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玉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11322字
二十五
马壮给金凤家收拾好风门,风门是挡风用的门,过去东北农村的老房子多半是对开的两扇板门,冬天透风就在房门外边另安个门用来挡风。马壮将风门上好,拉开关上试试松紧,觉着门轴还合适,只是门和门框有点关不严实。他很快找出毛病,是门斜扭了。马壮进屋找根铁丝将门的上下角斜拉上。金凤出来看看修好的门说:“收拾得挺好,严丝合缝的!进屋吃饭吧。”马壮拎着斧子锯进屋,看了一眼炕桌上摆着的菜和酒壶酒盅。刚放下斧子和锯,马趴蛋就进屋了。金凤说:“叔,回腿上炕里。”
马趴蛋说:“刚端起饭碗,壮子媳妇就跑回去了,说你非得叫我来不解!”
金凤说:“那不咋的。”拿过酒壶烫酒,说:“外屋风门子叫瘟灾的老母猪给拱坏了,壮子刚给拾掇上的。”
马趴蛋说:“不应该咋的?多余费这心!”
金凤说:“没啥好嚼裹儿,死冷寒天的喝口酒暖和暖和。肺子咋没来呢?”
马趴蛋说:“她爹喊她有事,说不来啦。”看了饭桌一眼,说:“这是咋说呢!寡妇失业的不易呀!有啥活计吱一声,叫他哥俩来干呗。”他两只脚往一块磕磕灰尘土,爬上炕头盘腿坐下问:“壮子,风门子收拾牢棒啦?”马壮说:“嗯哪,没冒啦。”
马趴蛋自己倒了一盅酒说:“这小子手艺不孬!”
金凤说:“成是麻溜了!比二歪可强百倍。死二歪跟他爹学好几年木匠活,连个锅盖也打不上。”
说曹操曹操就到,二歪推门进屋抻脖子看看饭桌说:“背地讲究我,那可是侵犯名誉权,得罚你给我酒喝。”
金凤又拿个酒盅放在桌上说:“哪回赶上没让你喝?”
二歪挨着马壮坐下,喝了一口酒,抠块咸鸭蛋放进嘴里。
马趴蛋问二歪,看他一大早骑着毛驴,赶着喊他也不吱声干啥去了?二歪挺挺腰杆,端起一盅酒吱溜抽进嘴里,用手一抹嘴巴子说他上乡里去了,李乡长还请他下一顿馆子。马趴蛋骂他有骆驼不说牛,二歪又起誓他要是撒谎天打五雷轰!不信问李乡长去!这回让他马百万等着吧,李乡长不把他蛋黄子抠出来算他二歪嘴是屁眼子!金凤在一边憋不住笑,看桌上的盘子里光了,又忙着去外屋煎鸡蛋。马壮说:“爹,喝酒,别听二歪瞎白唬!”
马趴蛋说:“可不是咋的!悬天二地的,一点正形没有!”
二歪说:“好好好!不说这个了。”拿起半个鸭蛋说:“这鸭蛋黄腌得都出油了!”抠出蛋黄放进嘴里神秘地说:“你们猜我回来半道上碰见谁了?”
金凤端着煎好的鸡蛋问:“你碰见谁呀?”
二歪说:“碰见杨书记了!”
金凤说:“碰见碰见呗,你美个啥劲!”
二歪压低声音说:“坐在道边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呢!”
金凤问:“真咋的?”
二歪说:“啥谎我都敢撒,我可不敢撒杨书记的谎!”
马趴蛋问:“为啥呢?”
二歪说:“我二歪没成想啊!杨书记能把我当人看,跟我说了一大堆掏心窝子的话。”
马趴蛋、金凤和马壮三人盯着二歪的嘴。
二歪说:“叔,我今天真不是来蹭酒喝,不找个人说说,我这心里鼓着硌着地憋得难受。我去找你,牛肺说你上这喝酒来了。”
金凤追着问:“快说呀!青姑姑咋的啦?”
二歪眼圈红了,说:“往后,我二歪要不跟着杨书记好好干还有人味吗?不是我爹做的!”
马趴蛋心里说,你当然不是你爹作的了,是牛得水做的。又急着问:“她青姑姑到底咋的啦?”
二歪说:“你们听我说呀!”他又倒了一盅酒,一扬脖喝进肚子里,讲起了他和杨叶青路遇的经过……
夜空中有流星出现,云彩遮挡大半个圆月,月亮在慢慢脱离着云层。
杨叶青在锅台前往锅里卧鸡蛋,又往灶坑填火,往大碗里捞面舀鸡蛋。韩母坐在西屋炕头,用拨拉锤拧麻绳。杨叶青进屋将碗放在炕桌上说:“妈,快趁热吃吧。”
韩母端起碗问:“你咋不吃呢?”
杨叶青说她不饿不想吃。韩母看了杨叶青一眼,心里明白,儿媳妇不是饿不饿,是心里有火。看着这几天她人都瘦抠娄眼了着实心疼,就拿过碗来拨了一半。杨叶青说锅里还有呢,她等一会儿吃。婆婆说面条坨了就不好吃啦!她放下碗看着杨叶青清瘦的脸说:“你为村上的事操心费力的妈知道,妈不忍心给你火上浇油。可有一样,人们要是说三道四的不把咱娘们当回事,咱就不干啦!”
杨叶青抬头看看韩母,她心里急又不便讲给婆婆,她不想让年迈人跟她操心。
韩母说:“咱不能拿好心当驴肝肺!”
杨叶青说:“妈,那我就不干啦?”
韩母说:“也是,当初我让你接这个村支书,是因为李乡长把咱们当回事,我寻思你和百万两人把村子里的事好好圆全圆全,哪成想出这些糟心的事!”她拉过杨叶青的手说:“叶青啊!你去县里时百万在这住的,啥都跟妈说了。我们娘俩足足唠了一宿。妈我还想问你,你在百万身上就一点活动气也没有啦?”
杨叶青说:“妈,你又来啦!你把人家奚粉莲往哪放?”
韩母说:“奚粉莲出了那种事,百万还能要她?”
杨叶青说:“人家奚粉莲得的是病,早洗净身了。”
韩母说:“妈看百万的心还是在你身上。”
杨叶青说:“妈,我都跟百万说明白了。我不能嫁给他,你老就别操心了!”
韩母说:“不是妈跟着瞎操心。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认了亲爹,妈对你没啥寒怨。妈是——”她眼圈红了说,“妈真怕你离开这个家呀!”
杨叶青知道老人的心事,她向婆婆保证百年之后给她养老送终。她永远不会离开插树岭的。韩母紧紧拉住杨叶青的手,一滴热泪掉在杨叶青的手背上。
屋外有狗吠声。杨叶青朝窗外看着说:“谁来啦?我看看去!”话音刚落,马趴蛋、金凤、二歪、马壮、牛肺和牛心进屋了。马趴蛋叫了声“婶子”就坐在韩母身边炕沿上。韩母问:“黑灯瞎火的,你们大伙这是有事呀?”
马趴蛋说:“嗯,跟他青姑姑有事。”
韩母拉起金凤手说:“这孩子,可怜见的!命苦哇!”
金凤低下头,眼眶就湿润了。
杨叶青见来了这些人,忙问:“大哥,出啥事啦?”
马趴蛋说:“没事没事,就是那啥——”
金凤看看杨叶青说:“青姑姑,这不是刚才在我们家嘛,听二歪一说,我们心里都热乎啦的!”
杨叶青看着二歪问:“二歪又瞎说啥啦?”
马趴蛋掏出存折和钱递给杨叶青说:“他青姑,马壮他们电磨房先不盖啦!这钱先可着村里修桥用吧!”
金凤也拿出存折说:“青姑姑,这是老扁的赔偿费,家里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村上用吧。”
杨叶青激动地望着众人。马趴蛋和金凤将存折和钱塞进杨叶青手里。牛心也拿出在饭店打工挣的钱,马趴蛋说牛心是连夜特意赶回来的。屋外传来汽车声,窗上闪着汽车灯光。众人的目光转向窗外,马春和裘实进屋,他俩人也是来送钱的。裘实在县里遇见了杨叶青,知道插树岭的困境回市里就跟马春说了。马春拿出了打工挣的钱,裘实借了一万元,他俩连夜将钱给杨叶青送来。杨叶青捧着存折和钱,动情地看着众人泪水盈满眼眶。
山脚下,堆着一堆堆爆破下来的石头,村民们正在车拉人挑地运石料。马大和几个车老板赶车拉石头。也有开小四轮子拖拉机拉大石块的。牛肺跟着一群妇女,正在将炸下来的大石块往一块搬。
在一块大石头上放着牛肚的医药箱。用快嘴喜鹊的话说,现在牛肚已经有半仙之体了,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灾的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现在牛肚正蹲在大石头旁给二秃子包扎伤口,一边包一边批评他不注意安全。在半山腰处马百万指挥着四驴子用铁钎子打炮眼。二秃子包完伤口爬上山腰,从马百万手中接过铁钎子,四驴子把着铁钎子说:“看准喽,瞎目糊眼的别砸了手!”
二秃子拎着大铁锤说:“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下笊篱了。你砸我一下,我再砸你一下正好一还一报。”
马百万看看二秃子包着纱布的手说:“给我吧!”他接过铁锤,砸起来。
山下,石砬子前,马壮和二歪正在锯木杆搭铁匠棚子。杨叶青和技术员蹲在棚子旁边看图纸。老蔫子背着炸药、导火索来到杨叶青身边放在地上。杨叶青嘱咐每天打几个炮眼,装多少炮千万要记准了,安全第一。老蔫子应着又背起来给工地保管员马趴蛋送去了。
杨叶青见马大赶车过来就叫住他,吩咐他马车都先可着大块石头装,小石头留给人挑。马大是车队长领着工地上车辆拉石料。打发马大走了之后,杨叶青又安排牛肚回屯子去,让她告诉喜鹊她们,送晌午饭时多捎点水来。牛肚从大石头上拿起医药箱背上走了。技术员指了指山腰处跟杨叶青说让马百万下来。杨叶青抬头朝山腰喊,马百万站在半山腰处问她什么事。杨叶青招手让他下来。马百万将锤子递给四驴子就走下来了。技术员交待炮眼不要再往上打了,八十六米这段炸开就够用了。马百万说这排炮眼今天就打完了,明天起早就装炮。
采石工地伙房安在牛得水家里,由快嘴喜鹊和奚粉莲当炊事员,她俩从锅里往外起刚蒸熟的苞米面窝窝头。快嘴喜鹊把起出的窝窝头放进筐里,说:“你呀,真是的,刚从医院回来几天呀!忙着出来干啥呀?”
奚粉莲说:“好利索了。人家大夫说走动走动活泛。”她边说边往出拣窝窝头。
快嘴喜鹊说:“都说小产比猫月子还软弱呢!哟!你看我这破嘴!老回不过弯来。”她朝奚粉莲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嘿嘿嘿!别见怪啊!你可好悬一把牌呀!要不上医院,不就耽搁大事了吗?”她咬了口窝头:“哟,有点酸。”
奚粉莲掐下一小块窝头,放进嘴里嚼嚼说:“嗯,碱小点。
快嘴喜鹊端过面盆,打开盖闻闻说:“再兑里点碱吧。”拿过碱往面里掺和着揣面。
奚粉莲把捡完窝窝头的笼屉端下来放在一边。快嘴喜鹊说:“哎,听牛肚说,她大哥也要回来修桥呢!”
奚粉莲说:“不见起吧?人家把挣的几千元钱都送回来帮着修桥了,在饭馆干得好好的,哪能回来呢!”
快嘴喜鹊说:“蔫子不也是嘛!天天躺在被窝里跟我哝叽,非要把卖猪和从鸡屁眼里抠出的那俩钱拿出来不解!”边说边往面里兑碱,“你说我口挪肚攒的那几个钱容易吗?还不是为着成子将来娶媳妇用。”
奚粉莲一笑说:“那你咋还给蔫子哥拿出来了?”
快嘴喜鹊说:“不拿咋整!他是党里的人,就差没给我下跪了。唉!这个实心眼的人,一条道跑到黑,要真把他急个好歹的咋整!”快嘴喜鹊重新换上屉布子,两人又开始做第二锅窝头。
奚粉莲问:“你家貂不是养得挺好吗?”
快嘴喜鹊说:“还没见回头钱呢。”
奚粉莲说:“牛心也给他爹买回几只貂。”
快嘴喜鹊说:“蔫子说牛心手艺正经造一气呢!煎炒烹炸啥的全行。”
奚粉莲说:“在那里边学的呗!牛心蹲监狱时,杨书记没少去看他。”
快嘴喜鹊说:“谁的心也不是砖碴坯垒的。要不牛心咋能把钱舍出来呢!”
奚粉莲说:“马春也去看过他!”
快嘴喜鹊说:“马春兴许能回心转意嫁给他呢。”
奚粉莲往灶坑里添了一把火,问:“能吗?”
快嘴喜鹊说:“没准,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嘛!”她往围裙上蹭蹭手:“剩这几个你做了吧,我憋泡尿,夹不住了。”说着就朝便所跑去。奚粉莲将最后一点面做完放在蒸帘上,盖好锅盖就去抱捆柴火。
采石头工地收工后都各回各家了,工地上中午供一顿饭,晚饭都在家吃,各家伙食不一样,有喜欢杯中物的就喝两盅,有人说喝点酒睡得香,有的人二两酒一进肚,孩子没睡着,就急着钻娘们被窝,女人在下边连掐带拧不让上边的撒欢,怕弄出响动来。这些日子活重爷们们老实多了。
收工后,杨叶青被马百万叫到牛得水家里去说话,话题是那棵神树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要想法保住。那也是牛、马两家的连心树,也算留个念想。杨叶青说跟技术员合计了,神树能保住,将来在树旁边上立个碑,把这棵树的来历刻上,也算是咱插树岭村的文物啦!牛得水夸奖,还是书记想得周到。杨叶青告诉他们,张立本回来了,那个假港商也抓住了,张立本属于受骗对象,乡里信用社打电话通知账户让用了。张立本开来一辆大卡车给工地运石料。马百万说:“这小子又要出啥花花点啦?咱们可不给工钱。”
杨叶青说:“你呀掐半拉眼珠看不上张立本,人家不但是自己出工出力不要报酬,还答应再给联系两台大铲车来支援呢!”
马百万说:“我就不信他有那份好心!”
牛得水自从跟张立本一块过个年后,对他的看法改变了许多,觉着张立本这个人挺仗义,对待乡亲们也算有情有意,虽然把牛心的媳妇给搅黄了,后来细想想这门亲事就是强拧瓜成了,往后也不见起能捏到一块去,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人家张立本,就说:“也别一碗水把人看到底不是。张立本自打房子被烧之后也没干啥出格的事。”
马百万说:“这小子会整些刘备摔孩子一刁买人心的事!”
杨叶青知道马百万和张立本两个人有太多解不开的结,事出两家莫怪一人,一个巴掌拍不响,慢慢从中调停吧,就说:“天不早了,明天还得上工地,都休息吧。我回家了。”
杨叶青和马百万走出牛得水家院门,各回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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