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保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8006字
原来,日本满铁株式会社负责附属地内的建设规划和开垦,附属地内一切原有的中国买卖要如数立即迁出,不迁的,必须办理手续,并按满铁株式会社的规定纳税……
成山气得“啪”一拍桌子,说:“日本人真他妈狠毒哇!”
徐玉说:“看来,沙德洛夫说得对呀!”
齐发说:“骂也没有用,这块地皮划给人家日本人是咱们衙门干的。衙门又得听上边的。人家有协约,老百姓说了不算哪。”
成山说:“爹,要不然咱们搬家吧。”
齐发说:“说得容易。要搬,别的都好办,可水井泉子能搬吗?”
几个人都不吱声了,苦愁地低下了头。
不知什么时候,淑英和月仙悄悄地走了进来,见老爷子和丈夫们都在犯愁,她们二人抱在一起“嘤嘤”地哭开了。
齐发“啪”地一拍桌子叫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大家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齐发毕竟是姜老的辣,他经历过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和事变遭遇,他知道,老一辈开这个烧锅多么不易!他是这个买卖的主心骨,他不能再倒下,他一软,一倒,一切就全完了。
他顺手摸过水烟袋,月仙忙走上来和淑英一起给装上,又用小手巾擦过烟嘴,给他递到嘴边。齐发抽了一口,说:“古语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伊通河的水总不能倒流。咱们就过哪河脱哪鞋,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这积德泉,把它留给日本人哪!”
齐成山和徐玉都说:“你放心!你老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我就不信他日本人三头六臂!”
果然,几天之后,日本满铁株式会社的几名官员,带着满铁税务总局的税兵和满铁治安管理处的宪兵开进了积德泉的院子。那时,为了管理方便,宽城子酒局都已撤消,成山、徐玉和齐发等各盖了二间房子,大家就一块住在积德泉的前街。见日本人进了烧锅,齐发立刻迎了出来。
一个翻译人员上前说明,问烧锅是否搬迁,齐发回答不搬。于是他们拿出一份在满铁附属地内经营买卖的合同,让齐发签字。
字签完了,日本满铁株式会社一个官员递给翻译一张纸,翻译念了半天。大概有十多条,都是什么必须照章纳税,服法守法,随时接受满铁宪兵的治安检查,如有不听,一切按满铁法律问处等等。又让齐发签字、按押。
齐发一一办了。
这时,日本人又拿出一堆纳税收单,翻译一一念过。什么房地产增值税,规划清理税,治安管理税,防空防火税,总共有二十多项。成山气得抓过税票子要撕,被老爹拦住了。齐发说:“钱太多,我们三天之后交清,怎么样?”
日本人气呼呼地走了。
这一天,整个积德泉烧锅都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中。为了三天后付清日方的各项纳税,他们两家所有人分头行动,成山去从前的宽城子酒局清收以往的酒款;徐玉和账房去酒库里清点藏酒的篓数;齐发去街里的几家大商号走动一下,看能否先借些钱垫付给日本人;淑英和月仙则领着所有的伙计和孩子们把院子里的废旧酒篓子,修修补补,以备省几个钱。
铁路修起来了,铁路也把长春人给毁了;铁路使日本人“发展”起来,扩大了他们的权力,一切,都是以着铁路的幌子干的。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大楼先在头道沟盖起来了,那儿的对过,就是“大和旅馆”,接着是广场和大道,只几年的工夫,在积德泉以西的老商埠区那边,都变成了日本人的街区……这哪里还是什么“铁路附属地”?
而这时,日本货也大量地涌进来。
一些日本人的商业株式会社、物产会社都相继开业,老长春的一些货在一些人的眼中已经变得不如人家了。
这些事,都是悄悄地变的。
这天,积德泉老烧锅的大门口,来了一辆大马车,车上拉着满满的酒篓子。
车到了院门口,赶车的老板子从车上跳下来,问:“这是积德泉烧锅吗?”
门室的人说:“正是。有事吗?”
“有哇。”
“干什么?”
“退——货——!”
齐发、齐成山、徐玉、胡明大家正在商量生产上的事,听门室的老头跑进来一说,心里真着急呀,于是就让人先去打听一下咋回事,也算是应付一下。
来者是泰发合当年的外柜。泰发合是长春老商埠地的一家大买卖,这家买卖年前先交了三分之一的定钱,拉走两车积德泉老酒。现在怎么又要退呢?
淑英迎出去,说:“掌柜的不在家,有话好说。先到屋抽口烟吧。”
老板子和掌包的进屋上了炕。淑英和月仙一问,才知道内情。
原来,自从日本人取得了满铁附属地的开发权之后,他们把许多日本的企业、商业都从本土派来建在这儿,并依靠武力和税收的综合方式,高价向一些企业收购产品,又低价卖给一些商号,加上日本的一些银行拥有雄厚的资金,这样就一下子控制了长春的市场,并有意去挤垮一些中国的民族工业,如积德泉就是他们下手的对象。所以,现在外进的酒便宜呀。
淑英问:“我们烧锅的酒价格够便宜了!”
泰发合掌包的说:“现在比你们便宜的来了。”
“什么酒?”
“日本人的酒。”
“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的事多了,大妹子!”老板子在一旁接过话头说,“前几天我们掌柜的从松得醇进的老烧酒,味儿和积德泉差不多,价格可比你们这儿的便宜了整整一倍呀。”
月仙说:“有这事?”
掌包的说:“这都是日本人高价进,又低价卖出。但咱们做买卖的,谁不是挑价低货好的物进哪。”
其实,大家在屋里看得清清楚楚,听得也清清楚楚啊。于是齐发告诉人送过话,给人退货;而且告诉账房,立刻给人钱。都是做买卖,谁都不易。
退货的事和日本物产株式会社制定的税收,逼得在附属地内的中国企业和作坊,简直是喘不过气来。这时,东大桥和伊通河一带的粮市粮食也涨价,价格控制在日本人手里。齐发越发觉得自己体力不支,终于一场大病,卧床不起。他毕竟年事已高,加上又气又累,于是一病病了三年多。
这几年之中,长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头道沟火车站已经拔地而起,日本的附属地内已建筑起许多高楼大厦,特别是附属地内日本的商业街也日渐繁华起来,而且日本的农牧株式会社收买了长春的几家小烧锅,由于它们有大量的资金,使得积德泉有好酒却卖不出好价格。
这天恰逢农历四月十八,南关老爷庙有庙会,大病初愈的齐发在媳妇和孙女的陪同下去逛庙会……
从前长春的庙会上,也是买卖的集中地,各家的货都在庙地上摆摊床,积德泉的酒床子也租了一块庙地摆上了。
齐发站在人群里冷眼看了一会儿,见人们都挑价格便宜的买,自家的老酒却被冷落了。他心里一阵难受,庙会看了一半儿,就自个儿先回来了。
一进院子,账房就递过来一份照会,原来是日本满铁株式会社小仓次郎签署的关于征收附属地统一规划税的通知,限定一周内交齐所有款项;齐发放下照会,端起茶杯刚想喝一口,院心徐玉的副手顺子走进来,说:“掌柜,柴草价又涨了不老少。”
齐发问:“现有的柴禾没了吗?”
“只够干十多个班次。”
“上老商业街东大桥柴禾市买呀!”
“可一过日本桥,又得重新上税……”
“日本人!我日你个奶奶!”齐发气得大骂一声,谁知就觉心口一热,顺口就喷出一口鲜血来……
院心吓坏了。赶紧找人套车,接大夫。
那时,长春满铁附属地已有日本人开的医院,日本人医院的设备条件都好,还有满铁医院,可是齐发恨日本人。他就是不让家人送他上那些医院,而让车子直接把他拉进在四道街的王大耳朵私人诊所。
当儿子和徐玉都来看时,齐发对站在他床前的大柜、二柜吩咐说:“咱们不能眼看着被日本人挤兑死。你看,从日本桥以北买点东西往南一拉,就上税!”
“可是爹,那咋办?”
“快!快扶我起来。”齐发说,“咱们走!我要去见沙德洛夫……”
“找他?”
“对。从前他不是说过吗,有危难时让找他。我看俄国人倒比日本人靠得住!”
“可你的病?”
“唉,都什么时候了……”
儿子说服不了爹。于是几个人赶紧给老爷子穿衣服,又从诊所里带上几服汤药,然后和儿子齐成山一起直奔宽城子的一匡街。
那时,日俄战争之后,沙德洛夫属于沙俄后期的留守人员,还负责宽城子铁路上的一些事务,在他家的小楼里,齐发父子和他见了面。齐发说:“沙德洛夫先生,你的话,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所以我要和日本人干到底!”
沙德洛夫哈哈大笑着,说:“好说!好说!”
齐发接着说:“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拉我一把,帮我渡过眼下的难关。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你一定要帮我。”
“怎么帮你?”
“把积德泉的酒全部包销给你……”
一听让他包销积德泉老酒,狡猾的沙德洛夫连连叫道:“不!不!不能包,不能……”
“沙德洛夫先生!”齐发近乎于哀求他了,说:“看在咱们以往相处的情分上,我想,这个面子你会给!一定得给。”
“一盯(定)?”
“一定。”
“那么好吧!”沙德洛夫却突然爽快地答应了。他说:“齐!你给我弄两棵长白山的老山参,我要泡酒。好吗?”
齐发咳嗽着,立刻让手下的人去办。