄娘做事,我不光扫地,我还会择菜、烧火……”
覃玉成搂住她的肩膀:“嗯,寄爹晓得你能干。”
覃琴想想又说:“寄爹,你哪么不是我亲爹呵?”
“你想我是你亲爹?”
“嗯,寄爹要是我亲爹,那多好啊!”
“蠢女伢,亲爹不是你想哪个就哪个的。”
“你要是不跑来唱月琴,不离开我妈,你不就是我亲爹了么?”
覃玉成想说,我要是不离开你妈,可能就没有你呢。可他没说出口,这话对覃琴有点残忍。看来,覃琴对自己的身世还是有所了解的。他悄悄叹口气,轻声说:“覃琴呵,人这一辈子会有很多事都是老天注定了的,由不得我们自己。可是我们仍然要好好做人,好好过日子。你不要想太多,好么?”
覃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覃玉成本想等覃琴上学去了,就去找林呈祥,把覃琴的态度告诉他。但覃琴背上书包还没出门,林呈祥就找上门来了。他们在池子边相遇,覃琴瞟见林呈祥,眼皮一垂,埋头就往门外走。林呈祥一把抓住她的书包带子:“覃琴,就不认得我了?”
“你是哪个?”覃琴说。
“你晓得我是哪个。”林呈祥说。
“我只晓得你是那个想把我从寄爹身边抢走的人。”
“跟我走好么?”
“不好。”
“你应该在我身边,我是你……”
“你松手!我要上学了,再不松手我就咬你!”
林呈祥舍不得松手,覃琴当真回头抓起他的手咬了一口。林呈祥只好松手了。覃琴转身就跑,眨眼就出了大门,消失在街头的人群中。覃玉成来到林呈祥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林呈祥伤心得很,望着覃琴消失的方向说:“玉成,我真是没什么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