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玉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11138字
老蔫子看着车上的柳条子说:“数你家多。”
老扁说:“咋不说人家下的力气也大呀!”
村部屋里,一股叶子烟混杂着男人的浊气味。奚粉莲坐在炕上桌前拨拉算盘子。几个村民在领钱。二歪坐在炕沿上抻着脖子看。老扁领着顺子进屋,将字条递给奚粉莲。奚粉莲拨拉着算盘计算后说:“你总共交八百捆苇子,一捆五角钱,共四百元,先给你开二百元,再给你打个欠条二百元。”她开条,把钱点给老扁。
二歪盯着老扁手中的钱,咽了口唾沫从炕沿上下来说:“这票子嘎嘎新哪!”
老扁说:“新,一张也不能顶两张花。”
二歪说:“老扁,借我十元钱呗!”
老扁说:“让你割点条子你不干,叫你投点苇子,你唱呀儿哟!这工夫看人家卖点钱眼热了?我这钱还有用场呢!”
二歪说:“有啥用场啊?谁家缺钱,你家也不缺呀!”他把顺子抱上炕说:“谁家孩崽穿得起这样的衣服?能玩上这个玩意儿呀?”
老扁瞪了二歪一眼,挑出一张五元的票递给二歪。他掏钱时把欠条一块带出来掉在地上。老扁自己没有发现,他抱起顺子推门走了。二歪忙捡起来,塞进袖筒里。马百万进屋时,二歪没有看见,他正在藏老扁掉的那张借条,说:“我二歪要是有金凤这样的媳妇,叫她多找几个野汉子,不费帮不费底的怕啥呀?供着我躺在炕上享清福!哈哈哈!”见没人跟着一块笑,有点奇怪,回头见是马百万站在身后,嘿嘿两声就缩着脖子往一边躲。
马百万骂道:“有屁滚外边放去!满屋子的臭味!”
二歪边往外走,一只手托了托吊着的胳膊说:“我这受了工伤的,村上不管!你们过年,也不能把我撂在年这边呀!”
马百万说:“二歪!你给我站住!这疙瘩是赌局呀?让你坐着抽红!从今往后不干活就啥也没有!村里不能养活你这号懒蛋子!去,帮着垛垛去。”
马趴蛋说:“去吧,村长还能亏着你吗?”
二歪指指吊着的胳膊说:“我这受伤的胳膊能干活吗?”
马百万上前将二歪吊在脖子上的绷带摘下来,扔在地上说:“把棉袄脱下来!”
二歪嗑巴着问:“干,干啥呀?”
马百万说:“脱!”
二歪不情愿地脱下棉袄,一只胳膊还套在棉袄袖子里。
马百万抓住棉袄拽掉袖子,举起二歪的胳膊摇晃着说:“你的伤在哪呀?装个匀净!人家大夫告诉我,你胳膊上就划个小口子,八百六十年就好了!”
众人哈哈大笑。
二十
中国有句俗语叫乐极生悲,杨江淮跟女儿杨叶青父女情感解冻团聚,自然兴奋异常,高血压心脏病人不能大悲大喜,父女刚刚见面杨江淮就犯病住进医院了。杨叶青守在高干病房陪着爸爸说话。她把剥完皮的香蕉递给杨江淮说老人吃香蕉好,又补钾又润肠。杨江淮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存单,告诉杨叶青这笔钱是他平反后补发的工资,一直没动,户头是她的名字。杨叶青再三说她不能收这笔钱。杨江淮手拿存折看着女儿,他认为女儿不收他的存款还没有真的原谅他。
杨叶青看着爸爸难过的眼神,她已经听梦生说了,有些事是她错怪父亲了。杨江淮虽然得到了女儿的原谅,心里却一直很难过。他认为韩大林的死,自己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杨叶青将存单放回杨江淮手中说:“我的钱还够用。大林平反给补了些钱,我这些年搞柳编也积攒了些钱。你这么大岁数又有病,用钱地方多了!”
杨江淮说:“我自然有我的打算。”他将存单递给杨叶青,“这钱是我给你和梦生的。你要认我这个爸爸,就得收下!”
杨叶青思索一下,她不想再伤父亲的心,点点头将存单收下了。杨江淮眼中噙满着泪水,他为女儿能理解爸爸而高兴!他想对女儿说爸爸感激你,死也瞑目了!但他没有开口,他看到了女儿儿时那双真诚的眼睛。杨叶青抓住杨江淮的手说:“爸,你得看着梦生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呀!”
杨江淮说:“要是能看到重外孙子当然高兴啦,就是怕这身体不支持我。”
杨叶青说:“你的任务不光要抱重外孙子,还得领着重外孙子玩呢!”
杨江淮的心里很熨贴,说:“是呀,我去了这块大心病,也许真能多活几年哪!青青,留在家里一块过春节吧!”
杨叶青说:“我刚刚接手插树岭村的工作,一大摊子事等我呢!哪能扔下过穷年的乡亲们呢?正月吧,我尽量抽空和梦生回来给你们拜年。一起过元宵节。”
杨江淮和杨叶青第二天就出院了,他们决定回家提前过个团圆年。
过了腊月十五,家家房门口都是大烟小气,女人们忙里忙外,孩子们扳着手指头盼年。
老蔫子家院子一侧,有个刚刨好的冻土坑,坑边放着一根松树灯笼杆子。这根灯笼杆在老蔫子儿时就有,那是他爷爷领着他在落叶松林中砍回来的,这片落叶松林在插树岭东坡的开阔地带,当时人们管它叫棋盘地。插树岭山上山下和它的周围,一块巨石,一棵古树,一座山,一片荒野,一块土地,都是插树岭村人根据形状、地形、地貌起的名字,一代一代流传至今。去棋盘地需要翻过插树岭,穿过黑瞎子沟。这种细长的松树杆,只有在密集的环境中才能往高长。落叶松树干上没有枝桠,这样长得又细又高,树皮又比较光滑,早年农家过年时在院子里立的灯笼杆都是这种松树杆。灯笼杆越高越好,它象征着福星高照。所以各家都尽力去找高的砍。
那时立在院中的灯笼杆属马百万家的高,那年马百万还穿着开裆裤,冬天看他爷爷立灯笼杆时,马百万站在旁边问这问那。小孩屁股三把火,即使在寒冬腊月,小孩照样穿着开裆裤子在外边玩耍。爷爷立完灯笼杆,见孙子小鸡子冻得红红的,就用手拨弄一下,假意说:“哎呀!***冻掉了!”马百万就捂着***哭起来,爷爷在地上抓一把放进孙子手中说:“去找奶奶给安上吧。”马百万就攥着小拳头去找奶奶,奶奶接过来,往他裆上捂一下,又往孙子的小卵子上吹口气说:“长上了。”马百万用小手摸摸小鸡子果然在原处,就又蹦又跳地找爷爷报喜去了。爷爷怕孙子蹦着摔倒,就吓唬着说:“别蹦!别蹦!***还没长结实呢,看蹦掉了!”马百万就双手捂着小鸡子不敢蹦跳了。
成子在大门口用水筲冻成的空心冰砣做冰灯,一只苏雀一会儿飞到天空中,一会儿落到他脑瓜顶上,扇动着翅膀“啾啾嗒,啾啾嗒”地叫着。这只苏雀是成子去年滚的,成子把它训练得跟自己形影不离,成子在屋里苏雀就蹲在他的肩膀上,成子在外边走时它一会儿飞起来,一会儿落在他的脑瓜顶上。房后大榆树上挂着个滚笼,滚笼分三层,上层小笼子里有一只红肚囊的苏雀诱子,在“啾啾嗒,啾啾嗒”地叫着,引诱苏雀来滚笼上吃谷子。滚笼第二层两边一边一个滚轮,滚轮上插着谷穗。苏雀是山雀中最老实最贪吃的傻雀,听着苏雀诱子叫就飞来,它们看见滚轮上的谷穗就落下去吃,落下就被滚轮翻进滚笼里了。这滚笼还有个谜语呢,说的是:
远看像个楼,
近看不是楼,
朋友请朋友,
朋友害朋友。
今年雪大,苏雀多,飞起来遮天盖地,又像在空中抖动着的巨幅布匹,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呼呼做响。榆树上的滚笼里像下饺子似的噼哩啪啦滚进十多只苏雀了。成子的冰灯也摞成三节高了,他在往冰缝处浇水冻结实些。月芽站在一旁给他拎着水筲。老蔫子蹲在地上往灯笼杆顶端绑着吊灯笼的铁滑轮子,他朝成子喊:“成子——”
成子正用心制作冰灯,不高兴地问:“干啥呀?”
老蔫子说:“去,把吊灯笼的绳子和灯笼拿来。”
成子支配着月芽说:“你去拿。”
月芽说:“大懒支小懒,小懒干瞪眼!让你去拿,支使我干啥?我不去!”一扭身,把水筲放下。
成子说:“告诉你,别乱动弹哪!整倒了,我揍死你!”
月芽说:“你敢?!”
成子狠歹歹地说:“你等着!”
成子跑进屋里,拿出绳子和一个纸糊的红灯笼,放在老蔫子身边。老蔫子把绳子穿进灯笼杆顶端的滑轮里,抱起灯笼杆放进土坑里立直说:“成子,往坑里填土。”
刚走了几步的成子又转回身,不情愿地拿起铁锹往坑里填上冻土块和碎土。老蔫子用脚踩实刚填上的土说:“拎半筲水来。”
成子惦着他的冰灯,嘟囔着拎来水筲。老蔫子说:“倒吧,转圈倒,冻得牢棒。”
成子转着圈将水浇在刚刚埋上的冻土上。月芽也跑过来。成子把一肚子气发到月芽身上,推了她一把说:“一边去!”
月芽针扎火燎地大叫:“妈,我哥打我!”
老蔫子说:“别逗她!竟找挨骂。”
成子瞪了月芽一眼说:“碍事叭啦的!”
老蔫子把红灯笼拴在绳子上,拉着绳子,把灯笼升到杆子顶上。月芽高兴地蹦着高,拍着手喊叫着:“腊月二十三,立上灯笼杆,和面包饺子,灶王爷上天!”
快嘴喜鹊推开房门,一股水蒸气从屋里飘出来,舔着上门槛子卷上房檐四散飘去。她站在门口看着灯笼,抿嘴笑笑:“哟!立起来了!”用围裙擦了擦手,从兜里掏出几元钱说:“蔫子,等会儿去牛二损家买两副对联,六张挂笺,两张大福字,四张小福字。”
成子说:“妈,给我买挂鞭呗!”
快嘴喜鹊说:“买啥鞭哪?拉倒吧,死贵的!旁人家放听个响动得了。”
成子说:“你说一冬捡两车粪,过年给买鞭炮。我都捡那么大一堆了,少说也得有七八车。说话不算数!”
老蔫子接过钱说:“给他买一挂鞭,五个马雷子吧。”
快嘴喜鹊又掏出十元钱说:“牛二损家的东西贼啦的贵!”
月芽闹着说:“妈,给哥买鞭炮,就得给我买糖球!”
快嘴喜鹊说:“别赛脸!”
成子说:“你干啥了?气皮眼胀的。”说完又上大门口去冻他的冰灯了。
二歪走过来,站在院门口说:“嚯!灯笼杆都立起来了!全屯子头一份!”
快嘴喜鹊瞪了二歪一眼,说:“一边耍贫嘴去!”
二歪说:“你当我有工夫跟你们扯闲白呢呀!人家奚粉莲等着我去磨刀呢!”
快嘴喜鹊说:“快闻臊味去吧!去吧,去吧!”
二歪说:“说走咱就,啊就走——”他踢了成子做的冰灯一脚说,“这是啥***玩意儿!能结实吗?”
成子叫嚷着推了二歪一把说:“你给踢倒了咋整啊!”
二歪嘻皮笑脸地走进奚粉莲家院子,四下瞧瞧,就推门进屋了。奚粉莲在外屋菜板上剁着馅子,锅台上的盆里装着褪好的白条鸡。二歪看了一眼白条鸡问:“磨哪把刀哇?”
奚粉莲指着锅台上放着的菜刀。
二歪拿起来用手指头试试说:“这刀刃子钝的,骑到县城不带骣屁股的!”
奚粉莲看着二歪抿着嘴笑着。二歪在门后找出磨刀石,就坐在小板凳上磨刀。
小年一过,就闻着年味了。插树岭村的人就觉着今年这个年和往常年不一样了。咋个不一样?谁也说不出来。牛得水说是让出出进进的人给闹腾的。牛得水家西屋,牛肚正在炕桌旁包冻饺子,牛得水给她擀皮。牛二损坐在北柜前的凳子上。牛得水往揪完的剂子上撒些浮面,问:“老二,这宗事你跟马村长说了吗?”
牛二损说:“说了,他说村上不管,戏班子爱来就来,各宗事都自个张罗。”
牛得水又问:“没跟杨叶青说一声?”
牛二损说:“也说了,杨叶青说原打算市医院来给演两场电影,人家自带发电机来。怕外头太冷,大伙呛不住,就拉倒啦。”
牛得水又问:“唱蹦蹦这事她没说啥?”
牛二损说:“她说搞点娱乐活动行,不唱黄色的就中。”
牛得水问:“啥叫黄色的呢?”
牛肚笑了,说:“现在世面上都在扫黄,就是些不中看、不中听的东西。”牛二损借牛肚到外面冻饺子去的工夫,低声说:“就是粉的,说寒碜话,裤裆里头的那点事!”
牛得水说:“哼!那些人的嘴还能管得住哇?唱来劲就免不了拉拉春!”
牛二损说:“没事,我跟他们跑头的说一声,尽量少来荤的就得了呗!”
牛肚进屋,揪块面揉着。
牛得水嘱咐牛二损戏班子是他引荐来的,各家各户摊钱的事就由他张罗,一个屋里挤不下大伙就分帮看,多打几个下处别闹出啥事来。牛二损点头应声就走了。牛肚留他吃饺子,他说有不少事需要他去张罗,她家的饺子啥时候都能吃。
马百万家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从马趴蛋家失火住在这里后,院里旮旮旯旯,都让马趴蛋拾掇得利利索索。连根草棍也没有。三轮车马车停在院心当中,爬犁靠西墙放着。马拴在木桩子上,马趴蛋在给马梳理鬃毛。传来一阵嘟嘟声,张立本骑着摩托车进院。马趴蛋看了一眼说:“这死冷寒天的,骑着屁驴子跑,多冷啊!”
张立本把摩托车停在大门旁,摘下头盔说:“我这身皮冻不着!”他摘下大手套,从摩托车货架子上搬下来一袋大米,一袋子白面。
马趴蛋说:“上回你拿来的大米还有呢!前些日子,方茜她们给送来的白面,村上给各户每家放了一袋子呢。”
张立本说:“哪点玩意儿好干啥呀?”
马趴蛋说:“挣俩钱不易,别有了就可劲造,攒着成家过日子是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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